廟的門大敞著,被煙塵消弱的陽光照了進來,鄉民們都十分不習慣,等到熱乎乎的藥湯下了肚,好像才對久違的光線感到適應些。
“大師,您也喝一碗吧。”稞子端著小心地藥碗,走到普善面前。
“不了,先給鄉民們吧,謝謝你了。”普善用他蒼老的手摸了摸稞子的頭。
“您就喝吧,鄉民們都喝過了;再說,光靠一點靈力是撐不住的。”
普善笑了一下化解了自己被識破的尷尬。
漸漸的,久躺在地的人可以坐起來了,有力氣走動的人都互相幫襯著。卿芥先救起來的兩個藥師直接照著卿芥的吩咐和稞子、赤沄一起在廟里的四處忙碌起來。先前看到的空洞無神的眼睛,被陽光照得透徹。
“那兩顆藥丹是你的吧。”卿芥看著那兩個藥師,對旁邊的普善說道。
”果然藏不住嗎?”普善的語氣沉著,輕笑著自己問自己。
”你應該比我小很多,我就不用敬稱了。應該是讓藥丹變成藥師費了不少靈力,才使你變成這幅模樣的吧。”
”我是新林靈人,很早前來到須奉鄉,受到他們不少照顧,這里的人們身體都不是很好,但依舊竭盡所能的活著。打我記事以來,一直都是一個人在外流浪,落下不少病根,不過好壞是個靈人,還能活下去;在新林遭人唾棄,想著來千上國可能會好過些,到須奉鄉時我已兩天未進食,喝的溪水混濁,導致氣虛病發,醒來的時候,鄉民們給我了新衣服、還有水和吃的,活了快八十多年,那是第一次感受到被人關照的善意。我喜歡這里,想讓多民們都要變得更好,于是我出去學術,可你看,到頭來,用點靈術就變成副得性。”
普善搖著頭、嘆著氣。喝下的藥湯起了作用,臉上的皺紋隱約淺了些。
哀聲嘆氣后,普善抬起頭,看著眼前找回生氣的鄉民們,熱淚盈眶,”謝謝你。”
“沒事,若不是你用靈力附在廟中,他們也撐不到我來,該謝你自己。現在沒事了,趕緊把靈力收回來吧,以后別再用靈術了。”
卿芥從倚靠的柱子上起來,走向人群中,挨個查看他們癥狀。
外面飛舞的塵土終子沉了下去,似遠似近的樹林中,徐徐清影,搖曳、蕩漾。
忙碌的人群中,稞子和赤沄來來回回端著藥湯,細心地,照看著每個鄉民。
作為三介之中最尋常最平凡的地界,千上國的事物都是它該有的樣子。長秋長,重露重,蕭瑟暗寒愁眉皺;落葉落,殘月殘,繚亂縈繞薄肩憂。
須奉鄉的樹木不多,周邊的小樹林葉落一地,枯葉沾了露水,發不出輕脆的聲音,重重地躺在地上,等待化塵歸土,來年再一展風姿。
“卿芥枯娘,”鄉長領著整個須奉鄉的鄉民在卿芥回頭的一瞬間跪下了,“我代表須奉鄉謝謝你的救命之恩。”
卿芥趕緊走上前,將鄉長扶起來,“這是應該的,大家無需客氣。”在緩緩站起的人群后,普善站在佛像前,面朝卿芥,雙手合十,以示謝意。
或許普善若不是體弱多病,好好學習靈術的話,卿芥或許能在措道山見到他。但他若不是體弱多病,被須奉鄉的鄉民所救的活,或許在獵道山也不會見到他。此時站在佛前的普善,面相和藹,像極了后面那尊感覺可以拯救蒼生的大佛,也往往是這個時候,路快走到了盡頭。
鄉民們一個兩個相互扶持著離開了廟,回到各自家中,卿芥將藥方交給了鄉長,說這個病還未全除,只是將大家體內的毒性解去,要想全愈,還需長時間調理;除此之外,卿芥還提醒到,須奉鄉地陰南,涼深濕重,或不適人居。鄉長說他知道這事,但祖輩都是這樣生活過來的,去了外面反而不適應,便還是選擇留在須奉鄉。
在幾番熱情的勸說下,卿芥決定和稞子、赤沄留在須奉鄉住幾日,也順便觀察一下病情。
來的時候還是太陽剛過樹稍,現從廟里出來太陽已經落下另一邊的樹梢,天空泛起黃,邊際有被黑夜侵襲的跡象。
房屋的土路中央,一口大鐵鍋架了起來,各家各戶拿出存儲的食物,洗凈切好一同放進鍋中,熱氣騰騰的鍋蓋邊白煙四起,香氣四溢。
所有人圍在一起,守著一口大鍋,烤著火,吃著亂燉的菜。意料之外的是,味道并不奇怪,還很下飯。熱手的湯吹幾下喝下肚,一股自內而來的暖意,包裹著全身,消除了疲憊。
普善和鄉長坐在一起,還有那個孩子,客氣的相互乘飯道謝。
好不容易過回正常生活的鄉民們,并沒有發現少了人。在所有人都在從廟中往回家走的時候,廟里一道微弱的光,兩位年輕的男女化成兩顆褐色的藥丸,普善把它們放在佛像前的香爐里,念過一段經后,與爐內的灰燼混成一體。
原以為慶祝、宴會這類歡聚的場面,一定要有酒有肉才能盡興,如今看來其實也不然,就面前隨意煮的菜湯,也能有同樣的效果。
簡單的晚飯后,鄉民們騰出了一間最大最舒適的房子給卿芥住。
這突然的病死了好些人,有些屋子里空了幾間,有些空了一屋,明天過后,無用的東西,都是要清除的。
鄉長帶著那個子孩子,來給卿芥的屋里添火,稞子和赤沄都睡了,呼吸聲很沉,看來今天一天是累著了。屋子里又多了一盒火,暖和了不少,沒有異凈幻青暖床還是有一會被窩才暖起來。
從鄉長進屋的那一刻到離開,他身邊跟著的小孩一句話也沒說,永遠都是乘乖乖的呆在一邊。
上一次在千上國過夜還是在子伯齋,那是第一次見伯禹,也就是那個時候開始,多了兩個很好的朋友,不管后來發生了什么,是不是離開惇物山才有的禍,都不重要,這趟旅程中得到的遠比失去的多,所以不憾。
卿芥在廟口置了一個領藥處,把分配,裝好的藥包發放給鄉民,稞子一邊做著記錄,一邊把藥包遞給鄉民,赤沄在一邊整理收拾著。
領藥包的桌子一旁,卿芥又接受了一遍鄉長的感謝。
須奉鄉的鄉民今一大早起度來了,對壞掉的,不能用的東西進行再造、修復、完善。男人們忙著搬東搬西,女人們忙著洗洗刷刷,幾位老人和小孩也在給大家準備午飯,各斯其職。
在須奉鄉呆了也有三四天了,卿芥準備今日回措道山。走之前,鄉里出了喜事,一對青年男女成婚,正好就清卿芥做證婚人。
第一次做證婚人,卿芥還有些緊張,之前沒能做晴方好和殷啟的證婚人有不少遺憾,這次在須奉鄉,正好彌補了些遺憾。
稞子搬了個小板凳,坐在第一排,看著這幸福美好的畫面,兩只手撐著腮幫子,眼睛里一閃一閃的。
喜酒吃完,卿芥帶著稞子和赤沄向鄉民們辭行。
歸途在異凈的背上,卿芥想起在鄉民們身后站著的普善,他體內的靈力所剩無幾,靈氣也在隨之消散,應該沒有機會再見面了,此別之后,一年之內,希望他在另一個地方不會被疾病纏身,能夠安康、快樂.。
“稞子,從剛剛開始你就在想什么呢?口水都要流出來了。”赤沄坐在旁邊,臉上又是疑惑,又是嫌棄。
“嫁衣,你不覺得剛那個姐姐穿的紅色嫁衣很好看嗎?”稞子笑著,一月臉花癡的樣子。
”不就是件紅色衣裳,我有錢了可以買給你。”
”嫁衣怎么能隨便誰說買就買,魚木腦袋笨赤沄。”稞子朝赤沄做了個鬼臉,氣著轉過頭。
聽到稞子說自己,赤沄倒吸了一口氣,把頭扭過去,自己在心里生悶氣。
紅色...嫁衣么,的確好看呢。
卿芥摸著幻青的小腦袋,突然想到之前夢里的自己,也是羅紅嫁著身,鮮艷,不知是衣裳的顏色,還是血的顏色。讓人挪不開眼。
”你們想去挺集市嗎?“
稞子聽到卿芥的話,搭拉下的臉立馬上揚起來,”那是什么地方呀?好玩嗎?”
“就是賣各種各樣的東西的地方,很有意思。”
“去!”稞子笑著。
”好。異凈,未往右下方去絡都。”
夜漸漸全黑下來,不少店家已開始準備關門回家了。怕到打擾到晴方好一家休息,于是卿芥:決定今晚先住在客棧,明早再去拜訪。
兩間挨著的房間。赤沄住一間,稞子跟卿芥住一間。客棧的還不錯,簡單整齊,床鋪的軟硬程度也剛好,美中不足的就是枕頭稍硬了點。不過總得有些不足才能令人記住,就跟旅途中一定要一點遺感才完美。
花簾微涼,暗香浮動,被束縛的情愫,被掩埋的清愁;孤影惆帳,古道旁的高葉,不入凡塵;醉眼迷亂,一聲聲低沉的呢喃。
是暖和的一天,秋日高掛,驅趕了夜晚的寒。卿芥買了些禮,拎著敲響殷府的門。來開門的侍女認出門了卿芥,笑著臉請卿芥進了屋,茶水倒好,去叫來了老爺夫人。
晴方好走進正堂,穿著素雅大氣,很符合女主人的模樣,迎著卿芥快步來。卿芥也站起身,兩人擁抱了一下。
“有三年沒見了,還是這么漂亮。”方好拉著卿芥的手,面對面坐下。
”你不也是,愈發得像個女主人了。”卿芥抽出手,把禮遞給方好。
“怎么還這么客氣。自從你們送了那土,院里的梨花就沒落過,街里知道后,府里都常有人來觀賞,都十分羨慕。”方好說著,臉上很開心。
門口,殷啟跨過門檻,放下懷中的孩子,小女孩一搖一晃地朝方好走來,方好一把抱起來把她放到腿上,用手溫柔地拉下抽上去的衣服。
“西子,叫伯母。“方好逗著西子。
”這是你們女兒?”卿芥看著走過來的摟著方好的殷啟,又看看方好。殷啟一臉驕傲的說.“大名殷晴,小名西子。”
看著有一歲半大的西子,真的覺得時間過去很久了。
稞子過來蹲在一邊,看著西子,對方好說,“我能摸摸她的手嗎?”
“當然。“
”都忘了說,這是稞子、赤沄,我的兩個徒弟。”
“真是好久不見,你都收徒弟了,”方好說道,“這次來多待幾天吧,也讓我好好招待一下。”
“每次來到招待得好,這說哪的話。”
”那就說定了,多呆幾天。今年的集市正好是我們承辦的,這幾天正好熱鬧,一會我把西子送回晴府,然后我們好好去逛逛。”
“說到我心里去了,來就是想順便逛下集市呢。”
提到逛集市,方好和卿芥,還有稞子的表情都豁然開朗,站在一邊的殷啟和赤沄只能看著,完全插不上話。
“走吧,我上丫鬟把西子送去給我爹娘了。”
方好走來挽著卿芥的胳膊,兩人有說有笑的在前邊聊著,殷啟在后面領著稞子和赤沄。
集市設在落厘湖外的新街,整齊一致的店鋪排列有成行,灰白的磚瓦,棕紅的木頭,一行一行的都是一樣的裝潢;但各后各家的招牌、掛旗無不在章顯特色,門口攬客的小廝的聲音此起彼伏,好不熱鬧。
“我記得上次來時,這是片荒地吧?”
”沒錯,后來啟哥哥買了這片地,建起商鋪街了,租給給外來的人們,讓他們在這也能養家糊口。“
”果然是商家兒女,這樣以來絡都很快就要與華都齊名了。”卿芥說著。
“你們慢慢逛,我去巡視一下,“殷啟來到方好面前,對她笑了笑。
”走吧,前面老李家糖葫蘆特別好吃,我們買了邊吃邊逛。”方好拉著卿芥向前走。卿芥又叮囑著稞子和赤沄,可以自己去玩,但要在日落前回殷府,然后又分別給了兩人一些買零食的錢。
跟著卿芥和買過糖葫蘆后,稞子就拉上赤沄上別處玩了,一會兒看看小簪子,一會兒看看糕點,賣糕點店家見他倆可愛就讓他們嘗了嘗新品。
小蛋糕有點米酒,稞子一口氣吃了下去,眉頭一抬,有點暈乎的感覺,往后退了一步,這一退,撞了一個穿著華麗可愛的女孩子,年紀跟稞子相仿。
稞子轉過身,對她說道,“對不起。“
”你怎么回事,把我新衣服都弄臟了。”趾高氣昂的大小姐模樣。稞子被嚇到,看見她粉紅的衣裙上沾到了糕點屑。
赤沄把稞子拎過來,搶在前面說,“給你說過對不起了,用手絹擦擦就好,還是你自己擦不了,需要我幫你?”
見這大小姐氣鼓鼓又說不過的樣子,赤沄拿出手絹,彎腰輕輕擦去裙上的糕點屑,順手把手絹塞到她手里,“好了,大家都挺開心的,別為小事誤了心情。“
大小姐楞著,握著手絹,呆呆地看著赤沄和稞子買了糕點離開。
日落前,稞子和赤沄提前回到殷府,等坐到飯桌上后,卿芥和方好才回來,身后還跟一個滿手東西的小廝。
“就放這吧。”方好指著旁邊的小桌,示意小廝將東西放那,然后掏出錢袋打點,小廝高興的示禮離開。
方好找出其中兩個禮盒,拿給稞子和赤沄,“這個是給你們的。”
“謝謝殷夫人。“稞子和赤沄謝到,開心的打開禮物。一個精致的金絲花發飾,一個別致的平安玉腰配,兩人都令馬拿出來帶上。
桌子上大魚大肉擺著,看得人直流口水,下飯的菜很合胃口,吃飯的人都有了比平時更多的飯量。
飯后,卿芥和方好在梨樹下聊了會天,卿芥用了另一個方式大概講了一下自己的心事,跟方好說說過后,心里也就沒那么想著它了。
第二日,殷府源源不斷來了很多人,方好說都是新街的商戶來拜訪的。
院里,昨日見到的大小姐跟著父母進了殷府,看到跟在卿芥和方好身后準備去正堂的赤沄和稞子,朝他們哼了一聲。
“殷兄,殷夫人,幫我們一家老小這么多,真是太謝謝你們了。”
“程老爺客氣了,能幫到大家我們也很開心。”
“這是我們的一點小心意。”程老爺身后的侍衛恭敬的把禮物乘給殷啟身邊的侍者,侍者打開禮盒,里面是一對可愛名貴的金鐲子。“希望二位的女兒平安健康。”
“程老爺有心了,看來日后拜訪貴府時得好好挑個禮才行。”殷啟和程老爺哈哈大笑著。
“這個人是你們殷府的家人嗎?”程家大小姐指著赤沄突然說道。正堂上所有人都被小姑娘突然說的話驚到。
“不是,他是...”殷啟話還沒說完,程家大小姐又說了一句驚人的話。
“不是家人,那就是下人了,殷伯父就把他當做禮物送我吧,我要他服侍我。”程家大小姐仰著頭看著赤沄。
堂上安靜了一會兒。
“程欏桑,不要胡說!“程老爺斥責了一聲程欏桑,然后向堂上賠禮道歉,”真是不好意思,小女被我慣壞了,還請大家不要見怪。“
被父親指責后,程欏桑氣的臉都憋紅了,轉頭就跑了出去。
“真是對不起,待我回去好好教育她;我就告辭了。”程老爺朝殷啟、方好,卿芥還有赤沄依次行禮。
人都走后,稞子沉著臉,不太高興的樣子。
“怎么了,稞子?”卿芥問道。
“都怪我昨天把她裙子弄臟了,她才會找赤沄麻煩...”稞子用哭腔說著,“萬一她纏著赤沄不放怎么辦?”稞子抬起頭,用發紅的眼睛看著卿芥。
“沒事的,一點小事,說清楚就好了。”卿芥拍著稞子的肩膀,安慰道。
回到房間,卿芥剛準備收拾下跟方好去廚房一起做吃的給小家伙們,一只靈鳥從開著的窗戶飛進來停在卿芥面前,腳上綁著一張紙。
卿芥飛快的走到廚房。
“方好,我有個急事需要出去一趟,能麻煩你幫忙照看一下稞子和赤沄嗎?“
“你去吧,放心,我會照顧好他倆的。”
卿芥緊緊握住方好的手,感謝的笑了一下,轉身快速的離開,到方好看不見的地方,一瞬間消失在殷府。
用最快速度行走的異凈,背上的卿芥,內心焦慮著、疑惑著。
得趕緊到才行...
身邊飛速退去花草樹木看不清輪廓,飛過的異凈震起的靈氣,顫抖著樹木,搖光了所有的樹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