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的清晨不過才剛到八點,屋外便已有陣陣蟬鳴聲傳來,陳朝陽拉過客廳的窗簾暫且遮住那些耀眼的陽光后,方才從廚房端出一碗熱氣騰騰的牛肉面放桌上:“小嬰,起床吃飯了。”
聽到陳朝陽熟悉的聲音,剛洗漱完畢的少女立馬聲音輕快地應道:“來了。”
面上的牛肉是用牛肋骨上最嫩的肉配上夏至面館秘制的香料燒制而成,面條也是陳朝陽親自去鄉(xiāng)下挑選的優(yōu)質小麥粉純手工制成,再配上小火熬了數(shù)小時的骨頭湯,便組成了夏至面館最受歡迎的招牌面。
一坐到餐桌旁,牛肉面的香氣便撲面而來,可身著白襯衣格子短裙校服的清秀少女卻一邊吃一邊不由自主地打起了瞌睡。
十八歲的年紀,本該是姑娘們如花初綻的時候,但林嬰的眼下卻是常年掛著黑眼圈,這么多年來幾乎從來沒有一天睡眠充足過。
將剝好的水煮蛋放在林嬰身前,陳朝陽瞧著靈嬰昏昏欲睡的模樣,心疼萬分:“那些妖怪又來半夜騷擾你了?”
這些年林嬰接觸過很多形形色色的妖怪,妖怪們尤其是女妖,化形的時候只要不出差錯,大多都是千嬌百媚的大美人。
而昨天晚上來找她的那個姑娘,更是形容不出的好看。
慢慢咽下口中的面,想著昨晚一進面館便抱著她痛哭流涕了一整晚的妖怪姑娘,林嬰瞬間黑線:“據(jù)那姑娘說,她自己天生麗質難自棄,不忍美貌蒙塵,近些年不是各大選秀節(jié)目炒的火熱嗎,她便起了去當明星的心思,為此還花了很大的代價去尋了一樣秘寶,讓除了陰陽師以外的普通人也能看到她。她容貌出色,又是在凡塵呆了幾百年的人精,一出道便橫掃各大電影節(jié)的影后,還和自己一直心儀的一個男演員在一起結婚了。”
“這不是傳說中的妖生贏家嗎?”
陳朝陽困惑道:“有什么好哭的啊。”
林嬰放下筷子,咬了一口雞蛋,又接著說:“一開始本來一切都是很完美的,可后來那姑娘發(fā)現(xiàn)自己喜歡的人居然跟自己的經(jīng)紀人大姐有曖昧了不說,還將這些年她辛苦拍戲賺的錢都卷了個一干二凈。他們年初一起在外國買的大別墅,在魔都等地買的大房子,也悉數(shù)被那男演員找關系改了自己的名字,要是離婚的話,她就相當于凈身出戶,要是不離婚,她肯定又咽不下這口氣。而且就在近日,她還得知,她的對象和經(jīng)紀人一早商量好了,要在她生日宴會上把她灌醉,然后再在她的車上動手腳,偽裝成她醉駕出事的意外,這樣兩人就可以名正言順地拿著她的錢去過逍遙日子了。”
如果那個姑娘真的是人類,被最愛的人這樣算計,可能最終會真的神不知鬼不覺的死去。
而且這樣精密的謀劃之下,很有可能在她逝去之后,除了那兩個殘忍的兇手之外,世間將很少有人知道事情的真相究竟如何。
陳朝陽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氣:“那后來呢?未來她預計要怎么辦呢?”
語道這里,林嬰一掃先前沉重的語氣,青蔥般的手指輕輕敲了敲桌面,眉梢微揚:“其實在來的時候,那姑娘已經(jīng)把事情都已經(jīng)解決了。她說作為一個驕傲的妖怪,她肯定無法容忍自己被人坑進了一場仙人跳,如果智商上已經(jīng)注定無法碾壓對方,那就直接粗暴簡單地劍走偏鋒好了。”
見林嬰神情又活躍了起來,陳朝陽越發(fā)被勾起了好奇心:“哦?”
林嬰頗有些哭笑不得道:“那姑娘的本體是金蟬,而金蟬一族的妖怪最擅長的便是假死脫殼。她假裝不知道對象和經(jīng)紀人的打算,當晚酒過三巡之后,她用妖術迷暈了在場所有人,而后將經(jīng)紀人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脖子上,讓對象握著水果刀捅進了自己的胸口。最后在倒下的時候,手機里定格的畫面就是讓偵探拍到的對象和經(jīng)紀人的親密照,此外手機里面還存有一大堆兩人出軌意圖謀財害命的證據(jù)。她將一切偽裝成自己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兩人的真面目,找他們對峙的時候,被他們惱羞成怒的‘殺害’,再加上各種真實無比直指對方要害的證據(jù),兩人就算再多的錢也洗不白自己了,就只能等著被判刑。”
陳朝陽抬手撫額:“這姑娘性子很是有些剛烈啊,那她后來找你哭訴又是為了什么?”
林嬰喝完最后一口面湯,心滿意足地擦了擦嘴角后,才再度開口道:“我也是這樣問她的,然后她說她在凡間這么多年,第一次找到這么鐘意的人,她本來都準備要為他放棄妖怪的身份,只為跟他白首到老。可到頭來卻發(fā)現(xiàn)她一直以為的美好愛情,原來都不過是自欺欺人的假象罷了,她喜歡的人,至始至終都只喜歡她能帶給他的金錢和名利,甚至還心心念念地想要她的命。就算后來的結果是他罪有應得,可她也還是會傷心難過,畢竟她曾那樣深愛過他……”
妖怪對于危機的敏感度遠遠超于普通人,她以明星的身份在人間界出現(xiàn)本就是極端危險的一件事,可她防范了一切危機好不容易爬到了娛樂圈的最頂端,卻唯獨忘記了去防備自己最愛的人。
越是親近喜歡的人下手,便越是難以提防。
也最讓人絕望和傷心。
察覺到氣氛又有些沉重,陳朝陽抬手摸了摸林嬰的發(fā):“如果你覺得很累,可以拒絕的。”
林嬰無奈地聳肩:“誰讓我跟媽媽一樣,天生就能看見呢!而且昨晚那姑娘大哭了一場之后,情緒明顯有很大的好轉。在天快要亮的時候,她對我說,既然自己的美貌已經(jīng)廣為人知,剩下的時候她要去更廣闊的世界看看,并勵志成為最見多識廣的美女妖,沒有了愛情,至少還要有理想,我覺得她這句話說得真的挺對的。”
陳朝陽一直覺得自家的寶貝女兒是最善良的小天使,可他最擔憂的也是她不懂得拒絕他人,總是跟她媽媽一樣獨自背負一切,不由得感慨道:“雖然能與妖怪溝通是你與生俱來的能力,但不代表你沒有選擇和拒絕的權力。”
見陳朝陽的目光又落在了一旁書架的照片上,看到照片上笑容燦爛的母親,林嬰的目光也變得越發(fā)柔軟:“爸爸,如果是媽媽的話,在遇到這些情況的時候,她又會怎么做呢?”
提到林玨,陳朝陽一時之間又不由自主地想到了當初分離的那一幕幕場景。
戰(zhàn)爭結束的那一天,漆黑的夜空中也是燃燒著如此美麗的火焰。
像是粘稠的鮮血涂抹在了玻璃頂穹上,一筆又一筆,便連成了一片美到驚心動魄的曼珠沙華。
無數(shù)光芒沖擊在這一片天幕之下。
崩裂、破滅、坍塌的巨響此起彼伏的在大地上回蕩。咆哮、尖叫、痛哭的聲音融匯在了一起,像是演奏著苦難的交響,昭示毀滅的降臨。
在交響的曲調中,有喘息聲回蕩在黑暗里,痛苦而疲憊。
陳朝陽在奔跑,狂奔,像是要用盡一生的力氣。懷中的嬰兒被驚醒了,啼哭著,哭聲被掩埋在混亂的巨響中。
他抱著懷中那稚嫩的生命,咬牙,任由溫熱的眼淚從臉上落下,卻不肯停止。
踏著妖怪和人的尸骨,向前奔跑,踉踉蹌蹌,跌倒又爬起,直到最后,他走出了那一片黑暗。
廝殺的巨響遠去了。
他回頭,凝望著黑暗最深處,那最后一線渺小的光芒。
風中殘燭一般的光芒里,那個女人凝望著他的背影,明明渾身創(chuàng)傷,卻帶著微笑,向他揮手道別。
“阿玨!!!”
他哽咽著,呼喚著那個名字,可是卻聽不見任何的回音。
大地在他的面前斷裂,隱約的光芒在空中交織,化作了無形的墻壁。宛如開天辟地的恐怖力量運行在虛空中,將這一片黑暗之地從人間分割而出、封鎖在內。
一步之遙,已然是兩個世界。
他呆呆地凝望著,看著那一線殘光漸漸的隨著黑暗一同遠去,無力地跪在地上,淚流滿面。
“笨蛋,你說什么我聽不見啦……”
林玨凝視著那個越來越模糊的人影,黯然地垂下眼眸。
在那一線殘光中,是宛如天地崩滅的熾熱光明,宛如要將一切都焚燒殆盡的光芒在黑暗中鼓蕩,于黑暗絞殺著,彼此摩擦,便如同鋼鐵碰撞,發(fā)出的尖銳刺耳的聲響。
光芒如劍,將那一片如有實質的黑暗釘在這一片領域之中,不論黑暗如何掙扎,都難以擺脫。
暴戾的咆哮如雷鳴,從天空中炸響。
“喊什么喊,嗓門大了不起啊。”
半身染血的女孩兒收回視線,不再去看那恐怖的黑暗。只是低頭,一捧羸弱的綠光在掌心如水蕩漾著,如淚晶瑩。
她伸手,將那一片微弱的綠光送向了結界之外,凝視著它沒入了土中,消失不見。
“去吧,去吧。”
她釋懷地凝視著它消失在視線的盡頭,便露出了幸福地笑容:“十幾年之后,等你活過來,便忘了我吧。
如果沒有我,你一定會比現(xiàn)在更快樂吧……”
“林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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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澤月
這本書是網(wǎng)劇《夏至之時》的同名小說~雕琢許久,端上桌來,希望大家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