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長信殿,太皇太后王政君滿頭白發,滿臉失意坐在案幾前,外面走進來兩個端著飯食的小宮女,珮兒擺擺手屏退兩個宮女,兩個宮女面面相覷,轉而心有懷疑退下,王政君瞥了一眼冒著騰騰熱氣的飯菜,下一秒臉色一變,吩咐道:“珮兒,把這些飯菜拿下去驗一驗!”
珮兒近前道:“太皇太后,陛下雖然記恨你,但總不至于使出如此下三濫的把戲吧!”王政君唉聲唉氣道:“哀家在未央宮四十余年,歷經三帝,什么駭人聽聞的事情沒有聽過、沒有見過,當年宣皇后為何而死?中山太后為何而死?傅氏為何而死?劉欣此人,陰險狡詐,有仇必報,你好好想想,這幾年,他是如何對待哀家,點燈嫌耗油、裁衣嫌費布,哀家被他虐待至此,還能不提防著些嗎?”
珮兒滿臉憂愁,急忙下去喚出素日豢養的貓咪,小貓咪喵喵叫了兩聲,珮兒歡歡一笑,從碗里撥了一些菜和米,小貓咪伸展伸展身子,矯健地爬到飯菜跟前,微微一嗅,淺嘗輒止嘗了兩口,覺得味道甚好,跟著嘗了幾口,珮兒滿心欣喜,準備端著飯菜回去復命,誰料小貓咪喵喵叫了兩聲,四腿朝天,一命哀哉!
珮兒駭然失色,王政君在里面大聲叫喊道:“珮兒,怎么樣?”珮兒張口結舌走進來,王政君窺了窺珮兒的臉色,已經心下有主,于是浩嘆道:“好一個劉欣,居心如此歹毒,哀家乃是先帝母后,他居然想毒死哀家!”珮兒找補道:“太皇太后,事情還沒定論,不能妄加揣測呀!”
王政君一臉堅定道:“劉欣怙惡不悛,已是昭然若揭;可哀家幽居深宮,根本無還手之力,事到如今,只有俯身做低!珮兒,去永壽殿宣劉太醫令來為哀家把脈!”珮兒隱隱擔憂道:“太皇太后,劉太醫令可是陛下的心腹,你找他來把脈,豈不是......”王政君旋即一笑道:“正因為如此,才讓你宣他過來!”
珮兒一臉迷茫,王政君抿嘴一笑道:“陛下從不信任哀家,哀家在宮里也無后援,如今也只有鋌而走險,尋覓生機!”珮兒滿心擔憂,趕緊問道:“太皇太后打算做什么?”王政君坦然一笑道:“不做什么!自救而已!”珮兒雙目怔怔看著王政君,王政君淡然一笑問道:“珮兒,去年郭太醫令給哀家開的藥還在嗎?”
珮兒不安道:“太皇太后,藥能治人,亦能害人,郭太醫令給太皇太后開的藥分量極重,奴婢懇請太皇太后三思后行!”王政君嘆息道:“哀家早就三思過,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哀家要想讓劉欣這個豎子,相信哀家命不久矣,唯有此路可行!”珮兒焦愁不定道:“世間法子千千萬萬,奴婢就不信沒有其他的法子?”
王政君嘆了嘆氣道:“別的法子自然也有,但哀家要‘明修棧道暗度陳倉’,只有此法犧牲最小,獲益最豐!”珮兒繼續進言道:“太皇太后!”王政君制止道:“哀家心意已決,你無需多言!另外,去給王莽、王舜捎個信兒,哀家不能費盡心思,白忙活一場!只有里外相應,才能無往不利!”珮兒跪下道:“奴婢遵命!”
王府,北院,案幾上花花搭搭擺著精致可口的飯菜,班恬挑了幾根菜,倏爾也沒有胃口,瑾娘瞧班恬若有所思,也沒勸食,忽然,身上穿得花不棱登、腰間系得滴里嘟嚕的王嬿嫣然一笑,從外面闖了進來,班恬看王嬿難得過來,安心一笑道:“天怪熱的,你怎么跑到我院里來?不怕你阿母又責怪你嗎?”
小孩子天性純良,口無遮攔道:“阿母從來也沒夸過我,我在她面前渾身都是錯,左右今日阿母出去看姑老爺,一時半刻也回不來!”班恬舒然一笑道:“都已經午時,大小姐可用過飯?”王嬿眨著大眼睛道:“沒有,我嫌棄他們把飯做得粗制濫做,一點都不精致,讓我沒有胃口!”
班恬張口便說“大小姐若不嫌棄,不妨看看面前幾道菜肴算不算精致?”王嬿仔仔細細從左到右看了一遍,點著頭道:“都很精致!讓人一看便想大快朵頤!”班恬笑著回眸,對瑾娘吩咐道:“去添雙竹筷!”瑾娘哎了一聲下去去拿,王嬿頗是不好意思道:“嬿兒在三夫人這里用飯,會不會麻煩三夫人?”
班恬嬉然一笑道:“不麻煩!一個人吃,兩個人吃,都是吃,多一個人還多一分熱鬧!我巴不得你多來幾次呢!”轉眼瑾娘取回竹筷,遞到王嬿手中,王嬿摩拳擦掌慌慌動筷,大快朵頤之后,不安地抬起頭來問道:“上次,阿母說了那么多難聽的話,三夫人你會不會生氣?”
班恬淺淺一笑,語調輕松道:“你放心,大人之間的爭端影響不到你們小孩子身上,我還沒氣量狹小到,要與你一個小孩子斤斤計較?”王嬿低著頭請求道:“那三夫人可不可以也別記恨阿母?”班恬吃驚地看著平時不受王晴重視的王嬿,王嬿咬著嘴唇道:“其實阿母也很可憐,阿爹被流放到河內那三年,家中無人主持,生計無著,阿母一面要照顧我們姊弟二人,一面要顧全整個王府,嬿兒時常看到阿母熬夜熬心,嬿兒一向膽小,畏懼阿母冷臉,但偶爾看到阿母也有柔柔弱弱的一面,也實在心疼!”
班恬見半大的人已經知道心疼父母,不由而然感到欣慰,王嬿繼續請求道:“所以,嬿兒懇請三夫人大人大量,不要計較阿母的過錯!”班恬淡然一笑,摸著王嬿的一頭秀發,語重心長道:“傻孩子,沒人會計較不值一提的小事!因為過于計較,會讓自己堵心,人一堵心,好比心里有面墻,嬿兒說,心里立著一堵墻,難不難受?”
王嬿不假思索道:“自然難受!嬿兒整日什么都不想,不記仇,不煩憂,因而夜夜睡得香甜!”班恬緩緩一笑道:“是呀!人心里裝著計較,睡也睡不安穩!姨娘都四十來歲,可不能跟自己過不去,讓自己睡不好,豈不是要讓自己壽命變短?姨娘還沒活夠,還很貪戀時間的榮華富貴!”
王嬿詭笑道:“姨娘很愛榮華富貴嗎?”
班恬見王嬿沒有心機,逮什么問什么,無奈又好笑道:“自然,世間很少有人視金錢如糞土,視權貴如蠅血!”王嬿天真一笑道:“嬿兒告訴姨娘一個秘密,姨娘可不可以答應嬿兒不告訴其他人?”班恬轉念一想,點頭道:“可以!”
王嬿蘇蘇一笑道:“嬿兒平日里一直在積攢銅錢,如今已經積累了有三千錢,嬿兒想在下一個團圓節時,給阿爹、阿母、弟弟、夫人買些禮物,自然,如今還要加上姨娘你!”班恬瞅著王嬿一臉期待,笑著問道:“那嬿兒打算給姨娘買什么禮物呢?”王嬿鬼精靈似的,從班恬身邊跳開,故弄玄虛道:“這個,自然不能告訴姨娘!姨娘若什么都事先知道,那可就一點意思也沒有嘍!”
班恬噗嗤一笑,轉而承諾道:“禮尚往來,如果嬿兒,送給姨娘一件禮物,那姨娘也準備一件禮物送給嬿兒,好不好?”王嬿探頭探腦問道:“那姨娘要送什么禮物給嬿兒呢?”班恬見王嬿一臉試探的表情,指著王嬿的額頭道:“你個鬼精靈,瞞我瞞得密不透風,卻想著來打聽我送什么禮物,嬿兒,覺得姨娘會告訴你嗎?”
王嬿微微一笑道:“反正早晚會到嬿兒手中,嬿兒早晚會知道!”說著,像飛鳥一般沖了出去,瑾娘恬然一笑道:‘大小姐真是怪可愛見!’班恬抿嘴一笑,心里默默羨慕起王晴有如此福氣。
次日,王母院里,和暖的陽光散射到院里各個角落,王晴心情郁郁從房中走出來,迎面瞧見班恬緩緩走來,近前,王晴冷臉諷刺道:“三夫人一向孤僻不合群,也不喜外出,怎得最近一得空閑,日日都來侍奉老夫人?”
班恬態度和善道:“老夫人老來孤寂,沒人在身邊陪著很可憐,妾既然嫁給夫君,自然以其父為父,以其母為母,二夫人可曾見過誰照料父母不上心的嗎?”王晴冷然一笑,班恬繼續道:“妾聽聞二夫人對夫君有輔助之恩,闔家老少對二夫人你都尊敬有加!二夫人既然是有頭有臉的人,何必與妾一個沒頭沒臉的人計較那么多呢?”
王晴微不在意道:“是呀!未出閨閣前,我是長安城鼎鼎有名的公侯之女;后來嫁給夫君的時候,夫君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黃門郎,這些年,若無我里外奔勞,上下通融,夫君哪能順風順水如此?今昔生活對比,何啻于天壤之別!可惜夫君身邊又有佳人,我所做的一切不過是錦上添花而已!又有誰會記得?又有誰會感恩?”
班恬好心勸道:“夫君知恩圖報,自然會記得二夫人所做的一切,更會感恩二夫人為他生兒育女,照顧府宅!”王晴不屑一顧道:“你怎么會如此了解夫君?”說完,雙目灼灼審視著班恬,班恬避閃不及,正巧四目相對,王晴冷哼哼道:“進去吧!老夫人等你多時,別讓他老人家等急了!”班恬輕輕道了一聲謝謝,轉而進屋,王晴看著一閃即過的班恬,心里恨之入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