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景肅肅,秋風颯颯。長樂宮外,班游上下打量著多月不見的班恬,忽然心下傷感道:“數月不見,妹妹愈發清瘦,臉色也不大好,是不是在長秋殿過得不舒心?那起子宮女舍人也看不起妹妹?”班恬抬頭望著身穿青衣布衫、一臉憂愁焦急的二哥班游,神情淡然道:“妹妹居住在長秋殿,自然不比當初在增成殿錦衣玉食,可是人生貴在舒心安樂;固然妹妹在長秋殿生活清苦,但是舒心才能心安,心安方能快樂;妹妹獨自一人居住在長秋殿,既不必刻意掩飾自己,也不必勢利逢迎他人,這樣的生活一直都是妹妹夢寐以求!”
班游臉色一悅,言語放慢道:“看到妹妹返璞歸真,心無旁騖,又能淡泊名利、自得其樂,哥哥是真心為妹妹感到快樂!可妹妹先前得罪過趙氏姐妹,哥哥實在害怕他們暗中給妹妹使絆子,坑害妹妹!”班恬慢慢低下頭去,接著淡然一笑道:“妹妹如今這樣,哪還值得她們姐妹動手?”眼瞅班游神智出腦,班恬迷惑“自古伴君如伴虎,二哥在陛下眼下當差,本就不比在朝為官輕松自在,最是該提心吊膽,一點差錯也不能出,怎么今日無緣無故在當值期間,擅自離開溫室殿來長樂宮,看望妹妹呢?”
班游一臉懊惱道:“妹妹在后宮深居簡出,自然不知陛下尋歡作樂,到了何等昏庸的田地!前幾年陛下還能處理朝政、調度官員、過問民情,可是自打去年起,便成日斗雞走狗、沉湎聲色、流連歌舞;且別說我擅自離開溫室殿一日,即便我離開一月、半年,陛下也未必知道我擅離職守!”
班恬滿臉憂愁,急忙勸阻道:“哥哥糊涂,虧得哥哥自詡謙謙君子,卻連慎言慎行四個字都不知道銘記在心!陛下是天子,無論不聞朝政、不問民情,還是沉湎聲色,流連歌舞,那都自有陛下的道理;可哥哥身為臣子,焉有不居安思危的道理?常言道‘居安思危,思則有患,有備無患!’哥哥如今只圖一時痛快,口無遮攔,萬一來日被人抓住痛腳,大書特書,哥哥可有為嫂嫂、侄子她們弱兒弱母想過?更何況哥哥一人獲罪,牽累的可遠遠不止他們二人,還有家中年邁的父母雙親呢!”
班游憂傷地嘆了嘆氣“都是哥哥不小心說錯話,本想著來瞧瞧妹妹最近過得舒不舒心、安不安樂,卻白白惹妹妹擔心受怕!不過妹妹放心,哥哥臨近而立之年,一切事情心里自有分寸!只是哥哥身為人臣,理當諍言,哪能如區區螻蟻一般畏懼生死?但凡瞅見適當的時候,哥哥還是要向陛下進言,履行臣子的本分!”班恬搖了搖頭道:“哥哥自小就是魯莽好撞的性情,如今小半輩子過去,居然一點也沒改!”
班游微微一笑道:“人的性情打從一出生便是注定,哪里是一朝一夕說改就改、說變就變?行了,看到妹妹安好,哥哥就好回去向父親母親復命!”班恬嘴唇微微一動,神情難辨道:“父親母親可還康健如常?”班游笑聲爽朗道:“父親大人年少參軍,隨軍打仗,這么些年也一直沒有丟棄老本行,私下常常與人切磋,倒還健步如飛,身體硬朗,只是母親她......妹妹應該也知道,自從大哥在返鄉路上不幸過世,母親就日夜憂傷,后來又聽說妹妹搬去長秋殿,更是憂愁不止,這樣日夜懸心,心神不寧,如今已經落下見風落淚的病根!”
班恬慌里慌張問道:“見風落淚?可有找過大夫到家中診治?”班游神態安詳道:“自然找過,大夫說只要每日早晚,用梧桐樹葉上露水清洗眼睛,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早早晚晚雙眼會恢復正常!”班恬安心地拍了拍胸脯道:“如此便好!如此便好!”快到出宮的時辰,我若再不手持令牌出宮,怕會惹人誤會!”班游一邊說,一邊望著西邊五彩交映的云彩。班恬嘴角輕輕一抿,急忙低身作別,班游點了點頭,大步流星而去。班恬抬頭望著班游漸行漸遠,微微感到惆悵之后,也轉身而去。
馳道上,馬車視若無人快速行進中,馬蹄噠噠踐踏過后,盡是些東倒西歪的青青小草,可憐這些青草剛剛破土而出,就無端夭折。王莽與班游踮起腳遠遠看見,成帝身穿華服坐在馬車中間,摟著綠鬢如云的趙合德哈哈大笑,兩人不由得搖頭嘆息,班游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要說趙昭儀還真是有手段,不僅擠掉皇后的圣寵,還有本事能讓陛下入則同席,出則同乘!”
王莽言語諷刺道:“妹喜亂夏,妲己覆商,褒姒亡周,自古紅顏禍水,她也不過就是仗著自己頗有姿色,狐媚陛下,惑亂后宮,勾引得陛下荒誕不羈,殃及得后宮雞犬不寧!唉!陛下如此沉湎女色,不求進取,我泱泱大漢,煌煌社稷早晚毀于一旦!”班游望著遠方黃塵滾滾,又側臉望著王莽神情莊重,想著王莽的肺腑之言,又想到成帝荒廢政務,不由得哀愁嘆息。
長秋殿,日光送暖,綠葉翻騰,唧唧復唧唧的聲音綿綿不斷從殿里傳出;寢殿里面,班恬神色安然地跪在織布機前,手動操作著織布機的操作桿,眼看著梭子在織布機間穿梭不停,柔滑整潔的布匹從另外一邊一寸一寸、源源不斷從另外一邊平展展流出,班恬臉上洋溢著滿滿的欣慰。身穿褐藍色粗布短衣的瑾娘跪在一旁,默默用精瘦的小手整理絲線,忽然抬頭看見班恬臉露喜悅,緩緩開口道:“自打婕妤搬來長秋殿,生活清苦,用度稀缺,但是這么些年,幸得太后眷顧,一直都衣食無缺,用度不愁。雖然迫近初冬,該添料添衣,那也該奴婢動手,怎好讓婕妤親自動手織布做衣呢?”
班恬嘴角上揚,笑容明媚道:“瑾娘你從哪里看出,本宮是要織布做衣?本宮不過是想著來年開春,太后就壽滿六十,陛下賢孝、朝堂尚禮,到時宮里指不定如何鑼鼓喧天、大肆鋪張慶祝!與其迫在眉睫才為了準備壽禮而手忙腳亂,反不如現在趁著空閑,好好合計一下該送些什么禮物給太后,既能不失體面、又能哄得太后她老人家開心!”
瑾娘一邊整理絲線,一邊淡淡一笑道:“婕妤承蒙太后護佑,才得以安穩一時,如今太后壽誕迫近,是該抓緊時間,想一想如何討她老人家歡心!只是當年婕妤從增成殿出來時,并未帶走任何金銀珠寶,而到了長秋殿這里,又常常捉襟見肘,這些年統共也沒有多少積累,婕妤既想顧全體面,又想一舉兩得哄太后開心,只怕不是輕輕松松就能辦得到!”
班恬眉目生愁,接著道:“太后年事已高,向來喜歡花里胡哨的東西,原先我想著金玉俗氣,不如做一條繡滿梅花、梨花、桃花的綬帶當做壽禮,既能表達我對太后的尊敬,也能顯示我對太后的孝心!可是后來細細一想,宮里宮外繡工卓越的女子不可勝數,有此計量的人絕不在少數,到時壽宴上但凡出現三兩雷同,未免顯得我心意不誠,也因為我一籌莫展,所以像個無頭蒼蠅一般,一直沒有理出頭緒來!”
“奴婢聽聞民間流說‘六十為壽,七十為叟,八十為耄,九十為耋,百歲為星。’如今太后剛滿六十,自然希望將來能夠長命百歲、萬壽無疆;依奴婢看,婕妤也不必過于煩惱憂心,婕妤原本的想法就已經很新穎獨特,只是繁花綬帶要是能換成耋耄富貴圖,就更加完美無缺!”瑾娘笑聲輕快著靠前說。班恬先前聞所未聞過什么耋耄富貴圖,此時一臉吃驚道:‘耋耄富貴圖?’
瑾娘的臉上淡開一圈圈笑容,“婕妤有所不知,那也是情有可原;耋耄富貴圖原不過是宮里口耳相傳的說辭,其實說穿了不過就是,繡著蝴蝶和牡丹、花貓的紋圖!”班恬納悶道:“有什么來歷嗎?”“只是取其諧音而已!蝴蝶的蝶與耋同音,貓就更是不言而喻,至于牡丹,從古往來,一直都是大富大貴的象征,正好碰到有心人將這些拼湊到一塊,剛好合成耋耄富貴四字!”瑾娘帶著笑意娓娓道來。
班恬嘴角一抿,而后淺淺笑著道:“我如今心思匱乏,搜索肚腸也難以推陳出新,相比之前腦中那些一閃而過的想法,這倒是個蠻不錯的注意,不如就以此做文章,認認真真繡好耋耄富貴圖,呈給太后當壽禮吧!”瑾娘點了點頭道:“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