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頌素日住在凌山上,只云初受傷后,回府住過一些時日。等到云初身子大好以后,便領了皇命,去肅州巡視觀星臺了。
因云頌一直未娶,二房在府中,除了云初并無其他內眷,許氏指派了兩個大丫鬟,捧墨和洗硯,守著院子。
巧在這日洗硯告假,青云院里只留捧墨和兩個梳總角的小丫頭在,捧墨見勢不妙,忙命小丫頭跑出去喊人,云茂酒壯色膽起了邪念,竟將捧墨拽進正屋給玷污了!
待到太夫人許氏,和大夫人周氏等一干人趕到,云茂早已衣不蔽體,醉得不省人事,捧墨也不見了蹤影……
許氏趕忙命人去尋,好在發(fā)現(xiàn)及時,將投湖的捧墨及時救了上來。
捧墨是許氏身邊姑洗媽媽的獨女,姑洗一生未嫁,只收養(yǎng)了捧墨一人,自小就關懷備至,疼愛有加。
姑洗媽媽做事干練,謹守分寸,協(xié)助許氏統(tǒng)管府中內務,是許氏的左右手。
捧墨雖然是奴婢之身,在姑洗的照顧下,無憂無慮地長大,頗有主見。
將捧墨安置在青云院,是姑洗從許氏那里討得的恩典,只求捧墨平安長到二十歲配人,卻不想遇到這等飛來橫禍。
早上云初進松瀾院時,正是云茂酒醒以后,前來請罪。
許氏一面氣云茂太過荒唐,又惱捧墨尋死。看著周氏在一旁抽抽搭搭地哭,想著捧墨也算是自己跟前的人,雖然是云茂強的,但終是對周氏有些虧欠。
繼而再想到兄弟兩個之間,原本就有些不睦,再加上這事,愈難相處……
姑洗昨日連夜向許氏請辭,不求捧墨給云茂做妾,只想母女二人能贖回身契,回鄉(xiāng)養(yǎng)老,相守度日。
許氏年事已高,如今家宅不寧,得力干將又要離開,思來想去一夜,對內宅之事,難免有些心灰意冷。
云茂夫婦二人走后,許氏原本就是強打起精神見云初,這會兒想起姑洗,便覺得有些疲累。
“祖母可是沒休息好?”
云初自然知道這兩日發(fā)生的事情,見祖母神思恍惚,想到祖母畢竟年歲已大,擔憂之情油然而生。
許氏聞言,心思微動:“年紀大了,經不得事兒,最近常常覺得精力不濟,也管不住家了。”
“管家之事,孫女也不太懂,想是近來天氣太過和暖,引得祖母犯了春困。”
云初起身走到許氏身邊,將靠枕輕移在許氏身后,又拿了引枕托著她的手臂,讓她斜倚在榻上。
整個動作親切自然,毫無半點生澀感,令許氏錯愕之余又感到絲絲暖意。
云初乖巧笑著道:“孫女病在床上時,常看些佛經,若是祖母得閑,孫女給您讀些經文,或能紓解一二。”
許氏展顏一笑,又親切了幾分:“也好。正巧姑洗要回鄉(xiāng)養(yǎng)老,你來與我做個伴吧。”
云初微笑應下,遂向許氏告辭。
許氏看著云初背影,若有所思。
……
古人建園皆講究“高室芳樹,家家而筑,花林曲池,園園而有”,云府也不例外。
云府有別于其他官宅的特別之處就在于,外院和內院皆有曲池,池上種荷,池內養(yǎng)魚,池邊柳樹夾岸,桃杏遮天。
主子們居住的院落,也都鄰水而建。
云初出了松瀾院,沿著湖邊,朝著自己住的沁芳園緩緩踱去。
宮芷和商蘭落后幾步,彼此對視,眼里都帶著驚異,七娘子這次痊愈以后,和之前大不相同。
云初雖然背后沒長眼睛,也曉得這兩日所做之事,瞞不住身邊的人。
上一世捧墨是投湖而死的,至于為何投湖,府中上下瞞得死死的,云初當然不知。
捧墨死后,姑洗媽媽傷心過度,郁結于心,不久便也去了。
祖母因為這件事情,對管家之事心灰意冷,將管家之權悉數(shù)交到大夫人周氏手里。
也正因為如此,周氏才得以在云府內院,一手遮天。
這幾日,云初只說夜里野貓亂叫,擾的她睡不好覺,吩咐宮芷讓內院值夜的婆子們,好生抓幾個出來解氣。
宮芷抓了錢給婆子們買酒喝,婆子們得了錢,一入夜便干勁十足抓野貓去了。
沒成想野貓沒抓到幾個,倒碰上青云院里跑出來求救的小丫鬟,繼而又救了投湖的捧墨……
云初想著這些事,沿著湖邊走的很慢。
此時正是早春,陽光灑在湖面上,映著湖邊綠柳,一副“池光天影共青青”的好景。
她走進湖邊的滴翠亭,就見肥美的魚兒紛紛簇擁在亭子四周,商蘭拿出一個裝著魚食的荷包,遞給云初道:“娘子許久不曾出來喂魚,魚兒或是感應到娘子來了,都在往這里湊呢!”
云初朝她笑笑,接過荷包,抓了小撮魚食,往魚群投去。
上一世,她被院中男魂驚嚇以后,做了一個月的心理建設,才又邁出房門。
那時祖母已經不理事,整日在佛堂念經,云初給周氏請安以后,便在這亭里小坐,興致勃勃給魚群投食。
不期然,水里浮出一張腫脹的女人臉,正是捧墨的鬼魂!
她拼盡全身力氣,才不讓自己尖叫出聲,驚懼到頭發(fā)絲都根根豎起來……如今想來,還有些毛骨悚然。
“此番大難,死里逃生,雖前塵往事盡忘,卻有勘破紅塵之感。”云初幽幽說道,似是對著宮芷、商蘭傾訴,又似是自言自語。
“昏迷之時,我恍惚見到娘親入夢,與我說了許多話,醒來卻忘得差不多了,只一句叮囑卻是記得清清楚楚,要好生孝順祖母,照顧爹爹。”
話音未落,聽到一聲嗤笑,男魂坐在云初對面,搖著折扇,眼中盡是調侃之意。
宮芷和商蘭聞言,卻有茅塞頓開的感覺。
兩人看向云初的眼神,較之以前又帶上一些敬畏。
畢竟有云頌這個神棍在前,入夢之說在丫鬟們看來,既合乎情理又帶些鬼神色彩,更顯得真實可信。
云初見達到目的,慢聲細語吩咐:“宮芷,姑洗媽媽馬上就要回鄉(xiāng)養(yǎng)老,之前承蒙她照顧,你代我送些盤纏去,聊表心意。”
宮芷領命而去,云初將荷包遞給商蘭:“聽聞當日大難,張媽媽與我一同受傷,如今可是大好了?”
“回娘子,張媽媽因護主有功,被太夫人單獨安置在后巷的小院里,大夫人專門指派了兩個小丫鬟服侍,前日奴婢剛去看過,雖然不及娘子恢復的快,但也能下得床了。”
說起張媽媽,商蘭的語氣輕快,臉上也帶著喜色。
云初聞言,意味深長地笑了。
“聽聞張媽媽受的傷比我還輕一些,如今恢復的反倒慢些。看來兩個丫鬟還是有些不夠,如今我也大好了,你從院子里挑兩個伶俐的丫頭去,代我照顧好張媽媽吧。”
商蘭垂首稱是,云初這才起身,緩緩朝沁芳園走去。
那位張媽媽曾是母親張氏的侍婢,上一世被太夫人安置到獨院中調養(yǎng),一個月后,云初見她時,已經病入膏肓。
她臨死前將一枚玉墜交到云初手里,說是張氏留給云初的驅邪之物。囑咐云初若遇大難,痊愈之后時時佩戴身上,可保平安順遂,百邪不侵。
也正是因為有那枚玉墜,云初自那以后再也沒見過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