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迦既然都已經來了王府,也早就有了面對百里顏質問的心里準備。堂堂一個王爺,未必不會查到一點蛛絲馬跡,倒不如坦言一番。如今既聽得百里顏以本王自稱,便也道:“蓮花的身份白迦也不清楚,當初留他在身邊倒真的是覺得有趣不想放了這么個人走。但是昨日……昨日蓮花在白迦院子里見了一個人,那人便是來尋蓮花的。”
百里顏勾唇一笑,似是有了計較,道:“那人可是蓮花的師父?”
白迦微微一愣,心想蓮花竟然已經跟百里顏說了?她竟然這么相信百里顏?
可那百里顏似是料到了白迦的心思,便道:“蓮花他沒說這么多,這是我猜的。他對我的戒心重得很吶……”百里顏幽幽瞥了白迦一眼,“不亞于你白迦。”
白迦頷首道:“王爺言重了,白迦怎會對王爺有戒心。”
“哈哈哈哈……”百里顏只大笑著,不置可否。良久后又道:“本王倒是對那‘師父’頗感興趣,不知白迦可能引見引見?”
白迦心里一凜,道:“這……老師他……”
“哈哈,本王知曉這些世外高人是很清高的,不必礙于本王身份讓他來見本王,只需白迦你告訴本王他所在之處,本王自當前去拜會。”
白迦淡淡笑了笑,而后道:“老師他行蹤不定,若是下次白迦見著了,定然告訴老師王爺的想法。只是如今要讓白迦尋到老師蹤跡,怕是有些困難。”
百里顏心知白迦是有所忌諱,便道:“也罷,只要人還在世上,總有機會相見的。”
百里顏說至此處,一直沒有真正離開躲在庭院門后偷聽的蓮花松了口氣,她還真擔心如果白迦告訴了百里顏師父的所在,那么自己就沒有籌碼讓百里顏再保護自己了。
然而,蓮花這口氣還沒有真正松開,心頭一根警覺的弦突然繃得緊緊地!一種熟悉的恐懼的感覺再次蔓延上了她的全身!
那百里顏剛剛說完,只聽得一個清幽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不慍不火,猶如清泉流過滑石。
“不知世安王爺想要見在下所為何事?”
聽得此聲,不僅僅是白迦和百里顏訝然了,躲在院門后的蓮花更是驚得一張臉蒼白無色,雖然一直都知曉師父神通廣大,但是不知師父竟然膽敢獨闖王府!
只見一白衣身影由遠及近,速度之快幾乎沒有看清身形便已經在百里顏兩人面前落定。那一身潔白的長袍雖有些舊了,但纖塵不染,連一雙布鞋也干干凈凈,猶如未曾落過地一般不染塵埃。而那一頭烏發飄飄然垂落,白皙的臉甚至可以稱為沒有血色的蒼白,一雙眸子沒有光亮,頗為暗淡,猶如最深的黑夜。
白迦施了個禮,喚了聲:“老師。”但這白迦心里也是沒底的,沒想到老師竟然親自來了王府。本還打算向百里顏要了蓮花,然后悄悄將蓮花送走,如今看來已經不可能了。
然而相較于白迦的沒底,躲在院門后蓮花的驚懼,那百里顏的表情甚至可以用震驚來形容!
“梅……梅……”百里顏始終沒有將那個名字說出口,使勁眨了眨眼,確定了眼前的人真的是故人,卻不知應當怎么面對。那奸詐狡猾的百里顏竟然一瞬間有了不知所措的感覺。
倒是那白衣男子微微一笑,暖如春陽,“多年未見,世安王爺可好?”
百里顏深深吸了口氣,只看著眼前這面貌同數年前沒什么差別的男子,數次開口卻不知道應當說什么。
白迦皺眉問道:“王爺……王爺認識老師?”
聽到此話,院門后的蓮花牙齒打了顫。這難道就是天意么?本以為王爺可以保自己無虞,但是如今看來,在師父面前這個百里顏竟然都說不上話了,又何談可以護得她不被師父帶走?
天地之大,如今的她卻已然是甕中之鱉,無論出不出王府,都已是師父掌中之物了。
百里顏不說話,只皺著眉頭看著眼前的男子。而白迦卻一會兒看看百里顏,一會兒望望自己老師。
那白衣男子持著微笑幽幽道:“婳兒,怎可躲在門后偷聽?還不快出來!”
言罷,蓮花咬著牙從門后挪了出來,不敢抬頭看眼前的三人,身子都靠著墻才穩住了,嘴唇顫著毫無血色。只見她低垂著雙眼,而那心里卻不停地計較著,怎么辦,怎么辦,還有什么法子可以逃?怎么辦……
白衣男子伸出了手來,只見那手干凈而修長,一看就是常年執筆的手,“婳兒,過來。”
然而,蓮花卻沒有過去,貼了墻站著,抬起雙眼盯視著眼前的三人,猶如盯視著要吞食自己的猛獸一般。
白衣男子臉上不見慍色,重復了一次:“婳兒,過來。”
蓮花咬著牙一步步挪了過去,這么幾步路的長度,卻被蓮花走得如同天和地之間的距離一般長遠,然而,堪堪要到白衣男子身邊的時候,蓮花卻突然一個閃身閃到了百里顏的身后,雙手死死地拽住了百里顏的衣服,顫著聲,卻又似乎是要給自己打氣壯膽一般,大聲喊道:“百里顏!我見到過你腰上那玉牌!竹制的!你若是想要那竹制令牌就得護我!”
她在賭!
自剛才看到百里顏摩挲那玉牌,再聽到百里顏那番話之后她便有了計較。只是沒想到,明明不想將白胡子的事情說出來的,如今卻毀了自己的初衷……若是賭贏了,至少可以拖延一些時間,只要有了時間,一切都可能會有變數。
只是,她沒有料到的是,當說出這句話的時候,面前的三個男子都變了臉色。尤其是百里顏,這事情的沖擊甚至大過了剛剛見到白衣男子了。只見百里顏倏然轉身抓住了蓮花的肩膀,問道:“你說什么?!你看到過竹牌令?!在哪兒看到的?你可見到了帶著竹牌令的人?!他在什么地方?!你快說!”
蓮花被他抓得骨頭都疼了起來,而此刻卻也顧不得那點疼痛,她知道她賭贏了。只是此刻的她無暇去細想為何一個元孤氏族以外的人會對竹牌令這么重視,而那白迦卻并無太過的反應。便道:“在一個白胡子老伯身上!如今天下間只有我知道那老伯在什么地方!”
“他在哪兒?你……”百里顏話還未說完,卻聽背后那白衣男子的聲音已經沒有了溫度,冰冷刺骨:“婳兒,為了不回去,你真是無所不用其極。”
聽到這聲音,蓮花冷得止不住地打顫,讓她身后的白迦見了微微皺著眉頭,卻沒有辦法上前撫慰她。而讓白迦也沒有想到,蓮花竟然見到過元孤氏族的竹牌令,如今竹牌令重現,不知對白家而言是福是禍。至于竹牌令的消失,其中內情他白迦是略知一二的,故而更加擔憂竹牌令現世后的波瀾。
蓮花深深吸了口氣,也不管眼前一心想要知道白胡子下落的百里顏,只抬頭看了那白衣男子一眼,而后卻紅了雙眼,有些哽咽,“師父……”
“婳兒還真是長進了,知道用計利誘了。”白衣男子言罷,輕輕看了百里顏一眼,而后沉了眼,道:“婳兒,在為師未改心意之前,自己過來。”
蓮花微微一笑,苦澀萬分。師父所謂的更改心意,是指不與他回去他便要動手么?眼睛里頭的淚水止不住地流了出來,道:“師父,婳兒只是想要活下去……婳兒不要回去,婳兒害怕一睜開眼就是水底,害怕被掐死,害怕她拿刀子刺我……害怕閉上眼睛就再也睜不開……師父,放過婳兒,好不好……師父……”
這白衣男子聽完之后卻不見神色稍霽,只淡淡看了蓮花一眼,邁步走向了蓮花。
蓮花見師父往這邊走來,拽著百里顏袖子的手止不住地抖著,好似抓著最后那根救命稻草一般,絕望地看了眼皺著眉頭的百里顏。
沒有看到百里顏有任何反應,蓮花似乎連最后的希望都破滅了,愣愣地松開了自己的手,百里顏身上那上好綢緞布料劃過手心。然而,未等袖口完全滑落,蓮花的手卻被一只有力的大手反握住了,捏在掌心!
百里顏拽住了蓮花的手,此刻的他無暇去顧及蓮花一個男子的手骨竟是這般的細小,只覺得手中如同拽了一塊寒冰一般,這寒冰還簌簌地抖著。
百里顏轉身面對著白衣男子,將蓮花扯到了自己身后,道:“梅將軍,這個人,你不能帶走。”
這曾經熟悉無比的三個字如今聽來,卻是久遠得如同百年前的神話一般。
梅嘯山,曾經與圣祖皇帝馳聘沙場共同打下這江山而后卻倏然帶著自己的親兵消失無蹤的梅將軍,如今卻竟然站在世安王爺百里顏的王府后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