盼了好久,終于開學了。
昨天邶海背了個大包,從晏家坪的招手停走下來,踩在這熟悉的街道上,恨不得一步跨進校園。
過去的這個暑假,他感覺太漫長太漫長了,每天只有沉重的體力勞動才能讓他的心靈得到片刻的寧靜和休息。閑下來時,就想睡覺,從晚上睡到早晨,從早晨再睡到晚上,日子如流水般嘩嘩而逝,四十天暑假恍若隔世,學校里那絲淡淡的憂傷蕩然無存,自考書也看的很不理想,落下了一大截,也不知道秦珊學的怎么樣,他真有點想她了。在工地上干活,每天陪伴他的只有繁重的體力勞動,連想她的功夫都沒有。
幸運的是,他在長江的工地上,碰見了他的初中同學軍強。
長江只是個工地上的代工班長,管著七八個人。他那里活快完了,聽鄴海說起他父親富堂,他倒很熱情的接待了鄴海,并給他在銀川聯系了一份工作。然后安排軍強和他一塊去銀川,銀川有他以前跟著干過活的一個老板,聽說承包了好幾棟樓,人手不夠干不過來。并給他借了五十塊錢路費。他和軍強便背起行李踏上了開往銀川的火車。
據說銀川被稱為“塞外江南”,坐在火車上,鄴?;孟胫叭饨稀钡拿谰?,不知不覺八個小時很快就過去了,凌晨三點多鐘他們在銀川車站下車,因為工地距離車站較遠,他們倆便背了行李來到候車室過夜。
候車室擠滿了前來打工的和準備外出打工的各地的民工,有的靠了行李,迷糊著睡覺,有的脫了剛耕完地的布鞋,躺在候車室的長椅子上抽著味很濃的旱煙卷,也有的四、五個人圍在一起狠命的甩著撲克牌。
鄴海和軍強找了一個角落放下行李,離天亮還有三個多小時呢,這可是他第一次在這種地方過夜,為了打發寂寞難耐的時光,他從行李包里掏出自考書《現代文學作品選》拿在手里看。軍強已經外出打過一年工了,可能這種場合經歷的多,這陣兒靠在行李上已經打起呼嚕來了。
他看了一會,覺得上下眼皮直打架,于是收起書也靠在軍強的身上迷糊起來。等他再一次睜開眼時,窗外的天空已經泛著淡藍色,候車室里的人群也開始懦動,穿黑制服的警察手里握了對講機,開始履行自己的職責。
他提起行李,隨軍強走出候車室的大門,回頭望了一眼這個人潮涌動的地方,又回想起了學校里下課后同學們擠在食堂打飯的情景。
軍強背了行李走在前面,小心翼翼的過了馬路,等了差不多有一刻鐘左右,第一輛通往新城區的公交車開了過來,所幸車上人并不多。上車后沒走多遠,他迷迷糊糊又睡著了。
當他再一次被軍強推醒,是在一個叫“電機廠”的地方下車,下車后他們走了好長一段路,來到一個工地門口,只見圍墻上寫著好大好大的幾個字“寧夏建工集團公司承建×××綜合辦公樓”。
推開半掩著的大鐵門,右側一間小房子的窗口里伸出一個頭問,“你們找誰?”
“我們找馬紅軍(馬紅軍就是長江給他們聯系的包工頭),”軍強說。
“馬紅軍,這兒沒有叫馬紅軍的!”
“就是這個工地上的包工頭。”
“就是那個小馬啊!他昨天不干了,走了!”
“不干了,走了”軍強念叨著這句話,從大鐵門退了出來。
前天長江不是說好了,讓他們到這兒找他呀?他怎么會不干了,軍強嘴里念叨著這句話,和他背了行李來到工地旁邊的一個小商店,準備打電話問問。
“您所撥打的號碼是空號?!彪娫捓镆槐橛忠槐榈膫鱽碚Z音提示。
“這可怎么辦??!”鄴海無助的問軍強,別看他們倆年齡相仿,必竟軍強在外面闖蕩了一年多,遇到點事總有大人范,首先不慌亂。
人找不著,從金城過來時他們只帶了來時的路費,軍強把其它的錢讓他們村二狗子帶回家了。昨天買完車票,他們倆身上的錢加起來還剩下不足五十塊,找不見馬紅軍,那怎么辦呢?他第一次迷茫的站在人潮涌動的十字街頭,軍強還在那一個勁的撥打著電話,終于有一個號碼撥通了。
“找誰?”電話里傳來極不耐煩的聲音。
“馬紅軍,他原來和你在一塊干活?!?p> “不認識!”電話掛斷了。
軍強絕望的放下電話,付了電話費,轉身提了行李,無聲的向前走。
鄴海跟在他身后也無聲的向前走,他們就這樣走著走著,走了大約有半小時左右,他們來到一個橋頭,軍強扔下行李包,蹲了下來。鄴海站在一旁,也想不出什么好辦法,盡管他的肚子早就餓的咕咕叫了,但是沒有一點想吃東西的欲望,無精打采的也像軍強那樣蹲在行李上。
“我們坐這兒干什么?”蹲了一會兒之后鄴海問道。
“找活干呀!我第一次到銀川打工,就是在這兒蹲了三天才找到活的?!?p> “蹲了三天!”鄴海驚奇的問道:“那晚上睡哪兒去?”
他這時感覺真有些瞌睡了,盡管現在是早晨八點左右,太陽穿過密密麻麻的高樓大廈,從縫隙里灑下些許的光亮,就這點光亮也曬的他直打瞌睡。
“晚上就睡這兒?!避姀姵聊艘粫f。
“晚上就睡這兒!”鄴海在腦子里重復著這句話。
就睡這兒?這兒怎么睡啊,橋底下是一潭臭水,橋的欄桿上貼滿了“辦證刻章”的小紙條,兩旁人行道上的地板磚,也是有一塊沒一塊的,亂七八糟。
太陽的光線越來越強,他感到一陣頭暈目暄,靠了軍強又打起瞌睡。
那天和軍強在那個橋頭就這樣整整坐了一天,中午在旁邊的小飯館要了兩碗臊子面,他們狼吞虎咽的吃了個一干二凈。
直到晚飯時分,遠遠的走過來一個戴黑墨鏡的大胖子,在他們倆跟前站下看了好久說。
“小兄弟,你們是來打工的嗎?”大胖子問。
“是!師傅您要人嗎?”軍強畢恭畢敬的回答。
“嗯!你們都會干些什么???”
“干什么都行?!?p> “干什么都行?”大胖子重復道。
“搶銀行會嗎?前邊就有銀行。”大胖子咧開嘴笑著說。軍強無言的勾下了頭。
“走,一天十五塊錢,我給你找個活干,就要你一個!”大胖子用手指著軍強說。
“師傅,他是我同學,第一次出門,在這兒等了一天了,給他也找個活吧!”軍強指著鄴海對大胖子說。
“就要你一個,他不行,面黃肌瘦的能干什么活?”大胖子用蔑視的目光看了看鄴海然后說道。
“要下吧!他可有力氣了?!避姀娤虼笈肿忧笄榈馈?p> 大胖子沒吭聲,點了一根煙吸了一口說:“去不去,你自己決定,就要你一個,把他要下,別人還說我雇用童工呢?”大胖子的口氣不容商量。
“算了吧!軍強,你先干去,我明天再找活。”鄴海勸說著。
“那怎么行,你一個人找什么活干,老板,求你收下他吧,要不先試用兩天,如果不行再辭掉。”
軍強看了鄴海一眼又轉過頭對著大胖子說。
……
經過軍強一番苦口婆心的請求,大胖子終于答應收下鄴海,但是他的心里全然不是個滋味,人常說百無一用是書生,自己讀了那么多書,自認為知道的很多,誰知在這么個橋頭,連找一份小工人家都看不上他。很快他就又自我安慰道這里出賣的是力氣,而不是知識,知識分子的清高第一次體現在他的身上,看“大胖子”收下了他,他趕緊停下胡思亂想,和軍強一起提了行李,跟在“大胖子”后面,穿過馬路,來到附近的一個公交車站,這會兒差不多是晚上八點多鐘,太陽把今天最后的一抹光線奉獻給這個陌生的城市,絲絲楊柳在晚風的吹拂下輕輕飄蕩,黃昏落日的余暉被攪的七零八碎,晚霞映照著剛下班往家趕的人群,城市自有的節奏一下子緊張了起來,他和軍強好不容易才擠上公交車,售票員看他們背著大包小包的行李,后邊又有一個戴黑墨鏡的“大胖子”跟著,可能十有八九已經猜到,他們是來打工的,而大胖子毫無疑問肯定就是雇用他們的老板,所以在買票時,她沒理軍強掏出來的皺疤疤的一塊錢,而是伸長了胳膊把撕下的三張票直接送到大胖子眼前,大胖子伸手從屁股后面掏出一沓錢,挑了半天找出一張面值十元的人民幣交給售票員。
車廂里面很擁擠,有無數多的胳膊和無數多的腿,上上下下、來來往往,車好像得了“重病”似的,走的很慢很慢,不停的喘著氣,走一會兒停一會兒,走走停停,過了可能一個多小時,大胖子對著他們大聲喊:“該下車了!”他們便提上行李又從無數多的胳膊和無數多的腿中間擠下來,公交車“啪!”一聲關上門,繼續喘著氣,搖搖晃晃的又向前開去。
馬路邊有一幢二十多層看來是剛蓋成時間不久的高樓,塔吊還沒來的及拆去,塔臂前端的小紅旗迎風飄擺,好像在招手歡迎他們的到來,大鐵門里有一輛裝滿垃圾的翻斗車,“吐吐吐……”冒著黑煙,旁邊有幾個工人還在往上扔碎磚爛瓦,看見大胖子進來,他們收起剛才有點野蠻的動作,規規矩矩的站在門口,翻斗車冒著黑煙從大鐵門開出去,剛才那幾個扔垃圾的工人轉身悄悄走到旁邊用彩條布搭設的宿舍里去。
“過來!拿把鐵掀給我收拾干凈,懶的拉屎都拉的一塌糊涂,要你們還能干啥?”大胖子走到宿舍門口大聲向里面喊。
“小劉,你過來,這兩個人從明天開始,加到普工班挖地溝。讓你找了半個月連個鬼影子都沒找見,真他媽的不知道你小子是怎么騙來這么一個漂亮媳婦的。”大胖子摘了墨鏡指著一個看上去猴精猴精的小伙子說。
“去!把王妹子叫來,給我捶捶背,真他媽的倒霉,坐個公交車擠的老子渾身的毛都疼!噢!對了,他們倆今晚你安排個住的地方,弄點飯吃,明天一早上班干活?!?p> 小劉跑過去到工地東面靠墻的一間平房里喊出個差不多二十來歲很胖的女人,她打扮的很妖艷,涂了血紅血紅的嘴唇,臉上擦著厚厚一層粉,濃黑的眉毛好像兩只毛毛蟲臥在眼睛上面,耳朵上戴著明晃晃的兩只大耳環,走起路來,一擺一擺的,活像農村栓在馬脖子下面帶銅鈴的鐵環。
“小劉!把他們倆帶走,晚上沒事干別他媽的亂吵,吵醒了我有你小子好果子吃?!?p> “去!還愣著干嗎?”
等大胖子吩咐完,那個女人便用右手摻了大胖子的胳膊,扭著碩大的屁股向那間平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