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容羽分別,云初心事重重地回到靜齋。
她呆坐許久,悶悶吃過晚飯,方才摒退下人,拿了紙筆,獨自坐在桌前,寫寫畫畫起來。
先是將今天在建寺志上看到的內(nèi)容,撿要緊的默在紙上,又把食肆的大鼓畫下來,憑著記憶將異族少女的舞步線路畫上去。
她并不是過目不忘的天才,只是堪堪記得一些,寫下來,自己看著都覺得沮喪,信息量還是太少。
如此寫寫畫畫,又反復思考,時間不知不覺流逝。
待她回過神來,夜已深,看看沙漏,二更天!她心道不好!
腿傷已經(jīng)好的差不多,她還是不習慣有人值夜,笑著趕了堅持要睡在屋里的徽竹,本想繼續(xù)早睡,卻因為太過沉迷思緒,忘了時間。
云初正在思索著即刻上床睡覺,不知還來不來的及之時……手背一道細風拂過,她側(cè)頭一看,玄衣男子立在她的旁邊,還是穿著那件玄色寢衣,細長的鳳眼專注地看著桌案上的紙箋。
“你……”云初只吐出一個字,發(fā)現(xiàn)竟有回音,疑惑地看向男子,發(fā)現(xiàn)他也在開口相詢,她訕訕住了口,見男子有些踟躕,不由心生好奇地問道:“你有何事?”
“今天你可是去了食肆?”男子問道,眼睛仍看著紙箋,語氣也頗為漫不經(jīng)心,但她就是能聽出男子問的很認真。
“聽聞那里川菜好吃,師兄帶我去吃川菜……”說到一半,她想起那支舞,不由直起身子,認認真真地將男子打量一番,略帶緊張地問:“你今天不會也在那里吧!”
男子見她這幅神情,有些好奇,薄唇輕勾,冷硬俊美的臉龐,顯出幾分孩童的天真。
“有什么不妥嗎?”他問道。
“你可曾見到那女子跳舞?”
男子若有所思地看著她,“我只是從門口路過,并未進去。”
云初松口氣,轉(zhuǎn)身正視他,認真地說:“如果以后碰見那個女子,切記要離遠一些,否則……”
“否則……?”
“今天我在大廳中,看見幾只冤魂,跟在事主后面。一曲舞后……皆魂飛魄散。”云初現(xiàn)在回想起來,心里都有些不舒服。
“原來如此。”男子見她神色郁郁,也不再追問。
他走到靠窗的美人榻上坐下,又找了個舒服的姿勢倚著,以手支頤,鳳眼微瞇,朝著云初揮一揮衣袖,“坐,我們聊聊。”
閑適的如同在自己屋里一樣,除卻那與生俱來的威壓,倒讓云初覺得有些想笑。
畢竟……長得這么美,頭發(fā)松松垮垮的綰著,也不知道死了幾十年,倒想喊他一聲“奶奶”了。
想到這里,她又好笑地腦補,若阿晚知道,必然會心里覺得安慰,至少他是個“爺爺”,沒換性別。
她想著想著,不由嘴角含著笑,再看眼前這人,也不覺得壓力那么大了。
云初輕拂衣袖,從容坐下,也學著他的樣子,以手支頤,笑瞇瞇地瞧著他。
男子有些意外她突然轉(zhuǎn)了態(tài)度,不再緊張不安,就這么滿面笑容看著他,又想起剛才瞧見她的字……
“你的字寫的不錯。”中正、圓潤,與時下女子間流行的行書、草書和小楷皆不相同,沒有那么多花里胡哨,讓他這種經(jīng)常看文書的人瞧著,實在是賞心悅目。
能寫出這樣字的人,要么是個規(guī)規(guī)矩矩的呆子,要么就和他一樣,喜歡簡單直白。
云初沒想到他會夸自己的字,有些錯愕。
她現(xiàn)在寫的是館閣體,在現(xiàn)代那世,是明清才興起的科舉通用字體。
最大的特點就是“沒有特點”,以規(guī)范、美觀、整潔、大方為主。
因為她喜歡簡單。
“我們相識也有幾天了,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總不能遇上的鬼魂都是失憶的吧,她想。
“顧沄。”男子閉著眼睛說道,一臉愜意的模樣,似是很享受與她閑聊。
“去歲,我曾經(jīng)在這寺中遇上地震……當時你可在這里么?”云初微微坐直身子,眼中帶著希翼的光芒。
顧沄想了幾息,緩緩說道:“聽說有個小娘子被埋在大慈悲殿下面,卻沒親眼瞧見。”
云初有些失望,見他面露困倦之色,又趕忙問:“隔壁竹園……你可去過么?”
顧沄聞言,鳳眼微睜打量著她,頃刻間,他唇角微勾。
“我就住在那里。”他意有所指地道。
云初騰的坐起,趕忙問:“你連竹園都進的去么?”
“不過是個竹園子,我一個魂體,有什么進不去的。”顧沄看見她如此驚訝的模樣,好奇起來,“莫不是,那竹園有什么不妥?”
云初斟酌半晌,決定如實相告:“那竹園確實有些詭異,我平日里能瞧見鬼魂,但凡有方寸之地,多少都會飄過一兩個……那個園子,卻是一個也沒有……”
她說的含糊,顧沄卻是聽懂了,“寺中……你可見過旁的鬼魂?”
“有的,寺中孤魂不在少數(shù)……大都像是自然死亡的。”云初老老實實回答,心里卻有些疑惑,自己是個半吊子,怎么眼前這個做鬼的也如此業(yè)余……寺中有沒有,他不是應該比自己還清楚么。
“你如何得知……是自然死亡的,還是冤死的?”顧沄又問,身子微微坐直一些,面上既好奇又迷茫。
云初斜睨著打量他,面上的疑惑更重。
“怨氣。”她回答:“若是冤死的,因為有怨氣才會七魄不散。自然死亡的魂魄,沒有怨氣,三魂七魄會日漸消散,會有些……形容呆滯。這是我的經(jīng)驗之談,做不得準,除了你,還有……以外,大抵都是這么個情況。”
也許還真的又碰上個失憶的!云初無奈地想。
顧沄完全坐直了,面上帶著鄭重地問道:“你可在寺中見過一個胖胖的大師傅?”
“你是問方丈模樣的鬼魂嗎?”云初也認真地問道。
“正是。他在哪里?”顧沄問的有些急切,漂亮的鳳眼亮晶晶,讓云初有些招架不住。
云初搖搖頭,“沒見過。”看見顧沄臉上難掩失望之色,她又開口說:“倒是慈云大師身后有一個,模糊的白影,看不清模樣,有些佛家的莊嚴之氣,想必是你說的那位。”
顧沄聞言,思索片刻,喃喃自語:“原來竟是如此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