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歸從后面追上來,拉住了我的手臂。
我以為他是要像以前一樣哄我,可是我聽到他說:“像你這樣走,天亮也到不了翠屏山。”
手臂被人放開,我轉過身去,怔怔地看著他吩咐屬下去牽馬匹。
我想起小時候,每一次我和他鬧別扭不理他時,他都會從后面追上我,拉住我的胳膊笑著哄我。
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呢,我們變得這樣理智冷靜,習慣了計較得失,而少了寬容和耐心。
他吩咐完下屬,轉過身拉我走到一邊,確定四面都沒有人之后,這才道:“剛才是我說錯話了,還在生氣嗎?”
聽他聲音軟了下來,我的氣也就消了大半,輕輕地搖了搖頭。
他露出一個笑來,道:“我總覺得你有很多事情瞞著我,我想聽你解釋。”
他目光灼灼,我隱約知道他要問什么,移開目光道:“你想聽什么?”
他不疾不徐地說:“我想知道,你們是如何拿到機關布置圖的。”
我心虛地道:“我之前說過了,孤竹的劍法很好……”
我無從解釋,我還是不想他知道血影珠的存在,如果可以,我很想隱瞞他一輩子,永遠都只做他心里那個單純干凈的少女。
他沒有繼續追問,而是換了一個問題:“你為什么要殺了鄧陵淵?過去,你會為了不相干的宮人難過,會為一只死去的野貓流淚,我不敢相信,這樣善良的你會去殺人。”
聽到這句話,我突然就失去了所有解釋的勇氣。我告訴過他的,在忘塵谷時我的手上就已經染了鮮血。可是他忘記了,又或許是他不愿意相信這個事實。他心里的那個我,和現實中的我已經相差得太遠,可我卻沒有勇氣去訂正他的印象。
在我的沉默中,他臉上的笑容一分分冷下來,語氣里已經隱含了憤怒:“長樂,他果然已經住進你心里了嗎?到了現在你還在騙我。翠屏山莊機關遍布,我們攻了這么久都分毫未動,你和他兩個人是如何拿到那樣絕密的圖紙的?他是不是和鄧陵淵早有勾結,然后讓你幫他滅口?”
我以為他是在怪我心軟地給了敵人一個速死,卻沒有想到他是在懷疑我和孤竹。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努力壓下心中的火氣,道:“我和他之間清清白白,我早就解釋過了。”
他冷哼了一聲,道:“如果他什么企圖都沒有,他會愿意陪你一去就是一年?你明知他有所企圖,還和他一聲不響地離開阜都,日日朝夕相處?你現在告訴我你和他什么都沒有,你要我怎么相信?”
陌生的表情,陌生的語氣,我仿佛窺見魔鬼伸出的利爪,與驚怒比起來,反而是害怕更多。是從什么時候開始,我在他的心里已經變得這樣不堪?
心頭的怒火慢慢熄滅,剩下了深深的疲倦。
江湖兒女的豪情和灑脫,是自己一直羨慕的生活,所以當初和孤竹一起出發時,我根本沒有想那么多。云歸他確實有充足的理由責怪我,問心無愧并不能改變事實,就好像我知道他和宣碧梧之間什么都沒有,也不能改變我心里的難過。
那一瞬間,我便決定將那些藏在心里的話都告訴他。
“你知道我為什么離開阜都嗎?”我聽到自己平靜的聲音。
他聲音也小了下來:“我和她不過是在演戲。”
我道:“你有沒有想過,我看到你們站在一起,聽到你們的恩愛情深,會是什么樣的心情?我已經一無所有,再也不是鎮南大將軍的獨女,娘家再也沒有辦法給你支持,所以需要別的女人來成為你的盟友,所以你首先想到的就是犧牲我。”
他皺著眉看著我:“這些話,你為什么都不告訴我?為什么非要用離開這種方式來解決問題?”
我說:“我本以為哪怕我失去了全世界,但我的身邊還有你,可是在知道你和宣碧梧的事之后,我才意識到,失去全世界之后,我也有可能因此失去你。而我更害怕的是,我心里的糾結會消磨我們之間的感情,所以我寧愿躲得遠一點。云歸,我并沒有那么堅強,我支持你所有的決定,但不代表我不會悲傷。而我什么也無法改變,只能像蝸牛一樣把頭縮回殼里。”
我輕輕地吸了一口氣,繼續道:“關于你剛才的問題,我現在還無法對你解釋,但總有一天我會解釋給你聽。關于孤竹,他絕對不是你說的那樣的人,就像我從來都沒有懷疑過你和宣碧梧是純粹的盟友一樣,也請你相信我和他只是朋友。既然你這么在意,我日后會和他保持距離。我只有一句話,我還是當年的我,哪怕此刻讓我為你去死,我也不會皺一下眉頭。”
該解釋的我都已經解釋完了,心卻覺得突然空了一塊。
我仰起頭看著天上那一輪彎月如勾,經歷戰火的土地和城池還散發著血的腥味,但那明月依舊清清淡淡,美得如夢似幻。
這個世界會按照它的規律前行,改變的只有我們。
這一刻,我突然想起了那句話——無尋處,唯有少年心。
我說:“馬已經牽來了,我們去翠屏山吧。”我低下頭,轉身向馬車走去。
他卻突然從后面擁住了我。他的聲音響在我的耳邊,低低地猶如嘆息:“長樂你知道嗎,你笑得月白風清的時候,最讓人心疼,也最傷人。你離開阜都之后我才猛然驚覺,沒有了楚宮,沒有了當年的身份,就再也沒有什么可以困住你了。再見到你之后,我總是有一種錯覺,似乎你隨時都會像風一樣從我的身邊飄走。”
我任由他抱著:“當年困住我的,哪里是楚宮和我們的身份呢?困住我的,從來都只有你。”
世界有片刻的安靜,然后耳邊傳來他低沉而哀傷的嗓音:“我是該高興還是該難過?我早已不是當年的我,是不是也已經沒有辦法困住你了……”
他慢慢松開我,取過韁繩,沒有再看我一眼,直接翻身上了馬。
看著他遠去的背影,我怔怔地站了片刻,這才上馬跟在他的身后向翠屏山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