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螢,怎么一回來就這么失禮,還不快給卿芥道歉?!?p> 小姑娘嘟起嘴,“不,憑什么?”
天色蒙蒙,看樣子要下雨了。
“卿芥,不好意思,她就這脾氣,要下雨了,我先帶她回去,改天我帶她給你登門道歉?!绷⒄\一臉慚愧,轉過去用大哥哥的語氣對桃螢說:“你,跟我走。”
跟上去前,桃螢還對卿芥做了個鬼臉。
雨要落下來了,先回小院吧。
從天驟降的雨在卿芥進屋的前一秒落下,未來得及過門檻的衣角被雨水打濕。院里昏暗,沒有燭光,看樣子大家都還沒有回來。
窗外淅淅瀝瀝的聲音漸大了,從縫隙吹進的風濕冷濕冷的還夾雜了土壤的氣味。
古桐琴放在靠近窗戶的位置,一曲《無言》和著雨聲在空中飄著飄著,略開的窗投進月光,映在撥弄琴弦的纖細手指上,顯得愈發的白。
這一曲《無言》終是彈成了,你說要許我的承諾,又要何時才能兌現?弦停下最后的顫動,芥卿芥回雙手,呼了一口氣,搓了搓手。天要轉涼了,明日可以把斗蓬拿出來穿了。
異凈提前上了床鋪,冰涼的毛捂得溫熱,幻青蜷在床頭的角落已經睡熟。卿芥走到床榻前換了里衣,快速的進到被暖好的被窩中。
下雨的天,正適合睡覺。
“對不起,昨天是我失禮了?!?p> 天剛剛亮,卿芥還未梳洗,敲門聲便響起,下床披了斗蓬一開門,就看見立誠帶著桃螢來賠禮道歉。
桃螢撇著嘴,眼珠子四處轉著,一臉不情愿的樣子。
”昨天實在抱歉,還請你不要介意。”立誠搗了一下桃螢的月胳膊,讓她收起不良的態度。
“沒事,還專程來道歉什么的?!?p> ”后面幾天我要和桃瑩回家一趟,你喜歡吃糕點嗎?我家附近有個鋪子用米做的糕點味道很不錯,到時候給你捎些回來?!?p> “好啊,那麻煩你了。”
說罷,立誠辭行,卿芥看著二人出了小院的大門。雨停了,周圍的山沖洗了一夜,顏色亮麗了不少。小院還是很安靜。
自從搬來這里后,期間只見著遲虞一次,藤公和雪楹都不曾再打過照面。卿芥總會有一種錯覺,仿佛住在小院的,只有她一人。
梳洗完,吃完飯,院里積了一夜的水還沒干完,異凈都不亂竄了,怕水濺起來,臟了它剛清理好的毛。
只幾仙鳥在落在屋檐上,一跳一跳的,也是無聊的樣子。卿芥披上那件從寤青閣帶來的斗篷出了小院。
外面的那棵垂榕,主干很粗,大概得有五個人張開雙臂才可勉強圍住,其它向四面伸出的枝干都很低矮,五六歲的孩童都能輕松的往上爬。
卿芥盯著垂榕看了一會,縱身一躍,上了垂榕頂端;在上面,卿芥能看清整個小院的樣貌,這棵垂榕雖不高,但卻要比想象中的要高一些。
遠遠的能看見上云殿的一角,殿周云霧繚繞,讓人心生向往。正好閑下來,就應了前些天師尊的約,前去一聚。
從小院后的路繞去上云殿,雖然要遠不少,不過卿芥此時最不缺的就是時間,而且一路上的風景也要比臺場好得多。來獵道山也有些時日了,里面的大路小路卿芥也都摸了個明白,在哪條路上有哪種可以用藥的草植,她都很清楚,如此才有了自己要在這里呆很久的實感。
上云殿內空無一人,“從側門到庭內來”師宗的聲音在空蕩蕩的殿上響起,傳進卿芥的耳朵。側門后有一道長廊,墻上的裝飾同殿上一樣,簡單大氣。庭院的光從長廊的出口處滲進,別樣的光景呈現在眼前。
金絲邊纏繞的不知品種的仙樹,高大繁盛;每一片葉子上,金色的光在葉脈中流轉,不沾染灰塵,仿佛人間仙物,不知紅塵。兩只渾身雪白的皙靈孔雀,羽毛間也流動著彩色的光線,冠羽發出的靈氣朦朦朧朧的繞了一圈;雙雙依偎著,伏在樹蔭下。
一邊,云羲師尊正給庭內開得正旺的仙靈花澆水,云禮師宗忙著把師尊拖地的衣擺拎起放到干凈的地方。
卿芥拉住了準備跑到仙樹下去打擾皙靈休息的異凈。
“正好澆完,走吧,去坐坐你師宗剛給我修好的石椅?!痹启藥熥鸱畔聺菜畨?,朝卿芥說著。
跟在師尊和師宗后面,兩位前輩一直有說有笑的,師宗緊緊摟著師尊的腰,直到坐下了才松手。師宗看著師尊,眼里的蜜都快要流出來,“我去拿些你愛吃的過來?!鼻浣娲舸舻目粗?,不自覺的羨慕起來。
“師宗平時都是這樣的嗎?跟在殿上一點都不像?!鼻浣鎲柕馈?p> “在上云殿,得塑造一種嚴肅的形象,不然總會有些個性張揚的無視權威,肆意胡來。不過好在他原本就話少,裝成那副樣子也不算為難他?!睅熥鸬恼f著,看向兩只皙靈,目光溫柔。
“那兩只皙靈是二位的靈獸吧,氣質很是般配?!?p> 云羲笑著,”你的異凈和幻青也蠻不錯的,很難尋的靈獸?!?p> “異凈嗎...它是有人寄存在我這里的,總有一天會來取的?!?p> “看起來,你很期待那一天的到來。”
香甜的糕點還有清澀的茶還沒有端到桌上,就已經聞到了香味。云禮倒茶的動作很輕,茶入杯的聲音都聽不太清了。將茶杯擺到兩位面前后,慢慢的坐下,然后握住云羲的一只手放到自己腿上。
“對了,醉笙說最近的一次鶴天進折華我也參加,過來就順便問一下,下次進居試是什么時候???”
“三日之后,我也可以順便告訴你,考官是我哦?!痹启饲纹さ恼Z氣,若是不看人的話,完全猜不出她都是和卿尚同歲的人了。
“那還要請師尊多多指教了。”茶杯里熱氣裊裊,幾片小小的茶葉在杯底沉著。
“果然很像呢...”師宗輕聲感嘆道。
“像誰?”卿芥小抿了一口茶,還有些燙,端著吹了吹。
“你父親,兩百年前僅次于北眙的上介名將朔集。”
朔集...還是頭一次知道他的名字。原來都兩百多年了,卿芥都不記得了,還有這樣一個人;自從到了惇物山,就再也沒聽過關于這個男人的任何事情;那時的卿芥才剛會走路,也難怪會忘了。
卿芥沉默了很久。云禮和云羲自然是不知道的,他們只知道朔集逝去后卿芥便由卿尚帶去撫養了;卿尚為了不給卿芥留下傷痛便從未提及她生父的事情,一直把她當成自己的孩子。不過卿芥是知道的,她還有一個親生父親,但知道也僅僅是知道,對于一個已經不在世的人,她什么也做不了。卿尚對她很好,寤青閣就是她的家,在這里她過得很幸福,就這樣,別無他求。
仙樹下的皙靈起身換了個姿勢繼續依偎著睡覺,慵懶的姿態依舊給人高貴的感覺。
“能給我說說嗎?...他的事?!币肫鹨粋€忘了兩百多年的人,還是有些困難。卿芥稍稍覺得有些別扭,摸了摸幻青的小腦袋。
“他呀,是個中規中矩很老實的人,從他來獵道山的第一天起,那個時候我和云禮還住在南月居呢?!?p> “嗯,那一屆我一共帶了七個人,剛開始都沒怎么記住他,直到他一路順利的作為第一個進入正軒居新人。幾個人中只有他,從來不讓人操心,只要告訴他下次進居試是什么時候,他就會在規定的時間到場,接著成功進居,每次都是無一例外?!?p> “是啊,很令人意外,從思淼別院到南月居一次敗績都沒有的,他是有史以來第一個,就連我倆也是失敗過一兩次的;但細想來又是合理的,他這個人,你永遠猜不透他到底會多少東西,每次有什么麻煩找他總是對的,壞的房子能給你修好,丟了很久的東西能給你找回來,就連你說有什么事必須得去深海、去上介他都能帶你去?!?p> 兩位前輩你一句我一句的,像談起塵封了很久的陳年往事,有說有笑。卿芥聽著他們說的每一句關于朔集的話,從話的語氣中能感受到,這必定是個人緣很好、受人愛戴的人。
“后來他去了上介,受到重用,經常忙得不見人影,我們就很少見了,不過像他這樣的人到哪都會受人喜歡,倒是怕會有人嫉妒他,哈哈哈哈,好在他一路直升上介的本事不是水的,想對他下手的人從不會得逞。那時候的他靈力雖然不及北眙,但在所有仙神心中,他倆是并位的,即便是北眙,都是認可他的。有他們兩個在,三介都是和和氣氣的,直到兩百多年前那場三介動亂,上介最大的損失,就是失去了他啊?!?p> 云禮感嘆著,搖了搖頭,那只握著云羲的手抓得更緊了;云羲伸出另一只手輕輕撫摸著那只傷感的手,安慰著云禮。
“那場禍亂開始的前段日子,三介許多處已經有了預兆,仙帝也下了命令,命朔集和北眙在三介巡視并且做好開戰準備。一次朔集從中介巡視完回來時懷里就抱著你,布毯裹著,靈力護著,就見著你在里頭睡得很乖巧。雖然平日里朔集對誰都是慈眉善目的樣子,但那是我們頭一次見他眼神里滿是慈愛和歡喜。問他你叫什么名字,他說要給你起個好聽的名字,所以要好好想一下,就暫且喚你芥兒,’人就如這天地間的小小一芥,把自己放小了,才能看清這世間之大,‘他就是這么說的。那會任務重,大部分時間都是卿尚和肅清在照顧你,但朔集一回來第一個就是去了看你,就算只能看一眼,他也會去摸摸你的小臉蛋,然后奔赴他的戰場?!霸启颂嬖贫Y說了大半。朔集是云禮一路看著去往上介的,是最令他驕傲的學徒,對朔集的感情,云羲是要少于云禮。
“原本憑他的本事不應該會是這樣的結局,可誰也沒想到他把你接來上介是就已經用了很多靈力在你身上。你是朔集的女兒,天生就繼承了他強盛靈力的體質,跟他一樣擁有著無限的可能。盡管是把你帶到了上介,身為一個父親他還是有所顧慮,于是他給你的靈力設了界限,這樣在別人眼里你就是個人普通孩子,連靈人都不是,自然不會構成威脅;除此之外他還給你渡了靈氣在周身,以護你周全。禍亂中他受命救了無數個村落,在最后一個都城跟那重犯撞見,還有絕屠的人在搗亂,他又要護著人群,腹背受敵,導致最后被送回上介時已重傷難治,連卿尚都束手無策。他立了大功,那重犯跟他對戰后耗盡了靈力,變回常人,銷聲匿跡,三介重回平靜,看著你在搖籃床中健健康康的,他笑著閉上了眼睛。他走之后,三介都在忙著重修重建,盡管所有人都很忙碌,大家也還是會不自覺地就提到他。卿尚是最喜歡你的,沒能救回你的父親讓他自責了好一陣子,后來就主動提出把你帶去惇物山住,由他照顧你,仙帝同意了,用朔集殘留的靈力加在惇物的兩棵古樹上,護佑著整座山。“
卿芥聽得出了神,眼眶有些濕熱,擺弄著茶杯,發現剛剛還燙嘴的茶已經涼了,她慢慢地喝下去,并沒有覺得茶涼,反而是暖暖的甜甜的。
云羲突然拉住卿芥的手,說:“如今都是個出落有致的大姑娘了,不管是朔集還是卿尚身邊,相信你都會成長成他們所期盼的樣子?!?p> 棲在仙樹下的皙靈飛到樹枝上,曬著午后的陽光,慢條斯理的相互理著羽毛。
辭了云禮師宗和云羲師尊,卿芥沿原路返回小院。她原以為自己會哭,才走了這僻靜的地方,但是眼淚并了沒有流出來,只是心里熱熱的,有一股暖流包裹著她,讓她打心眼里覺得,能有這樣的兩個爹爹是她這個做女兒的榮幸。
師宗口中提及的絕屠,卿芥已不想去恨他們,人各有道,若是兩個爹爹的話,相信他們也會支持她的做法。至于驀疏,別人口中的三介重犯,她想恨也恨不起來,她是唯一了解他的人了,若是連她都放棄了,未免太過殘忍。既然答應了要等他,就會等下去,過去的事和過去的他都跟她沒多大關系,卿芥在乎的是,未來有一天再次見面的他是否還是她心上在意的那個人。
是還有個問題,卿芥沒問,就是她母親的事,不過想想既然從未有人提起,大概也是離世了吧。
她一直過得很好,現在了解到的這段故事為她的生命填上了一直被忽略的空缺,讓她能在今后的日子里活的更好。
落塵很輕,空氣很清,卿芥深吸了一口氣,呼出來時仿佛放下了很多不知道是什么給的重量,加快了回去腳步。剛才光聽故事了,糕點都沒怎么吃,肚子都餓了,的趕緊回去煮點吃的。
昨兒下了一夜的雨,柴火有些潮了,費了不少力氣才生起火?;\上冒出熱氣,香味飄出來,卿芥揭開蓋子湊近聞了聞,被熱氣燙得立馬收回了臉。
此情此景,仿佛好多年前那個幫別人而錯過吃飯時間,自己回到小院給自己熱剩飯吃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