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山老林,百年居;男耕女織,佳話傳。
“凡生,我得回去。”一陣清曼的聲音傳入正在耕作的男人耳中。
“不行,谷村已經(jīng)沒救了,你回去也沒有用。我去打探情況告訴你是讓你死心,何苦去做那些沒有用的事。”凡生背對著眉清目秀的女子。
“家里沒柴了,我去砍些,你先安心在家呆著。”凡生披上一件神似道卦的長袍,拿上柴筐和斧頭向山中走去,身影被樹枝遮蔽,隱沒林中。
女子不安的坐在院子里,心不在焉地摘著野菜,好的壞的混為一籃。野菜星散的躺在籃里,可惜了這新鮮的美味。
山中的秋季確實沁人心脾,紅黃相間的樹葉鋪在松軟的土地上,發(fā)散著自然的香氣,涼風吹過落葉,確實急了點,像奪命的刀斬,以斬斷空氣的速度滅殺每一絲善意。
水鯉的使命就是守護谷村的一切,已是不恕之身,也該還回這茍且得來的安寧生活。女子放下手中摘得碎爛的野菜,目光堅定,朝屋后的小水池走去。
“你的傷已無大礙,今夜丑時在屋前百米的樟樹林中等我。”女子急切的說著,說完便轉身疾步向屋的方向走去。
水池里一條靈光波動神色自然的魚肆意地吐著泡泡。
女子打開凡生給她做的衣柜,那是她收到的第一個禮物。她翻看了幾樣東西,找出了壓在最深處的一塊粗布,用手緊緊握著。
“你決心要走?”從女子身后傳來她最為熟悉和深愛的聲音,眼淚還是忍不住流了下來,她不想轉身,怕看見他的臉,怕自己反悔。
“嗯…”她的聲音有些顫抖。
屋中一片沉寂。面對著背人像要失去一切,背對著面的人像要放棄一切。
“我記得那天下了很大的雨,天打著雷,到處都是被閃電折斷的樹枝,我一路跑到了谷村,陰差陽錯的跑進谷湖遇到你,我在湖邊木屋住了一晚,可第二天卻不想離開。我是立志要潛心修道的人,近百年來一直恪守道規(guī),卻在遇見你的一瞬間,化為烏有,我借住在谷村,知道了你的來歷,可是那些條框早已破碎消失,我一心只想和你在一起。盡管這有違天理,必定會遭到責罰。時到如今,我早已有上為仙神的能力,這幾百年來,一直憑這些靈力維持著我們的生命,雖然日子沒有很富裕,但也樂得其所,你不是一直向往這樣的生活嗎?我們不是一直都很開心嗎?而且我們會一直幸福的!”凡生越說越激動,眼淚也流下來。
“盡管說了這些,你還是要走,對嗎?”
女子手中的粗布捏得更緊了,慌亂中收拾著東西。
“你走吧。”凡生轉身走到火爐旁,拿柴生火。女子停下手中的動作看著凡生,心中的愧疚泛濫著,“…我欠你的來世再還”說罷便朝樟樹林走去。
黑夜卷著殘風吹起白衣飄飄,女子走向香樟樹下等她的男子,一起朝遠處走去。屋里的火燃燒著,只留男子獨守空房。
“這里離谷村很遠,你是怎么找來的?”女子問著身穿白衣的同行。
“走了很久。”白衣同行輕描淡寫的說著,語氣冰冷。
“不知道谷村怎樣了,也不知道我們得走多久?”女子留意到白衣同行黯然的神情,不知是擔心還是思念。
秋年離開谷村后身子越來越虛弱,頭發(fā)已經(jīng)白得透明。楚秋離開時還年輕,可秋年離開時已命過半載。秋年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否還能見到他。
一到晚上,秋年便找一個小水池變回水鯉,維持不多的體力。或許是同根生,或許是師徒情,也或許是相思心,秋年和楚秋的相遇都是早已注定的。
女子和白衣同行穿過了無數(shù)的山丘溪川,向西南走著,沿途遇到了小鎮(zhèn)就稍作休息。他們的行速變慢了,外界對他們來說還是新鮮的,這一路上打砸搶殺、喪喜壽宴,都是好好經(jīng)歷了一把,女子在深山中住了數(shù)百年,見到這稀奇的世界,也難以把控住一顆跳動的心。
“哎,又有個鎮(zhèn)子,我們?nèi)ズ瓤诓栊菹⒁粫伞!迸訚M臉笑意地跑了進去,白衣同行看了看遠方也隨之進去。
兩人走進一家雅致的茶館,館子不大,彌漫著淡淡的茶香。
“二位客官里面請,要點什么呀?”店小二熱情的招呼著。
“來一壺龍井吧。”女子笑著,迫不及待想要嘗嘗。
“好嘞,客官可真會點,這可是我們店的招牌,我們老板娘沏的龍井可是一絕,故這店名也叫龍井樓。小的這就去給你們上茶。”
店小二打開柜臺后的簾子走進了里屋,“老板娘來了兩個外鄉(xiāng)的,穿的不像尋常百姓。”
“我知道了。”
“喝完茶就繼續(xù)趕路,不要耽擱久了。”白衣同行環(huán)抱著手,輕輕閉著雙眼。
“好好,就依你。”女子嘟了嘟嘴。
“二位客官,你們的茶。”一個中年婦女端著托盤站在旁邊。
“謝謝,請問你是?”
“我是這個店的老板娘。”
“真是勞煩您親自送來。您還有什么事嗎?”女子給自己倒了一杯茶,又給白衣同行倒了一杯。
老板娘打量了一下他們的行頭,又多看了一眼白衣同行。
“我們這個小鎮(zhèn)地處偏遠,很少有外來的人,看到兩位便覺得稀奇。”老板娘說著,不停的看著白衣同行。
“我們只是路過,來歇歇腳,一會便走。”女子倒著第二杯茶,白衣同行還是閉著眼,茶也沒喝。
老板娘聽女子說馬上要走,有點驚慌失措。“二位可以暫時先不走嗎?”
“為什么?”女子停下喝茶。
“其實十多天前也有一個外鄉(xiāng)人來鎮(zhèn)里,也是路經(jīng)此地來茶樓喝茶,是一個老婆婆。我當時還奇怪她年紀那么大是怎么走到這來的。就在她準備離開時突然暈倒了,我把她扶起來后就讓小二去找長老…”老板娘一板一眼認真的說道。
“嗯,之后呢?”女子悠然地又倒上一杯茶。
“從那天起,鎮(zhèn)上每天夜里總是濕氣漫漫、迷霧重重,而且很多人說鎮(zhèn)中心的池塘有怪異的聲音。”
“我們還要趕路,告辭了。”白衣同行起身向門外走。
“等一下,她跟你的穿著很像,這位白衣小哥,她也有同你腰間的那塊一樣的布。”老板娘著急的站起來。
白衣同行立刻停下腳步,臉上布滿驚疑的表情。他伸手摸了摸腰間露出一角的粗布。這個時間,她是在的…
“她在哪?”白衣同行側過臉問到。
“請跟我來吧。”
女子收起疑惑的臉,露出一絲微笑。
白衣同行大步跟著老板娘,緊皺著眉。她該是在谷村,怎么會出現(xiàn)在這里…
秋年越走越力不從心,一個下午,她碰見一個小鎮(zhèn),這里是她離開谷村后第一個進的村鎮(zhèn),一路上她為了早日見到他,從來沒有繞路,不管是激流,還是高山。
堅持了幾月,已經(jīng)到了極限。秋年進了鎮(zhèn),迷迷糊糊的走進了一家店,要了一杯茶。準備繼續(xù)走的時候眼前一陣黑,摔倒在地,只聽到有人叫著老婆婆。
白衣飄飄,玉手葦?shù)眩p音入耳。又是這個夢,死之前還能夢到他,真好…秋年連臉上泛起笑意。
“長老,您看這兩位是你之前說的人嗎?”老板娘帶女子和白衣同行來到鎮(zhèn)中心右側的屋子。
背對著門的一位白發(fā)老者坐在軟墊上,朝老板娘揮了揮手,老板娘便點了下頭轉身出了門。
“你們可算是來了。”從老者嘴里發(fā)出一陣沉郁又蒼老的聲音。
“請問她在哪里?”白衣同行盡力壓制自己的焦慮。
“她不在這,不過晚上你們也許可以找到她。”老者淡淡的說到,“先休息吧,等夜晚烏云遮月,水霧彌漫時再出這房門。”老者起身推開門離去。
真的是你嗎?秋年…白衣同行望著漸黑的天空。女子不聞不問,應該是洞悉了一切,畢竟她才是最年長的人。
從黃昏太陽落下的那一刻開始,空氣中就漸漸充斥著水汽。
白衣同行站倚在窗邊,清晰的睫毛隱藏著明亮的眸子,隱隱透出淡淡的光亮。夜幕降臨,天上飄來的烏云漸漸遮住月亮。
女子打開房門,“走吧。”看了一眼白衣同行便踏出了門檻,白衣同行站立著注視門外,輕輕握了一下拳頭,跟上女子的腳步。
白色霧氣籠罩著整個小鎮(zhèn),沒有月光的照亮空氣顯得格外陰冷,女子打了個哆嗦。
“哦,那邊好像有動靜。”
白衣同行立馬將眼神轉向女子指的方向,緩緩走上前。
一個圓形的池塘出現(xiàn)在眼前,池子里的水死氣沉沉,找不到流動的痕跡。白衣同行抬起頭環(huán)顧四周,在池塘另一側發(fā)現(xiàn)一個身影,隱隱約約是個女子。
“秋年…”白衣同行等不及叫出她的名字。
那個身影聽到聲音后微微的顫抖了一下,慢慢轉過身,臉龐滑下淚滴“…楚秋…”話還沒說完就坐倒在地,白衣同行跑上前扶起她,用手溫柔地撫摸她的臉,一滴淚水滴在她的臉頰,順著輪廓滑下。
大概是楚秋兩字已用盡她僅存的力氣。秋年變回水鯉,楚秋將她放進水池中,身上的鱗已變得黯淡無光,倒像一只普通的鯉。
“原來你叫楚秋。自你找到我已經(jīng)有數(shù)十年了,卻從不提及你的事。我可是忍住千般好奇才沒問你,畢竟幾百年來,你是除我之外第一個離開谷村的。”說著走到水池邊抬起一只手,一滴一滴水珠,匯聚成一個水球。“把她放到這里面吧,這水球不易破,我們也不宜在此久留,明日一早便離開。”女子走回房舍,微掩著門。
楚秋溫柔的將秋年移到水球中,捧著水球回到房舍,女子已經(jīng)躺在軟墊上睡著了。楚秋將水球放在桌上,找來一個毯子給女子蓋上,別扭的揮了揮手,就當做謝謝,女子睡臉上微微一笑。
第二日一早楚秋帶上秋年和女子一起離開,走之前還遇到老者和老板娘,遠遠的向他們行了禮。
走了數(shù)日,秋年的鱗片漸漸恢復了光彩,但仍不敵過往。
楚秋看女子的行速慢了許多,“休息下,我去找吃的。”他放下秋年拜托女子照看。
楚秋走后,秋年便躍出水球,幻作人形。白發(fā)蒼蒼,木簪盤上,時間再殘忍也無法消減秋年那自帶的英氣。“他一點都沒變,我都老了…”秋年微笑著,眼神中暗淡的光透著一絲苦澀。
“華發(fā)蒼髻,說明你的職責就快盡了,當使命改變的時候,一切自然會變。”女子像洞悉了一切,似眀似了地告訴秋年。
秋年似懂非懂地接收這女子說的話。“說起來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
“叫我阿錦就好,初任守笛人,我可比大了幾百歲了。”阿錦用不同剛才,俏皮的語氣回了秋年的話。秋年心中一驚。初任的話…楚秋要的答案應該就在她這吧。
阿錦仍然像看透了秋年的想法,“這次同楚秋回谷村便是去解決發(fā)生的事。”阿錦看著秋年,“我們本來都是沒有名字的,我的名字是一個道士取的,他第一次見我時,我還是水鯉的形態(tài),他把我誤認為普通的錦鯉,便喚我阿錦。后來我決定跟他走,離開之前我想辦法讓上任的名作為下任的姓,有個名字也算有個稱呼。”阿錦看到前面大樹背后的身影,瞇起笑眼“就先告訴你這個吧。躲在樹后面的朋友出來吧,偷聽別人說話可不好哦。”楚秋走出來,把果子扔到阿錦手里。
“沒什么吃的。”楚秋看著秋年,面前滄桑的面孔帶著最熟悉的感覺。秋年刻意回避著楚秋的眼神,又化作水鯉,跳回水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