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少年心事
吳聿珩帶隊同上一班禁衛交接后,肅容整隊開始巡邏。
同隊的同僚都有些微失落,蓋因擅闖宮禁的賊人。能在皇宮內苑做宮禁衛的,都是官宦子弟,憑借宮禁衛一職做個跳板,日后或入各部或入軍營,可直接為官,所以罰俸半年這樣的懲罰不痛不癢,但這個令是明帝所下,就讓很多人覺出了沮喪。
吳聿珩倒并沒有因懲罰受到影響,遺憾卻還是有的。
五日前的深夜,藏寶閣發現賊人影蹤,他帶的衛隊就在附近,連忙趕去追堵。看清屋頂上一道瘦小身影而追擊而來的其他衛隊居然束手無策的時候,他很是不解。不過他親自追上那小賊后,心里已然改變了看法。
吳聿珩自幼師從江湖排名前十的武當長老玄凌子,天資聰穎根骨奇佳,他又勤奮向武,是師門最得意的俗家弟子之一。他功夫不弱,輕功亦不在話下,可那賊人,身法端的詭異,倏忽來去飄忽左右,每次他都堪堪追上交手,轉眼又被那賊人覷到空隙逃脫。離得最近的一次他已經捉住了賊人的手臂,那手臂纖纖似身量未足的少年不盈一握,怕是他稍有用力便能將其折斷。可那賊人滑不留手,并不后退反而向他身前一撞,他驚訝間看到對方揚起的臉,被黑巾兜頭蒙住的頭臉上僅僅露出的一雙水汪眼眸中,凝定出一派沉著淡然,絲毫沒有驚慌失措。羽睫輕眨間一絲俏皮一絲靈秀,更帶出一抹讓吳聿珩錯覺為嫵媚的眼波。吳聿珩片刻失神,已經被那賊人奪路而逃,夜風揚起飄香的金桂,他立在屋瓦上看那賊人足下輕點便去得遠了,那人回首觀望間眸中點點細碎光暈,無端令他憶起春日湖面溫柔清澈繾綣動人,恍惚不知身在何處。
臨近明帝萬壽,宮禁之地竟然進了賊人,還從重重圍捕中逃走了,雖有多名衛隊同僚領教過賊人的武藝,確實不俗,未有失物亦未有人受傷已然慶幸,但到底算是辦事不利,所有人便都繃緊精神加強戒備。
宮禁衛很有一陣不曾如此整肅,吳聿珩作為隊長,無論是天威震懾抑或男兒血性,心下還是安慰。只心底尚有一絲懊惱——他若用盡全力,未必不能生擒那賊,只對視間亂了心神卻是難料,難以宣之于口的挫敗,終成隱秘。
讀書練武雖必經辛苦,然而吳聿珩小半生以來,確然順風順水,這次失誤,算是不折不扣的挫折。好在道家崇尚自然,他雖著意卻并不執著,心內計較,定要避免再次失誤,同時暗地查訪,定要將那賊人繩之以法。
到了用膳時間,眾人也放松下來,不以瑣事添堵。吳聿珩走神間只聽到同僚的笑語,那幾人落后他一步,見他望過來,臉上促狹的笑意還未收起。
“何事如此有趣?”吳聿珩平日雖然認真,也不過就事論事,職責范圍之外其實還算輕松,熟悉之人敢跟他開幾個無關痛癢的玩笑。
其中跟他最熟悉的一名宮禁衛笑著拱手:“回大人,只是聽來的趣聞,當不得真。”頓了頓,補充道。“有一件是關于相府的。”
“……說來聽聽。”
雖然尚未正式定親,但流言總是最迅捷的,已有不少人知曉淮陽侯府將與華相府聯姻的消息。吳聿珩本是少年老成,同僚下屬有許多年歲尚長于他,對他這般嚴肅很覺無趣,巴不得有點什么挑起他少年該有的反應,就比如談婚論嫁。
誰知吳聿珩仍然是這樣認真,幾名宮禁衛略微失望,卻不敢不答:“無他。只是聽聞三日前‘夜半梟’向華府下了帖子,言明要來盜寶,結果當夜無事發生,御賜的寒玉觀音好端端供在廳內。卻是給華家姑娘一個溜出府游玩的良機——翌日歸來這小姑娘還笑言,‘至親豈非至寶?活著的人難道不比死物來的珍貴嗎?’”談論未婚女子軼事端的失禮,這名宮禁衛也是點到即止。只不過雖是傳聞當不得真,不過此番看來,這華家姑娘,確然是個妙人。
吳聿珩坐在桌前,抬頭正望見敞開的格窗,一叢綠竹微風間飄搖,那青翠欲滴的顏色恍惚成了碧綠的衣衫,迎風鼓蕩出蝶翅的形狀,翩躚于跳落山間的風中。眉目宛然并不濃麗,卻瀲滟出水墨般的風情,拓印于他心頭,過目不忘反復循環。
“你們先吃。”幾名宮禁衛驚訝地看著他們的隊長一推碗筷站起身來,頭也不回疾步出了門。
“領隊方才——似乎有些面紅?”講了傳言的宮禁衛張大嘴巴,“必然是我眼花!”
另有人笑著拍了他一下:“少年人就該有少年人的樣子,這便挺好,只作未見吧!”
“阿晗,怎的不肯用飯?”
莫晴踏進張侍郎府的客房,就見到一個身影坐在榻上,以手支頤靠在開著的窗邊,另一手握著一卷書卻并未看,只望著微微搖動的樹影發呆。那身影有極美妙流麗的側顏,睫如蝶翅唇若丹朱,鼻尖微微翹起更顯面容飽滿豐潤,聽得她的聲音立時回過頭來,竟然是個容貌絕色的少年。
看到莫晴的一瞬,少年黑亮的眼里有星火一閃而過,嘴唇翕動似乎想要說什么,卻最終只是委屈地抿緊了,再度轉回了頭。
“我們是在張伯父家里做客,你跟修澤情誼再好,也不能失了禮數。”莫晴說著將提著的食盒放在榻上的小桌上,掀開蓋子將四樣菜肴并兩碗飯一一端出擺好。
“不過是沒胃口,我不吃,廚房便不用做我的份,豈不給張伯父省事?”少年側頭枕在胳膊上,聲音悶在衣袖里。
下一刻,他忽然被托起了下巴,莫晴皺眉看著他:“難不成還要我喂到你嘴邊?都是考中舉人的人了,竟還如此孩子氣,我可沒有你這么沒用的阿弟!”
少年看她是真的生氣了,忙巴住她袖子:“阿晴,是阿晗錯了,不該讓你擔心。從前十年寒窗讀書騎射,我一直什么都聽從于你,前年的科考舞弊案原本是我和修澤最先發現興起舉狀,因你阻攔,雖不明緣由,我亦半途折返未討公道,甚而再不曾參加科舉——只是‘身體發膚,受之父母’,我自小被婆婆帶大,之后跟你相依為命,對父母情形一無所知,如今好不容易從老師那里得到線索,讓我怎么忍得住……”
莫晴望著少年眼眶忽然充盈的淚意,卻又恐怕被她輕視而拼命眨眼忍住掉落的模樣,已然忘卻先時責備的緣由,只余心中酸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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蝶之妖妖
存稿箱: 可憐我的阿晗…… (存稿箱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