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景緩慢后退，雖然在日落城呆了四百多年，但我從沒什么機會出來走走，記錄的所見所聞，終于是派上了些許作用。
不羨天大多是一些實力低微的小人物，除了水妖一族，其他種族或多或少地盤踞于此，我四處張望，在往來的身影中辨認，大多都展現著人，妖，獸三族的特征，鮮有例外。
穿過錯綜復雜的街道，繁華初退，蕭條破敗如洪水猛獸吞蝕著周圍，直到一處小河旁，一些婦人拍打著衣物，周遭的空氣里有各種各樣奇怪的味道，有些陳舊，或許這個味道叫做腐壞。
一些人身上長滿鱗片和毛發，顯然不屬于人族，大都是一些弱小的妖。
我與宋玲瓏的到來似乎是這片貧瘠之上唯一的鮮活，我的身體本能地抗拒著這漫天無法看到的死氣。
這里是日落城的貧民窟，充斥著廉價的苦力，還有黑色的交易。
凹凸不平的青石路被污水洗刷得油光锃亮，像是傳言里金碧輝煌的皇宮里的金子倒映著周圍。
逼仄的巷道邊堆著沒人清理的垃圾，說實話，這條路并排走兩個人都顯得極其勉強。而我還在打量著沿街的小房子，其中不乏一些落滿灰塵的旅店招牌。那店門前幾塊巨大又平整的石制臺階，許是這條長廊里唯一值錢的東西。
正這么想著，我的腦袋撞到一人的胸口上，他微微晃動著身子，下一秒就要倒下去，卻一下就穩住了。我側過身子，宋玲瓏一只手搭在這人背上巨大的石塊上。
“謝謝。”
渾厚卻帶著些憨傻的聲音從我頭頂傳來，一只碩大的犀牛角擋住我的視線，他的肩膀上扛著兩根碩大的鐵鏈，身后是四塊跟我一般高的黑色巨石，把中間掏空的話，我直挺挺得躺進去，估計正合適。
“不好意思。”我側過身，還算輕松得繞過他，畢竟他高了我近兩個頭，看上去估計得九尺有余了。
穩健的腳步聲漸遠，竟沒有鐵鏈晃動的聲音，想來也是當得上“老師傅”的。
“快到了。”
我沒有應聲，只一味跟在宋玲瓏的身后。
須臾，一塊被磨得光滑的石階闖進我的視野，一塊招牌落著灰塵靜靜靠著半扇門，蛛網從背后鏈接著它與門框，像是一頁糊窗的紙。
宋玲瓏走路帶起灰塵，像一場迷你世界的沙塵暴，驚出一群不知名的蟲子，同時顯露出牌匾上幾個大字“隕星閣”。
屋內昏暗，借著屋外的光依稀可見兩扇帷幔將房間隔開，撥開幔簾，里面透出微弱的燭火，燭臺孤零零立在暗紅色的方桌上，燈油滋滋作響，順著燭臺流下些許。
方桌邊隨意擺放著幾個蒲團，我隨著宋玲瓏盤坐在蒲團上，面前有一人盤坐著，寬大的兜帽遮住了他的身形，面具遮住了他的容顏。
——搞得挺神秘。
面具是單一的黑色，金屬特有的質感在燭火下反著光，沒有復雜的紋路，在他身后兩個人負手而立，同樣帶著面具。
一人帶著狐貍面具，狐貍的眼睛拉扯得極其狹長上挑，嘴巴咧在耳根；另一人帶著蛇面，一抹猩紅的長舌肆無忌憚地點綴其上，在黑色的面具上格外顯眼，但卻沒讓人忽視掉兩顆獠牙。
宋玲瓏揮手，我感到一股無形的屏障包裹著整個屋子，然后周圍的景色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處高高的山巔，太陽高懸，卻并不灼熱。山風輕撫，身下是翠綠色的海洋。
“看來宋老板的幻域又精進不少，難怪妖神遺跡沒有見到宋老板。”
宋玲瓏沒有搭理眼前人，只一招手，一張棋盤出現在方桌上，然后手執黑子，竟先手落在天元。
“還是一如既往的好興致啊。”黑面人感慨著，跟上一子。
“倒是你，居然有興趣帶他們來這里。”
“呵呵。”黑面人干笑兩聲，沒有回答。
……
我在這奇怪的氛圍里感到尷尬，于是精神開始游離在周遭的明朗中，即使那不是真的存在于這里。
……
“宋玲瓏！你不要欺人太甚！”
耳邊幾乎咆哮的聲音將我從游離中拖回現實，棋盤上已經擺了許多棋子，黑面人兩只手扶著桌角，好像下一秒就會一躍而起。
“你輸了，巫瞳。”宋玲瓏淡漠的聲音傳出，周身的場景迅速收束，還原成最初始的昏暗，一盞燭火靜靜燃燒，發出“茲茲”的聲響，在黑暗中顯得有些吵鬧。
“走吧，陸沅。”
我起身跟上宋玲瓏的身影，腦袋還有些昏沉，像是被人敲了一個悶棍。
“只希望宋老板不要后悔。”背后傳來陰沉的聲音，宋玲瓏的身形略微一滯，義無反顧向前走去。
我回頭，刻著“隕星閣”三個字的牌匾，斜靠在門框上，張開的門像是深淵巨獸的大口。
“剛剛……”
“沒什么，你的五識被我封閉了，所以意識不到。”
“……”
“對了，你來這里有沒有什么特別的感覺？”
“嗯……就覺得，好像這里和凡間沒什么不同，只是大家種族不同，可命運的軌跡似乎都是重疊的。高低貴賤，不過是為了更好地控制人群。”我想到那只碩大的犀牛角，好像，強大也有束縛著他的鐵鏈。
“這樣啊……”聲音拉長，意味不明。“那你認為，這樣的存在有意義嗎？”
“雖然很不愿意承認，但它確實被文明需要著，我生產于它存在之時，所以我無法想象如果沒有了它，世界會有多亂，所以需要一些管理者來維持秩序。”
宋玲瓏沒有繼續話題，可我陷入了思想的陷阱里，我的存在又有什么意義呢？
冥冥中好像一切都有定數，許多人窮極一生只是為了認命，每個人身上都帶著枷鎖，腳步沉重，慢慢前行。
宋玲瓏此行讓我摸不著頭腦，似乎是某件事情聊崩了，不過于我而言，更好奇修煉之路是怎樣的。
從我遇到“仙人”開始，我的命途就已不屬于自己，似乎一直被他人掌控著。
又或許，成為一顆棋子，就是我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