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尊放下事務馬不停蹄地趕至此處,就是為了來看看,這幾日在派中傳得風風雨雨的消息是否為實。”
俞風的聲音又毛又刺,像是久咳不愈之人的病嗓,聽得旁人的喉嚨也忍不住一齊發癢。他說著已越過金無垠走到羅竹面前,一雙如蛇的細眼陰冷地掃過羅竹,把他看得一陣瑟縮,然后又嫌惡地轉向羅竹身后咬牙不語的梅九。
“沒想到啊!你這孽畜竟敢明目張膽地出現在我躡影宗弟子面前,還有臉參加比武大會!是誰借你的膽子讓你行這等有辱師門之事!”
梅九自俞風突然進屋的那一刻起,厭惡、憤恨、恐懼……所有的情緒全部糅雜在胸口,他險些無法控制身體深處叫囂的殺意,在他即將被恨意吞噬的時候,身旁的秦小知忽然揚起一巴掌拍在他的后背,那大力震的他頭皮一麻,頓生惱怒,但內心的沖動卻因此消散了許多,再對著俞風已沒有了最初的不安。
這人莫非是看出了什么,才借此來提醒我?梅九望了眼秦小知,見他朝自己安撫地一笑,方生出一絲感激,但轉念一想,這秦小知和那妖女是一伙兒的,定是那妖女告知了秦小知什么,于是又硬生生地把那絲感激強壓回心底,不滿地瞪了回去。
秦小知被梅九這一眼瞪得莫名其妙,他原本是瞧著梅九一進門就開始打顫,還以為他緊張,才拍了拍他的后背想給他打打氣,結果梅九抖是不抖了,可不知怎么就朝自己瞪起來了,難道是打得太用力把他打疼了?秦小知想,自己手勁也沒那么大吧?
關于梅九和俞風的關系,早幾日侯蓁蓁在摸到梅九的那一瞬間已經全部知曉,不過她尚未將此事告訴秦小知,而水葉溫三人在談論此事時,秦小知又不在他們身邊,幾人都沒想過要把這事專門給秦小知說一遍,所以他還不知曉梅九與俞風曾為師徒,直到方才聽見那男子所說的話,再聯想到之前賀遠對他的態度,秦小知才想明白這梅九原來是躡影宗的弟子。
但如果他是躡影宗的人,躡影宗為什么會派出他和賀遠二人共同參賽?這不是作弊嗎!而且看這名叫俞風的男子一副興師問罪的做派,似乎有哪里不太對啊?
秦小知細細打量了俞風幾眼,見他雖同躡影宗弟子一樣身著暗銀色的衣裝,但款式卻和那些制服大不相同,反倒和金無垠的衣服有幾分相似,而且他的衣襟上還繡了一對別人衣服上都沒有的猛獸圖樣,那猛獸秦小知不認識,反正長相丑惡,看著辣眼。俞風長得倒算俊秀,只是他的皮膚很白,有點兒像是被雨水打濕的墻壁,泛著灰色,看起來不太健康,他的身形比起躡影宗弟子也要再瘦些,兩邊臉頰都陷了下去,且他手長腳長,更給那副枯瘦的身體添了一分詭異,再加之他那雙蛇一般的眼睛,不管看誰都往外冒著冷意,整個人像是蒙著一層死氣,叫人看著很不舒服。
他見俞風死死地盯著梅九,梅九卻偏著頭,攥緊了拳頭不去看他,心道怪異,又想到這梅九好歹是被侯蓁蓁看上,可能以后要拉入伙的,勉強算是自己人吧,突然就生出了護犢子的心理,我們大姐頭的人是你這種不知道從哪冒出來的家伙就能罵的嗎?當下跨前一步對上俞風,高大的身形逼得對方不得不把視線從梅九身上拉離,身高優勢此時盡顯,秦小知低著眼睛望著俞風,一臉不爽道:“你誰啊,你管得著別人嗎?”
俞風一門心思在梅九身上,對秦小知和蔣飛白一直視若無睹,這時忽見有一人攔在自己身前,正欲斥責,可抬頭見那人竟高出自己許多,且對自己絲毫不懼,反而目露兇色,一時摸不清他的底細,只好皺著眉道:“我在訓斥自己徒弟,這位小兄弟莫要多管閑事。”
“徒弟?”秦小知一怔,立即轉頭去看梅九,梅九見他一臉驚疑不似作假,心道難道他不知自己與俞風的關系?便躊躇了片刻才作答,“曾經而已,我已非躡影宗弟子。”
俞風得意地翹起了嘴角。這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可不是白說的,即便梅九如今已不是他躡影宗弟子,可他仗著身份要訓斥一個因犯錯被逐出門派的弟子有何不可?陰冷的目光轉向大高個,俞風見他再看回自己的眼神已多了分了然,暗自譏笑,你想替這孽畜打抱不平,那你現在知曉了我是他師父,還能如何?
可惜秦小知并沒有如他所愿的那樣閉嘴,而是“呵呵”一笑,凜然道:“我算是看明白了,你這個曾經的師父一定是不喜梅九,不滿他贏了比試,心中難平才特地跑來找茬的吧!他比試一沒用你躡影宗的武器,二沒用你躡影宗的身法,他憑自己本事贏下來的比試,你憑什么有意見?”
他這話一出,屋中幾人全都面色各異。他說的太過坦然,坦然的叫俞風都有一瞬間的懷疑自己是不是確實如他所說,沒有斥責梅九的資格;金無垠聽后先是一愣,繼而沒忍住沉聲笑了出來,笑得連搖晃扇子的動作都輕快了許多;羅竹則在一旁聽得眼睛發直,暗道這秦小知還真敢說;蔣飛白一如他在客棧里跑堂的模樣,笑眼彎彎,也不知他到底弄明白了眼前的狀況沒有。
而梅九呢,他此刻有些辨不清自己的心情。那雙時刻緊張到微覷的眼睛因震撼放松成了原本的形狀,一掃之前的陰霾,而是裝滿了不解,圓溜溜的竟顯出幾分可愛。
聽見金無垠的笑聲,俞風的臉色似乎變得更灰了。他注視著秦小知,眼中冷意更甚,破啞的嗓音忽然一變,秦小知沒聽清他說了什么,只覺那道聲音仿佛變作一條長滿了刺的毒蟲鉆進了他的耳中,刺的他耳內又疼又癢,再順著他的耳道爬進他的顱腔,還在不斷地爬向深處,在他腦中攪得天翻地覆,仿佛要吸盡他的腦髓才作罷。
“俞風!”驚覺他對秦小知做了何事后,金無垠神色大變,扇中刀骨瞬時飛了出去!
梅九作為俞風的前弟子,自然也知曉他對秦小知做了什么,當即抬手點了秦小知幾個穴位,接著拾掌拍向他的胸口!
俞風方才使得那招叫鬼語,是躡影宗最為陰毒的功法之一,躡影宗上下唯有宗主和俞風二人會用此功。鬼語僅需念出功法中的一句口訣就能迷亂對方神智,并且根據不同口訣,對方受到的傷害也有所不同,或是大腦產生痛感,或是陷入自己大腦構筑出來的幻象,甚至失去心智變得瘋傻……習得此功的要求極高,不僅需要扎實的躡影宗內功心法,還需從習練之初每日服用一種特制藥水,忍受藥水對喉嚨產生的灼燒之痛,待藥水生效后,再將內力引導至喉嗓進行發聲,如此反復十年,才有可能練成鬼語。
俞風是躡影宗宗主的愛徒,但他自小身子骨弱,無法像其他弟子那般習得千變萬化的身法,躡影宗宗主多番嘗試后,最后就傳授了他鬼語功,宗主原本是將鬼語教給他在危時自保之用,不料俞風練了鬼語后,人卻變得越來越陰冷,性情也愈加古怪,好在他并未用此功傷及無辜,宗主也就由著他古怪下去了……
秦小知此時只覺有千萬根滾燙的針不斷地扎著他的大腦,直叫他痛不欲生。就在他以為自己的腦袋面臨爆炸之際,大腦深處忽然生出一道柔和的白光,眨眼就治愈了他腦中的疼痛,一抹方才的痛楚,還順帶給他提了神醒了腦,秦小知覺得那道光像是替他做了回頭部按摩似的,頓感神清氣爽。
一掌尚未擊中,梅九卻見后者痛苦的面容忽然平緩下來,眼中也是一片明凈,忙及時收了手,不太確定地問道:“你……無事?”
秦小知點頭道:“無事,多虧了大、侯姑娘的祝福。”
“……”梅九沒聽懂他這話是何意,只疑惑地看了他幾眼,確定他無事后,又怒目指向俞風,“尊者可是忘了使用此功的規矩!可還記得擅用此功的后果!”
俞風陰毒的視線似是恨不得將梅九拆骨入腹,然而此時一把刀扇正架在他的脖頸之上,金無垠微一收指,他慘白的皮膚上就現出了一道刺目的血痕。
俞風沒有反抗,他知曉方才是自己沖動,且他又非金無垠的對手,還手也討不著好,但他依然用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嗓音對梅九冷笑道:“你沒有質問我的資格!”
金無垠見秦小知似乎無事,心中松了一口氣,不等眾人再做何反應,他連忙扯了一個笑,任誰都能看出他的那個笑容有多勉強,然而即使他的笑容如此勉強,卻還是美得讓人一不留心就晃了神。
“今日這事是我躡影宗管教不嚴,叫各位受驚了。羅竹,你先送幾位少俠回去,各位千萬別忘了我早些時候同你們囑咐的話,我們三日后見。”羅竹領命,這就去拉了門要請那三人,又聽金無垠補充了一句,“明日還請秦少俠在客棧安心歇息,我定登門道歉。”
……
羅竹將幾人送出來勝居,正想借機問問梅九方才發生了何事,知曉鬼語功之人甚少,所以他和蔣飛白一樣,見金無垠突然間就對俞風動了手,都是一頭霧水。結果幾人走出門剛沒幾步,就遇上了前來尋找秦小知的葉天紅和水妙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