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一口吃的，平素里相親相愛的兄弟不惜拳腳相加，賢淑本分的女人會去做那羞恥之事，老實巴交的莊稼漢會賣兒賣女賣婆娘。

　　從昨晚到今天的事，楊田氏都看在眼里，聽到最多的一句話則是：“與其一家人立時餓死，還不如各自謀條活路”。

　　誠然有幾分道理，有些主動為丈夫兒女犧牲的女人甚至令人敬佩；賣了女兒養兒子，在這年頭也無可厚非。

　　甚至那些賣了兒女換食物的夫妻，也不好過分指責他們。從現實的角度來看，大人要是餓死了，孩子多半也沒活路，賣出去反而不至餓死，而他們自己保住了性命，將來還能再生養。

　　好似說得過去，但楊田氏卻無法接受。

　　父母活命了，將來還能生養，但那些被賣掉的孩子幾乎沒有好下場，女孩多半會進青/樓勾欄，被人糟蹋作踐。

　　男孩就更慘了，以前聽村里人說過，城里有大戶人家的男人買男童做那齷齪之事，更凄慘的是被藥啞了，或砍斷手腳在街上扮可憐討錢，識字的錢秀才還專門說了個詞，叫——采生折割。

　　親生的骨肉，哪里舍得讓他們受這份罪？不知道他們的爹娘吃面餅時于心何安？

　　饑餓面前，夫妻之情，父子（女）之情蕩然無存，這世道是怎么了？

　　樸實的楊田氏想不明白，但暗自慶幸。

　　慶幸自己和女兒遇到了楊浩，否則前天吃完最后一塊面餅，自己的處境不會比她們好。

　　她絕不會為了活命賣掉女兒，更不會做那對不起丈夫的羞恥勾當，唯一的路或許就是抱著女兒投了渭河，一家人在黃泉下團聚。

　　好在遇到了楊浩，不僅有飯吃，更難得他這般維護自己母女。

　　剛才楊浩那一聲吼，讓她格外感動，這個侄子有情有義！

　　人販子被驚到了，愕然看著楊浩，有些發愣。

　　不賣拉到，至于這么大反應嗎？余光掃過，發現楊浩手中緊握著鐵鍬，完全是一副拼命的架勢。

　　原來是個愣頭青啊！

　　人販子很惱怒，可盡管自己一伙人武力值完全占優，完全不懼一個少年，但臨行前主人有交代，只可買賣，不得明搶。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沒有一寸法外之地，何況他們還是要回城里去的，所以絕對不能有違朝廷法度。

　　不過，誰說明搶必須要自個親自動手？

　　“小子，九塊面餅你都不換，可別后悔啊！”

　　人販子扯著嗓子撂下一句話，轉身坐上裝滿婦孺的騾車走了，臨走時不忘意味深長地看看楊浩，尤其是他懷中的雪兒。

　　楊浩回過神來，趕忙抱起雪兒，拉上楊田氏快步離開是非之地。

　　歹毒，這廝實在歹毒！

　　那一聲高喊之后，楊浩分明看到附近一些人眼前一亮，露出不懷好意的眼神，盯著妹妹楊雪。

　　此時此刻，楊雪在他們眼里不是一個女孩，而是九塊面餅，三個普通女孩的價，毫無疑問，這是個莫大的誘惑，足以引誘很多人犯罪。

　　親生兒女都能賣，什么事不敢做？饑餓這個魔鬼，足以泯滅良知與人性。

　　慶幸的是，魔鬼也有所畏懼。

　　兩天以來，楊浩終于在官道上看到了大宋官差與兵丁，他們是奉命前來掩埋尸體的。

　　地方官府不糊涂，常平倉中無糧，賑災不利不是他們的責任，但若處置不當，引發瘟疫，他們無法向朝廷交代。

　　然而瞧見他們一不深埋，二不灑石灰，草草了事的做法后，楊浩只能苦笑著搖頭。

　　預防瘟疫，他們太過敷衍，不過至少能威懾惡人小鬼。

　　百姓對官府有著天然的畏懼，當持刀的官差兵丁出沒時，囂張的人販子都規規矩矩的，更別提尋常莊稼漢了。

　　暴力與秩序，從來都是相愛相殺。

　　官差的出現，官道迅速從蠻荒叢林變成文明社會。

　　楊浩抓住機會，加快步伐，期盼著早一日走出潼關。那里逐漸靠近大宋京畿，應該能沐浴更多王化，更有規矩秩序，才是正經安全文明的人世間。

　　可惜天黑之時，潼關依舊遙遠，肚子卻已經開始咕咕叫了。

　　幾個鳥蛋連塞牙縫都不夠，楊浩索性全留給了妹妹楊雪，小孩子最餓不得肚子，楊浩與楊田氏依舊腹中空空。

　　然而始料未及，大黃竄進附近的樹林里跑了一圈，竟然叼著一只野兔回來了。

　　驚喜啊！

　　一只野兔頓解燃眉之急，晚飯有著落了，而且很豐盛。

　　楊浩寵溺地摸摸狗頭，總是在關鍵時刻給人驚喜，真不知該如何感謝這個好伙計。

　　但把野兔揣在蓑衣下的時候，楊浩卻有些為難了，該在何處加工烹制呢？遠離人群的地方不安全，靠近人群則容易招紅眼。

　　兔子在手，想吃到嘴里卻不容易。

　　官差！

　　三個收尸掩埋的官差在路邊的長亭里歇息，盡管只是啃著干糧喝涼水，卻引得不少饑腸轆轆的災民眼巴巴地看著，羨慕不已。

　　瞧見此情此景，楊浩頓時靈機一動，在長亭外不遠處生起了篝火。

　　然后用短刀快速將野兔剝了皮，雖說手法比不上二猴那般嫻熟，卻也勉強湊合。

　　內臟全丟給大黃，算是對它的犒勞，也是它唯一的晚餐。楊浩相信倘若自己拿兔肉喂狗，一定會被災民的唾沫星子淹死，甚至還會有人沖上來拼命。

　　在楊田氏的協助下，楊浩匆匆洗濯兔肉，然后架在篝火之上。

　　聞到烤肉的香味，附近的難民都伸長了腦袋看過來，眼神充滿了渴望，咽口水的聲音清晰可聞，即便是有干糧果腹的三位官差也不能免俗。

　　楊浩心中一動，當即呼道：“三位差大哥辛苦了，一起過來烤烤火吧！”

　　官差聞聲而來，秋露濃重，有堆篝火算是莫大的享受，何況還有泛著油光的烤野兔在眼前晃動，他們豈會拒絕？

　　“三位差大哥，小子運氣好弄到一條兔子，相遇是緣分，一塊吃點。”楊浩笑著招呼一聲。

　　此等好事，誰都豈會拒絕，當即欣然點頭，同時不忘稱贊楊浩聰明識趣。

　　官差滿意了，蠢蠢欲動的圍觀者只能乖乖退去。

　　官衣與佩刀，意味著權力和王法，對百姓有著天然的威懾，只要不是鐵了心造反，根本不敢招惹。

　　不多一會，兔肉便熟透了，泛著油光，肉香誘/人。

　　楊浩伸手撕下三大塊肉分別遞了過去，也不知埋過尸體后是否洗手，反正三個官差欣然接過之后，興高采烈地塞進了嘴里，大快朵頤。

　　趁此機會，楊浩連忙將余下的小半只兔子撕開，一家三口迅速分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