阿笙回到周家大院已經很晚了,春寒早就睡下了。
她回到竹里居,在八仙桌前倒了兩杯水,水剛倒好,就聽到自己的窗子傳來極輕的兩聲叩擊聲。
“進來吧。”
她在八仙桌前坐下,窗子就輕輕地開了,一個身著黑色夜行服的人影迅速從窗外翻進來。
“坐吧,喝口水。”阿笙頭側了側,示意自己對面的女子,容色不變。
女子在她對面坐下,解開自己的面巾,露出一張冷毅的臉,她端起杯子,一飲而盡。
“屬下不懂您為何要沾上嫌疑。”
“無妨,釣魚罷了。”阿笙坐在鏡子前,對鏡解下頭飾。
方才在峪王府,在大家都沒注意的時候,她用早已備好的藥粉,擦了面前的湯碗碗身。
這藥粉遇熱滑膩非常,但數秒后就會揮發無蹤,她的目的只是讓那個盛羹湯的婢女手滑罷了。
“東西還如往常一樣處理嗎?”女子拿出一個用紅布裹著的青鍛錦盒,阿笙一眼都沒看,只是淡淡地“嗯”了一聲。
“對了,姑娘……”
“何事?”阿笙從鏡子里看到自己屬下猶豫的臉色。
“主上來信了。”她低頭,從懷里掏出一封信,雙手送上,“您讓朔風做的事,主上已經知道了,很是不悅。”
“這么快?”阿笙挑眉,接過信看完,神色不改。
“姑娘沒有別的事吩咐的話,屬下先告退了。”
“等等。”阿笙喚住她,“瑤花,你最近先緩一緩。”
“是,屬下明白。”
次日清晨,天色黑沉沉的,正是破曉前最黑暗的一段時間。
雒京的城門尚未打開,守城的士兵打了個呵欠,想著過不久就可以換班了。
正當他揉了揉眼睛驅散睡意時,一輛破敗的馬車搖搖晃晃地從城外駛了過來。
士兵心神一凜,平日哪會有人這個時候進京,于是立馬打起了精神,看著城下的馬車喝問:
“什么人?!”
“開門!大人,求求你快開門啊!”馬車的簾子打開,一群人形容狼狽地走下來,惶然沖城上喊叫。
“現在還沒到開城門的時間!”守城士兵皺眉,不管是何人,都要遵守規矩。
“大人,求你稟報提督大人,我們乃李長史的家眷,有人在追殺我們!”
……
周裕成最近一直很忙碌,直到今天上午才回了周家大院。
一進門,他就看到阿笙出來,身上著了一襲墨白相織的衣裙,裙裾微動,就像一幅素凈的水墨畫。
見她如此穿扮,周裕成就知她必有重要的約會要赴。
“笙丫頭這是去哪兒?”
“阿伯。”阿笙向他打了個招呼,“端頤郡主說這些天她重新布置了園子,約我去觀賞。”
“你何時和端頤郡主走得這般近了?”周裕成好奇。
“端頤郡主被禁足在府中,我只是她能出來透氣的幌子而已。”
周裕成點點頭,“早去早回。”
“阿笙曉得。”她頷首,走到門前,復又轉過身突然問了一句,“阿伯的生意在雒京還順利嗎?”
周裕成有些意外,但還是告訴她,“還好,怎么了?”
“我只是聽到一些風言風語,說越人在京中不受待見。”阿笙立于門前,略微逆光的剪影有些瘦削,表情看不真切。
“商場上無所謂身份,有利就足夠了。”周裕成倒不太在乎這些。
“如此。”阿笙微微低頭,眸光不明,“可是其他的人呢?其他的越人呢?”
“丫頭,”周裕成上前拍了拍她的肩膀,“文帝以仁德治天下,人人皆以為他是被黛夫人所害,而夫人又是越人,這筆賬自然而然地就算到咱們頭上了。”
“我之前從未想過會這樣,”阿笙低聲,僅容兩個人聽見,“越人背這個黑鍋太久了,是該洗清了。”
周裕成嘆了口氣,用力握了握她的肩膀,他只能以這種方式給予她鼓勵了。
暫別周裕成以后,阿笙去了峪王府。
她的視線落在花窗上,那里影影綽綽能看到外面花園的光景,“方才在一路走來,看到外面院子的墻架上爬滿了凌霄花,紅綠相映,甚是可愛呢。”
峪王是先皇文帝與當今皇上的庶兄,作為一個沒有多大幾率登上帝位的庶子,他早早就做了一介閑王,平時很少參與政事,反而更愛學那些文人墨客做些風流文雅的事兒,例如收藏字畫、搗鼓花草等。
“我爹說這些花能入藥,涼血去風。”端頤看了一眼,就扭開頭去,“我之前想把這些花挪到后院去,在前院種些蘭花,可是他不讓我動這些花。”
“郡主為何想要種蘭花?”阿笙走到窗前,看著外面的凌霄花問,“這凌霄花就甚是可人。”
“可我感覺不夠大氣端莊。”端頤道,“今年春天我在太尉府看到他們種了很多蘭花,那么多個府邸,就他們家的最好看。”
“太尉府……”阿笙念得很慢,“群主指的可是裴府?”
“對,太尉府上姓裴,原來你知道呀?”端頤驚訝,卻沒有留意女子眼中那一抹古怪,“我以為你是不了解京中這些事兒的。”
阿笙扯了扯嘴角,眼神微冷,“冬至宮變至今也快五年了吧,天下誰人不知裴太尉當年為先皇清君側,誅'殺了妖妃,替天下鏟除隱患呢?”
端頤聞言,蹙起眉頭沉默了一會兒,終是忍不住開口,“我覺得黛夫人不是那樣的人。”
“哦?”阿笙垂下眼睫,背過身,聲音有些模糊,“那郡主覺得黛夫人是怎樣的人?”
“這都是我小時候的事情了。”端頤嘆氣,眸色郁郁,“那時我常進宮找長安姐姐玩,黛夫人是她的生母,我也曾見過的,在我的記憶中,她很美,不愛穿顏色鮮艷的衣服,也不愛熱鬧,唯獨才情出眾,長安姐姐盡得她的真傳,傳聞當年夫人就是憑借一曲‘山河調’揚名中州,也傾了文帝叔叔的心。”
端頤想起那位少言清貴的女子,神色有些落寞,“其實我見過夫人的次數屈指可數,可這世上就有那么一種人,能讓你見一次就再難忘記,每次見到夫人我都只覺得她淡然、從容,使人心生向往,卻又模仿不來,世人語‘人淡如蓮’,說的大概就是她這樣的女子吧。”
阿笙聽她言罷,也無言良久,許久才緩緩道:“但這并不能證明黛夫人就是清白的。”
“可是,這樣的人怎么會謀'害嬴王哥哥?怎么會毒'殺文帝叔叔?”她對阿笙道,眉頭深深蹙起,“他們感情那么好。”
“或許你的感覺是對的,可惜這件事朝廷早有定論,黛夫人是前越公主,潛入宮中謀'害嬴王與先皇,意圖扶持自己的幼子上位,重建越國。”阿笙轉過身來重新看著端頤,眸光意味不明,“證據確鑿,不由得郡主不信啊,難道郡主要質疑朝廷的論斷嗎?”
“那時候我還小,知道的不多,記得也不是很清楚。”端頤轉過身,沒有與阿笙對視,“但是四年前的冬至夜我還是有印象的,我和父王母妃正準備入宮赴宴,誰知道馬車剛走出沒多遠,就被一群甲兵圍住了,父王下車去與他們交涉,我也不知道發生什么事了,后來母妃就帶我回了王府。那一晚父王沒有回來,感覺大家都很慌亂。”
“就是那一夜,那一夜之后什么都變了……”端頤搖頭絮絮補充,冬至夜過后,她連著數個月都沒有出府,四周是白白的一片,半點絲竹聲都無,等她再有機會進宮時,她認識的人全不見了,就連金鑾殿上高坐著的人,也都變了模樣。
“那時候郡主還小,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么也是正常的。”阿笙緩緩道,“那現在,郡主既然心中有疑,何不弄個清楚明白?”
“弄個清楚明白?你的意思……是讓我去查當年的事嗎?”端頤驚訝地瞪大了眼睛,隨即猛地搖頭,“不行的不行的,母妃曾告誡我,不能碰這件事。”
“為何?”阿笙淡淡道,“這又不是什么不見得光的事,朝'廷也早已公告天下,而郡主也只是想了解事情的經過罷了。”
端頤眉頭微蹙,眸光閃爍不定。
“除非……”阿笙的語調里有一絲淡淡的嘲諷,“這里頭有什么見不得人的貓膩。”
端頤沉默,她曾經激動地和母親爭論過一番,那時候峪王妃的聲音是少有的嚴厲,“端頤,你可以懷疑,但這些懷疑都只能放在肚子里。”
“為什么?”那時候她很生氣,只覺得憑什么不讓人做,還不讓人說了。
峪王妃換了一種方式哄她道:“孩子,人死不能復生,這件事情朝'廷早已下了定論,如果你再不依不饒地牽出它,只會打擾到那些已經逝去的人,你也不想擾了你皇二叔、你長安姐姐他們的安寧不是?”
“郡主,”阿笙清淡的聲音喚回了端頤的思緒,她聽著阿笙在她身邊輕輕說的話,她的聲音仿佛有一種勾'人的魔力,“有些疑團不解開便會時常惦記著,久了容易成心病,郡主也只想尋個明白而已。”
“其實不只是當年那一件事讓我想不明白,”端頤像著了魔般忽然喃喃道,“就連長安姐姐的死,我也覺得有些蹊蹺,信園為什么會突然走水?走水的時候都沒人救她嗎?”說著說著,她的眼中浮起了水霧。
阿笙想了想,慢慢抬起手,輕輕握了握端頤的。
端頤看著阿笙,緩緩回握了她的手,“你說得對阿笙,我覺得我必須弄明白!”她一字一句道。
“郡主若是怕惹上是非,可以私下秘密調查。”
端頤點點頭,“前面的我自己可以想辦法,至于長安姐姐的事,我覺得有一個人可以幫我。”
“誰?”隨口一問,阿笙拿過桌上的杯子,欲要倒水。
“定遠將軍裴靖闌。”
“啊!”阿笙低呼了一聲,滾燙的開水澆到了手上。

夏忻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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