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8年,仲春,成帝因為連年沉湎酒肉,耽于女色,內外交加,病楚齊發,最終一病不起,臥病在床休養足足有小半年;轉眼已經初秋,這日,天空飄著零星的雨點,王太后在深紫色皇家專用雨傘下緩緩走著,倏爾到了丹樨,滿目悲涼地望著屹立在風雨中的溫室殿,而后轉過頭來問珮兒“陛下病了這麼久,都是誰一直在病榻前侍奉?”珮兒邊走邊說道:“回稟太后娘娘!自打仲春時節,陛下一病不振,一直都是趙昭儀衣不解帶在溫室殿侍奉!奴婢日日在后宮走動,也沒聽說陛下清醒之后,專門召見過哪個妃嬪來溫室殿侍奉!”
王太后默默嘆息一聲“陛下病了小半年,除了趙昭儀對誰都是一律不見,可見陛下,對趙昭儀鐘情得很吶!”淡然一笑后,接著問道:“皇后娘娘自打陛下病后,來過幾趟?”珮兒左思右想,最終斬釘截鐵道:“據奴婢所知,皇后娘娘這小半年只來過溫室殿兩次,應該是陛下病中多怒,見了皇后娘娘沒給娘娘好臉色看,后來也就沒聽說皇后娘娘再來溫室殿照料陛下!”
王太后臉色一板道:“陛下是大漢天子,她至多稱得上后宮之主,不過是依附陛下而存在,若陛下一命嗚呼,未央宮哪還有她這個皇后耍威風的地方?真是不知好歹,不明事理,堂堂大漢皇后,一點容量與胸襟都沒有,陛下罵她打她,那也是她有錯在前,不然以陛下那般仁善的個性,怎會在病中還會動怒?”珮兒見王太后冷言冷語,急急忙忙奉承道:“太后娘娘所言極是!”
溫室殿,趙合德看成帝精神大不如前,一面哀愁,一面哄騙道:“陛下,這是永壽殿郭太醫令剛剛進獻的幾粒丹藥,聽郭太醫令自耀自夸說,一粒之效頂得上三根野人參的滋補功能!”成帝強撐精神道:“郭太醫令最愛夸夸其談,去年朕讓他給朕調制一副強身健體的湯藥,調制完后他對朕夸大其實,說可以讓朕重回二十歲的身體狀態,可是后來朕與你巫山云雨時,才發現藥石無用,力不從心呀!”
趙合德尷尬著笑了一笑,此時,王太后飄飄灑灑進了寢殿,一眼看到趙合德與成帝談笑風生,不免微微一笑道:“陛下病中不宜過多煩憂,如若每日都這樣開懷笑笑,最有益于身心!”一行面含微笑說著,一行沖著趙合德吩咐道:‘趙昭儀,孤聽說你日夜守候在這里,實在辛苦得很!行了,既然孤來溫室殿看望陛下,你在這里既礙眼,也不舒心,暫且回昭陽殿歇歇吧!畢竟自己精神好,才能更好地侍奉陛下嘛!’
“臣妾領命!”趙合德臉上高興之色一掃而過,淡然看了王太后一眼,目送趙合德離開溫室殿,王太后慢慢坐到床榻前,語重心長道:“陛下也太不珍重身子,孤聽永壽殿為陛下治病的太醫令回稟說,陛下曾私自吩咐一眾太醫令們調制壯陽提欲之藥!”眼瞧成帝一聲不吭,王太后心下洞然道:“孤知道陛下想早日有個皇子,可是生育急也不成,總要循序漸進才好!陛下年逾而立,也該悠著點兒,不能再在床幃之內過分逞強好勝!”
成帝雙目之下,黑黑一片,臉上也是病態畢現,眼見王太后雙眼含淚,成帝推心置腹道:“不瞞母后,朕此番發病來勢洶洶,一直不見好轉,永壽殿那群太醫令合計過幾次,都沒拿出個萬全的治理方策,實在是奇怪得很,朕總覺得自己大限將至,命不久矣!”王太后目光灼灼道:“陛下什么都好,就是這疑心病越來越重;太醫令們斟酌用藥,一來是怕用藥過重,損傷龍體;二來陛下之病世所罕見,他們為保項上人頭,謹慎小心也是可以理解的!”
成帝聽到這等糊弄的話,自然心里清楚自己病勢嚴重,最終傷感道:“這些年,朕一直后悔,當初為何要費盡心思與康弟爭奪這個看似光鮮、實則勞苦的天下之主,要是朕當年聰慧一點,不要這天下之主的位子,那朕就不會有諸多不得已,就不會與母后反目,更不會一步步成為一個昏君!”王太后眼角的淚水還沒墜落,忽然忍了回去,咬牙切齒道:“當年先帝厭惡陛下,根本沒有傳位于陛下的意思,是孤不肯屈服上蒼的安排,私下聯絡朝廷大臣,力保陛下成為皇位繼承的不二之選;陛下如今當著孤的面,說自己不想當這天下之主,陛下,你是在怨恨孤以自己的意識來強加到你身上嗎?”
成帝連連咳嗽兩聲,慌忙用手絹捂住嘴角,而后偷偷看了看手絹上的烏黑血跡,面目肅然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母后在外人眼里,是個賢妻良母,又怎會逼迫自己的孩子去做自己不喜歡的事情?朕不是怪罪母后推朕登基,朕是不滿太后為何把這天下都給了朕,又狠心剝奪朕說話做主、英明決斷的權利?”王太后滿心疲憊道:“陛下,你剛剛登基的時候,血氣方剛,年輕自然氣盛,可朝廷勢力割據,關系雜亂,有好些事情不是光憑著一腔子熱情就能辦成!你的幾位舅舅為人老成,對陛下你也是忠心耿耿,孤讓他們輔助你治理天下,有何不好?”
成帝滿目凄涼道:“母后賦予幾位舅舅至高無上的權利,讓他們幫助朕管理偌大的天下,自然是如虎添翼、錦上添花的好事;可是母后千不該,萬不該,放縱臣權凌駕于君權!母后可曾為朕想過,朕堂堂一個大漢天子,下達任何詔令、處置任何罪犯、任命任何官員......如此區區小事,朕都要舍下臉皮去征詢朕的幾個舅舅的意愿,朕空有名位,算得上什么天子?朕與那傀儡又有何分別?”
王太后徹徹底底陷入沉默,她始料未及成帝心里對自己的怨恨居然如此之深,末了,王太后以一種討好的口吻道:“這樣掏心窩子的話,陛下從來不會對母后說;既然陛下覺得是孤讓你壓抑,那孤以后再也不來溫室殿,讓陛下心里添堵,至于孤的幾位兄弟,他們老的老、殘的殘、死的死,也礙不著陛下幾年,陛下就權且忍耐一些時候!等孤為他們安排好退去之路,自會讓他們全部隱退,從此往后,這天下一定是陛下一人當家做主!如何?”
成帝望著明滅不定的燭火,茍延嘆息,王太后默默嘆息一聲道:“陛下今日耗費了太多心神,傳孤的旨意,讓庖廚熬一碗濃濃的人參湯,好好給陛下提一提神!”留守溫室殿的宮人們慌慌忙忙跪下道:“諾!”王太后又抬起頭來依依不舍望了望背對著自己的成帝,想著自己的兒子對自己恨之入骨,王太后滿臉痛惜,只好悻悻離去。
忽忽已是寒冬,天上飄著白毛毛的雪,王莽府邸,王靜煙小心翼翼將王莽身上披著的玄色衣裘解下,身旁站著的婢女觀察眼色,悄悄將一盆熱水遞上前去,王莽動作迅捷地將雙手泡在熱水里面,而后取出白布擦了擦濕漉漉的雙手,王靜煙瞧著王莽神情不悅,聲音細細道:“今日王太仆突然到訪,說陛下著急召見侯爺進宮,也不知所議何事,弄到現在才放侯爺出宮?”
王莽神情冷漠道:“還能為了何事?陛下今日當著三公九卿的面,征問我們該冊立誰為太子?”王靜煙知道茲事體大,使個眼色令身旁的侍女下去,接著不假思索道:“太后心里早有主意,可陛下怎么橫了心,偏偏要反其道而行之,可憐夫君身處其中,要受這夾板氣!”王莽喝了一口茶,霎了霎眼睛道:“跪在溫室殿半日,的確腿酸!三公九卿之中有的支持陛下冊立太子,有的說陛下春秋鼎盛不急著冊立太子,還有幾個阿諛奉承的人,為了不得罪人,保持中立,所以爭論半日,最后也沒得出個結論!”
王靜煙聰慧機靈道:“陛下金口玉言,才是此事關鍵,別人的說法不過是個借鑒;依夫君看,陛下心里屬意誰為太子呢?”王莽目光篤定道:“陛下今日三句不離定陶世子,據我猜測,當是定陶世子無疑!”王靜煙雙眼閃爍道:“可定陶太后與太后娘娘是死對頭,太后娘娘那么要強固執的一個人,怎么可能會眼睜睜看著斗了一輩子的人,風風光光入主未央宮?”
王莽冷冰冰道:“至今為止,還是陛下一頭熱,太后嘴上一直不肯松口,多半也是另有所慮吧!”王靜煙一板一眼道:“估計陛下是不知道,自己還有一個親生兒子散落民間,不然豈會認別人的兒子當自己的兒子?”王莽聽到王靜煙口無遮攔,兇巴巴道:“隔墻有耳,不得不防!那個皇子是太后娘娘最后的憑借,不到千鈞一刻之際,太后絕對不會動用這顆棋子!”王靜煙知道自己失嘴,慌忙岔開話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