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孫嬴過枉法殺人一時間傳遍整個櫟陽城,孟西白三人聞訊趕來洛川客棧,看到嬴過手中握著劍,而墨家弟子馮笛躺在血泊中,心中隱隱暗喜,這無疑是一次翻身的絕好機會。
隨后,他們三人聚集族人兩萬多男女老幼,抬著馮笛的尸首,浩浩蕩蕩朝著王宮進發。
櫟陽城內,左庶長府一片緊張繁忙。衛鞅則在緊張籌劃新軍訓練的裝備及糧草輜重的供應,還要加緊批示各地送來的緊急公文。最重要的,是衛鞅同時在仔細謀劃秦國新都城的地址。櫟陽太靠近函谷關與魏國的華山軍營,且城堡過于狹小,無法滿足蓬蓬勃勃發展的商市與百工作坊,城外也無險可守,遷都是必然的。這是一件大事,衛鞅已經派出了三批堪輿之才對關中腹地仔細踏勘,反復琢磨報回來的山水大圖,準備夏忙后親自去確定地址。
突然,一陣急驟的馬蹄聲傳來,一個人跌跌撞撞滿身泥水跑進來,“左庶長,左庶長,大事不,不好!”
景監最先得到消息,跌跌撞撞沖進左庶長府。
“左庶長,嬴過他……闖下大禍了!”景監一下子癱在了地上。
“嬴過昨日在洛川客棧出手殺了一名墨家弟子!孟西白帶著萬余族人朝王宮用來,要求君上依法懲處王孫嬴過。”
衛鞅心頭大震,勃然變色,“可惡!孟西白三族乃老秦根基,今日借題發揮,豈能罷休?國人動蕩,大局要亂!”
“嬴過現在何處?”
景監站起身來回答道:
“已被廷尉府拘押,等候左庶長發落!”
頃刻之間,衛鞅意識到了事態的嚴重,意識到秦國變法到了生死存亡的關頭。以孟西白三族老秦人的執拗,不真正公平的處置濫殺事件,根本不可能平息他們的怒火,秦國就必然的要出現大動蕩,山東六國再一出兵,秦國如何不滅亡?那時,一切都將付之東流。然則,這件事大大棘手處,在于是王孫嬴過犯法。
嬴過尚未加冠成年,他是今生自己唯一的學生,而且很有可能會成為秦國未來儲君,能殺掉嬴過平息民憤么?
就在此時,門外一記快馬飛來,王宮侍衛翻身下馬,臉上遍布驚恐之色,吞吞吐吐地說:
“稟報左庶長,就在今晨,君上、、、、、、他被三個穿著黑白兩色衣服的蒙面高手抓走了!”
衛鞅心頭轟的一聲大跳,面色驟然蒼白,搖搖晃晃的便要栽倒。旁邊的車英一個箭步沖上,扶住衛鞅。
當太醫被急如星火般喚來時,衛鞅已經從臥榻翻身坐起,揮手吩咐所有人退下,唯留景監車英在房中。衛鞅走下臥榻,雙腿猶自發軟,強自扶著劍架道: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秦國變法的成敗,在此一刻。”
“帶走君上的應該是墨家弟子,他們誤解秦國變法為(bao)政,潛入櫟陽半月之久,沒想到竟然會對一國之君下手。”
“嬴過殺人,墨門發難!”
秦國上下人心惶惶,嬴虔聽聞這些事后,趕到左庶長府,看到衛鞅焦頭爛額的神色,揶揄笑道:“左庶長何其慌張?你的渭水決刑,不還殺了孟西白三族幾百口么?怕他何來?再說也都是秦國子民,若敢亂來,嬴虔在此。”
嬴虔見衛鞅沉吟思忖,拔劍憤然道:“左庶長不要怕。嬴虔只要兩千鐵騎守在櫟陽西門,看誰敢反出秦國!”
他想衛鞅雖則奇才,然畢竟書生,面對如此洶洶陣勢,必須由他這個身經百戰的公室大臣來支撐局面。如果調兵權力還在自己手中,又何須和衛鞅商議,他早已經領兵在半道攔截。
衛鞅憤然道:“上將軍大謬!私刑殺人,豈能與依法刑殺相提并論?你若帶兵平息叛亂,無異于自毀根基,談何變法強國?”
這句話的嚴厲辭色令嬴虔非常不快,他微微冷笑了一聲,然后憤然離開左庶長府。
衛鞅搖了搖頭,轉身對匆匆趕來的景監命令,“領書景監,立即讓櫟陽令王軾,調集兩千鐵騎一百輛兵車,在西門外待命。”
又是馬蹄聲疾,黑衣甲士飛步進門,“左庶長,郿縣民眾洶洶而來,大約還有三十里。上將軍私自調兵,帶著兩千鐵騎半路攔截,雙方已經在火拼!”
衛鞅整個人瞬間懵住,怒聲罵道:
“上將軍還是沒能耐住性子,他最終走上這條無法回頭的路。”
“真是山雨欲來風滿樓啊!”
“執法督慰車英,立即趕到櫟陽府,憑兵符與王軾一起率領鐵騎兵車,在櫟陽西門列成陣勢等候,不許與民眾沖突。”
“遵命!”車英飛身上馬,馳向櫟陽官署。
一盤散沙之中,最重要的是冷靜,衛鞅坐回案幾旁,悉心梳理著頭緒,門口又有快馬來報:
“稟左庶長,老太后和瑩玉公主親自趕到郿縣郊外,已經將大開殺戒的上將軍攔住。”
衛鞅聽到這條消息,心頭終于落下一塊最大的石頭,君上被墨家擄走,此時秦國最危險的人物便是贏虔,如有老太后坐鎮,倒是還有回救的余地。
國事廳內,嬴虔看到院中有一隊公室禁軍甲士,心中一怔,似乎不經意的走到后窗向外端詳,卻見樹影里影影綽綽全是禁軍甲士,心下不禁怒氣頓生,冷笑道:“衛鞅,你還真敢將我拘禁起來,治我的罪?”
緊接著,嬴虔哈哈大笑:“殺就殺,你來給我贏虔定罪啊!啊哈哈哈……”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衛鞅匆匆走進。嬴虔大笑嘎然而止,冷冷說道:“左庶長,我等已經是你的階下囚。你一人進來,不怕我殺你么?”
公子虔蚩尤天月劍鏘然出鞘,閃電般架到衛鞅咽喉:“你說吧,如何處置?”
“上將軍私自調兵,當處劓刑!”
贏虔猛然一驚,拿著劍的手抖了抖,咬著牙說:
“我拿一條胳膊一條腿來換。”
“法令無改!”
說完,衛鞅轉身離開,絲毫不給公子虔出劍的機會。
西門外的空地上,一百輛兵車圍出一個巨大的馬蹄形場地,向西一面的官道敞開著。兵車上的甲士持矛背弓高舉火把,兵車外圍是兩千鐵甲騎士,一手火把,一手長矛,惶惶不安的等待著,左右兩條長龍般的白布上,分別寫著個八大字“王孫犯法,罪責難逃”和“郿縣濫殺,天理何存”。
以前還從沒有過如此壯烈凄慘的浩大場面,一時間人人悚然動容,竟是鴉雀無聲,只有各種旗幟在風中啪啪抖動。
一輛牛拉軺車從城門洞咣當咣當的駛出,直到連環兵車的中央空隙停下來,軺車上挺身站立的衛鞅在火把海洋里顯得肅穆莊嚴。
行至成堆的亂民中,衛鞅走到高處,大聲說:
“衛鞅身為左庶長,我要告知秦國朝野臣民:秦國變法不會改變!新法要義:國無二律,刑無二治,公族犯法,與庶民同罪。我手中這把穆公鎮秦劍,就是推行新法的天命神器。衛鞅今日持穆公金劍,對違法人犯明正典刑!”
“依據新法,尚未加冠之少年犯法,不加肉刑。王孫嬴過十八歲少年,免去肉刑,但必須親自為死難者送葬。削去其秦國王孫稱號,貶為庶民!”
“上將軍贏虔私自調兵,郿縣死傷不大,當處劓刑,額頭刺字,即刻行刑。”
一輛高大的囚車木籠打開,一名紅衣行刑手手持一柄雪亮的短刀,身后跟著一名手端盛水銅盆的武士,大步來到嬴虔囚車前。嬴虔憤然長嘆一聲,咬牙閉目。在如同白晝般的火把照耀下,萬千人眾竟是喘息可聞。雪亮的短刀冰涼的搭上了嬴虔英挺筆直的鼻梁——只聽一聲雄獅般的怒嚎,嬴虔滿面鮮血,噴濺數尺之外!
王孫伏法,贏虔受刑,滿場哭聲,滿場沸騰,“新法萬歲!”的喊聲回蕩在櫟陽城外的廣闊原野上,人潮退去,櫟陽城漸漸的平息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