蓮花看著那修長的手指頭正指著自己，伴隨著百里容的質問，顫顫巍巍站了起來噗通一聲跪下了，學著戲里頭那些人裝模作樣地道：“草民王蓮花見過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百里顏見那蓮花要裝恭敬卻裝得四不像的樣子，無奈地笑笑，而后也是起身拜了拜禮，道：“微臣見過皇上。”
百里容根本沒有理會那百里顏，只是仍舊在看到蓮花的震驚中。轉而對著百里顏道：“他怎么成你的人了？不是白府的小廝么？”這，這人怎么見天兒地變？第一次見著是乞丐，第二次見著是白府小廝，這第三次見著竟然就成了王府的下人了！
百里顏笑道：“一言難盡，皇上怎的想起到臣弟這里來了？臣弟也沒準備準備……”
“罷了，只是有些煩那些老臣子在朕面前念念叨叨，就跑出來了。”
“皇上連雪蟬都沒有帶？”百里顏微沉了臉色，道：“皇上身邊一個人都沒有，若是……”
“無礙，這次出來極為隱秘，更何況……”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皇上應當安全為重。”
百里容心知百里顏是關心自己安危，倒是無所謂地笑笑。那蓮花在一旁頗有些尷尬，這百里容既沒有叫他起來，就似是已經遺忘了他一般。
“你說你叫什么名字？”百里容再次問道。
蓮花微微皺了皺眉頭，道：“王蓮花。”
百里容愣了愣，可能也是沒有料到一個大男人竟然叫這么女氣的名字。“起來吧。”
見著蓮花顫顫巍巍地站了起來，百里顏失笑不已。蓮花連忙道：“皇上，王爺，小的……小的這就退下了。”
“你們剛剛聊什么？”百里容似乎沒有想讓蓮花退下去，倒是問著百里顏。這問不打緊，讓蓮花驚出了一身汗，剛剛不就在說自己臭罵百里容的事情么。
求助似的看向了百里顏，卻見百里顏笑笑，道：“剛剛在說蓮花的身世，挺可憐的。”
百里容挑了挑眉，看了眼蓮花。如今的蓮花收拾得干干凈凈，倒是比第一次見的那黑小子好看多了，可是百里容仍然還是覺得那一次有些失了面子。
旁邊通報的下人已經識趣地端上了茶盤茶水來，百里顏擺了擺手，那下人退下之后百里顏便示意蓮花過來倒茶。蓮花低著頭，沖泡了兩杯茶恭恭敬敬地給百里顏和百里容呈上了。
“怎么？蓮花……”百里容似乎有些不太習慣叫一個男人為“蓮花”，有些澀口，“你有何苦楚？見你年紀不大，應該不到十五吧，怎么一會兒當了乞丐一會兒又是白府的小廝，如今……”
蓮花抿唇笑笑，道：“回皇上，草民已經十七了。”這回不僅僅是百里容，連百里顏都有些刮目，這蓮花的小身板兒，怎么看怎么不像是已經十七的小伙子。
“你這年紀，跑堂打雜什么不好做？怎的一開始見你是乞丐？”近些年來，百里容一直努力地減免賦稅，盡量讓百姓可以安居樂業，邊境也是盡量不主動出兵，防御為主，減少軍費支出。可惜的是那二十余年的戰亂讓如今的大燮頗有些疲態，流離失所的百姓大部分被當成難民或者乞丐，索性就到處乞討了。如今的大燮乞丐的數量仍舊沒有按照預期的銳減。
蓮花頓了頓，頭一次考慮到對方的身份而斟酌了用詞，道：“回皇上，草民，草民打小就是乞丐。隨著一群戰亂之前流離失所的百姓回了這帝都，皇上，皇上碰到草民的時候是草民剛剛入京不到三日，身無分文，只得乞討。待穩定了之后才有所打算。”
“回帝都？你小時候是這帝都的人？”百里容此刻倒是沒有什么閑聊的心思，解決如今大燮乞丐眾多一直是百里容和朝中眾多老臣的心頭肉瘤。
“不，不是。”蓮花這次倒是沒有瞎編了，畢竟靠近帝都，萬一編得不對了，可就是欺君之罪，“是草民也沒地方可去，就隨著同行的乞丐到了這里，也心想帝都畢竟是天子腳下，要找些營生，應該會容易些。”
“你的意思是說，除了帝都之外的地方，找個營生很難？”百里容反問。
蓮花額上冷汗一冒，心說怎么在皇帝面前說什么錯什么呢？
“不，不不，草民……草民不是這個意思。”蓮花有些口頭打結，百里顏在一旁失笑不已，連忙解圍道：“皇上，他一個小子，懂什么。”轉而又對蓮花道：“你下去吩咐廚房備些精致的吃食送過來。”想來是有些話要單獨對百里容說了，便支開了蓮花。
蓮花樂得離開，連忙謝了恩跑了。
百里容嘆了口氣，仍舊在乞丐這個事情上面有些耿耿于懷，道：“如今大燮百廢待興，可是乞丐的數量如此之多……本以為減免賦稅可以讓流離失所的百姓得以回到故鄉耕作養息，沒想到這樣的恢復速度太慢了。”百里容皺著眉頭，這事情百里顏也是沒有招可以支的，畢竟這讓朝中老臣撓著腦袋想了多年都解決不了的事情，他百里顏也沒有治國之才，不是一時半會兒可以想出辦法的。
不過，百里顏趁著蓮花離開，便對百里容道：“皇上，入京的那些神秘人……如今還盤桓在帝都未曾離去。”
百里容肅了肅神色，道：“此事雪蟬已經向我稟報了，只是那群人的目標仍未出現，若是他們所尋的目標已經離開了帝都，怕是不久之后他們也會離開了。到時候……想要不打草驚蛇都難，畢竟這么多年以來，第一次尋到妘氏的蹤跡。”
百里顏神秘一笑，道：“那目標，怕是一時半會兒離不了京了。”
蓮花吩咐了廚房備吃食之后便不再想去那后院了，腳底抹油溜去了下人房里頭，沒曾想那兩兄弟可不放過自己，片刻之后又傳召自己。
蓮花站在一旁，看著桌上精美的吃食，可是坐在桌子邊的兩人都沒有動嘴的意思，真真讓蓮花覺得不值。
“王蓮花，”百里容看著一桌子的吃食，突然問道：“你當了這么多年的乞丐，可有想過朝廷要怎么做你才愿意回到故鄉種田謀生？”
蓮花看著那些吃的，咽了口口水，而后狀似不經意地道：“簡單啊，誰可能種下去就立馬能收獲？只要朝廷能夠在我收獲之前保證我不餓肚子就好！”
一語驚醒夢中人，百里容啞然無語。而那百里顏也是呆愣了半天，心想這么簡單的道理竟然蒙蔽了這些自認聰明的朝廷重臣天之驕子這么多年。
方才雖然聽百里顏敘述了自己的推論，認為這王蓮花就是那些神秘人的目標。而此刻百里容卻因為蓮花的話來了興致，隨著蓮花的目光所及之處拍了拍桌子，道：“過來坐下。”
蓮花盯著桌上的菜，還沒反應過來：“啊？”
“朕賜你同坐。”
蓮花眨巴眨巴雙眼，似乎有些愣怔。雖然在白迦面前沒個大小，但是那畢竟也是平民。如今面前這可是一國之君，蓮花一丁點越矩的行為都不敢有。
“朕的話，不說第二遍。”此時此刻，百里容似乎才有了絲皇帝的樣子。
蓮花連忙走了過去忐忑坐下，百里容又示意蓮花可以吃桌上的吃食。蓮花也聽話地拿起了筷子吃東西。
百里容趁蓮花吃東西的空檔，又問道：“可是如今要朝廷拿那么多銀子出來支撐全國各地難民一年之久，怕是有些困難，畢竟全國需要修繕花銀子的地方很多，現在若是再多出那么多的支出，國庫有些不繼……”
蓮花嘴里頭塞了跟鴨骨頭，埋著頭“兢兢業業”吃東西，含含糊糊道：“修繕？修繕要人吧？甫回故鄉的難民那么多，路途中的難民也多，何不讓他們修繕因戰損壞的朝廷工事？這些難民可不需要發工錢，只要有口吃的就行。”這樣，就不需要特意再從國庫中支出銀子來支撐難民。
百里容心頭大喜過望，一旁的百麗顏也盯視著埋頭的蓮花，想要看出這腦袋瓜子到底是突發奇想隨口一說，還是其實早就有這些心思，只是如今有了機會一語道出。
“可是，如果那些難民食髓知味，從此也不愿耕作養息，而是指望著給朝廷辦事糊口便可，又怎么辦？”這話倒不是百里容問的了，而是一旁的百里顏問的。
蓮花愣了愣，傻乎乎地笑笑，道：“王爺……小的也就那么一說，這怎么解決，小的也不知道哇。”
百里顏心里頭冷冷一笑，心道這廝不是不知道，而是點到即止。同樣，一旁的百里容又怎會不知道蓮花刻意收手，避免鋒芒過露。而即使是點到即止，此刻的百里容也已經喜不自勝，起身便道：“朕得回宮了。”見風就是雨，百里容匆匆離去。而那蓮花還沒有反應過來，這后院里面已經沒有了皇帝的身影。
抬頭，正見那百里顏探究的目光。蓮花心里頭一冷，雖然明哲保身多年，但是畢竟是利國利民的事情。多年來跟乞丐廝混在一起，更加了解這世上除了極個別好吃懶做的人，誰會放著好好的田地不耕作跑出去乞討？更何況，因為多年的戰亂，即使剛剛回到故鄉，因為如今的田地分配極不合理，很多流離多年甚至十數年才回到故鄉的人根本無田可耕，或是田地過于荒蕪，根本無從可耕。若是耕作，一時半會兒得不到收成，沒有人可以一年半載不吃東西等著那地里頭長出來。
再是不想過問“閑事”的人，也會希望百姓能夠過上好日子。那一群一群的乞丐難民流離失所，從南陵到帝京的日子里蓮花早就見怪不怪，可是惻隱之心人皆有之，蓮花倒也不覺得多說了這幾句話有多么不樂意。
據說，百里容回宮之后立馬召集了朝中的重臣，在御書房內商討了一天一夜，第三日，朝廷便頒布了詔令，朝廷所有的修繕工事若是有難民乞討者愿從工，給予當天飯食；所有參加工事者記錄在冊，一年之后即不得再參與任何工事；回故鄉耕作者，一分田地朝廷分糧種一斗、糧食三斗；開荒墾地者，一分荒地朝廷分糧種兩斗、糧食五斗。
詔令一出，各地本來涌向帝都或各大商賈之市的難民乞丐等都紛紛回涌，若是路途中饑餓不支，可尋當地有否工事修繕，借以休整之后再行回鄉。數月之內，各地工事進度也極快，回鄉若無田地者可墾荒造田……
世安王府內，百里顏笑意盈盈，盯著蓮花道：“你這小腦袋瓜子，不知道會不會有另外的什么計策出來？”
蓮花吐了吐舌頭，笑道：“小的只是實話實說，這些法子都是皇上想的。”
百里顏不置可否，倒是這詔令施行了數日之后，一封白府的請帖到了百里顏的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