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洄醒來時,窗外已是一片漆黑。
夏蓮端坐在桌旁,手中拿著一把精致小巧的剪刀,身子微微前傾,正垂眸剪著燭花,剪刀下不時傳來輕微的滋滋聲。
燭火將少女白皙的側臉映成了朝霞,秋洄一時恍惚,伸手揉揉眉心,擁著被子坐了起來。
“少爺醒了?”
夏蓮放下剪刀走過來,語氣中毫不掩飾的歡喜。
“嗯,幾時了?”
秋洄揉了揉依舊有些朦朧的眼睛,聲音中帶著沙啞,一開口又打了一個長長的呵欠。
“戌時剛過,”夏蓮是秋府數一數二的丫頭,斷是會察言觀色,見秋洄這副疲懶的樣子,又想起秋夫人的吩咐,不由溫聲勸道:“少爺都睡了大半日了,不如醒醒神兒吃些東西,廚房里正燉著烏雞湯呢。”
秋洄自是知道府里的人都拿她當小孩兒哄,當下點點頭,問道:“我娘呢?她可是生氣了?我爹呢?我爹回來了沒?”
“夫人見少爺滿身滿臉的血險些嚇昏過去呢,”夏蓮眨眨眼,似乎心有余悸,接著道:“還好大夫說只是失血過多,若是好生養著幾日就大好了,家主今日回來得早,見少爺你這樣正在前面發火呢……”
“發火?”秋洄一驚,忙問道:“朝誰發火呢?這事兒不怪安子……”
“少爺放心,老爺已經知道是魏家少爺干的壞事了,如今整個長安城都傳開了,魏家少爺不但驚馬害得少爺你受傷,就連上次少爺你喝祠堂供酒也是他慫恿的,少爺,”夏蓮說到這深深地望著秋洄,秋洄應聲抬頭竟從她眼中看出了憐惜,頓時一口氣上不來憋在了胸口。
她好歹是個少爺呢……
“上次那事兒既是魏家少爺慫恿的,少爺為什么不告訴家主呢,家主要是知道真相就不會一直生氣了,還能幫少爺出氣,也就沒有這次的事兒了……”
“我當時真的什么都不記得了,”秋洄說著頗有些懊惱的扶額,“今日一見到他才想起那日的事情來,不過夏蓮,”秋洄眼珠一轉定定看著她,“偷酒那事兒實在怪我自己太蠢,也怨不得別人,我爹還能幫我出氣?”
“家主不能,夫人肯定能……”
二人正說著,忽然聽得前面一陣吵嚷,秋洄側耳竟還從中聽到了茶盞破碎的聲音,不由心中一凜。
“婢子讓秋棠去看看,”夏蓮朝著屋外喊了兩聲,“秋棠…秋棠…”卻是沒有人應,“咦,這小丫頭又跑哪去了?”
“夏蓮,廚房的湯好了,”屋外傳來中年仆婦的聲音,“哎,知道了,”夏蓮應聲關上門去了廚房,秋洄心中有些不安,索性披了件衣裳下床,一打開房門迎面便撲來一個黑影,定睛一看卻是消失良久的秋棠。
要不是小丫頭腳步收得急,估計就撞她身上了。
“秋棠,這黑燈瞎火的你在府里亂竄什么?”秋洄有些不滿,眼睛一瞥,只見小丫頭氣喘吁吁,雙頰緋紅,雙眼卻閃著精光,不由調侃道:“跑這么急,有妖怪追你不成?”
“…少…少爺,夫人和…和人打起來了……”
秋棠一連三喘氣兒,嘴邊卻是掛著得意的笑容。
“什么?!”
秋洄驚得聲音一顫,忙擼了袖子抬腳就走,卻又被小丫頭攔住。
“前面人多雜亂,夫人…夫人不讓少爺過去,夫人讓少爺繼續在床上躺著……”
“萬一傷了我娘可怎么辦?誰這么大膽,竟然敢上門找事兒?我爹呢?我爹去哪了?”
這爹娘雖是剛認沒多久,卻是真心待自己好,秋洄有些慌了,揮開秋棠的手大步往前走,虎虎生風,比平常任何時候都有男子氣概。
“呸!”秋棠急急扇了自己一嘴巴,忙追上去,“少爺,少爺你聽婢子說,夫人沒事兒,是夫人在打架,打的別人,沒人敢還手……”
秋洄聞言腳步猛然一頓,擰著眉頭瞪著嬉笑上前的秋棠,喝道:“這都什么時候了,還不快說清楚!”
“是是是……”
秋棠點頭如小雞啄米。
“少爺,晚上風涼你怎么出來了?”夏蓮端著托盤走來,打斷了二人的對話,她目光轉到秋棠身上,不由秀眉一蹙,“秋棠,今夜該你值班,怎么能亂跑呢?”
“夏蓮姐姐,方才魏夫人親自登門道歉來了,我去前面看看……”
秋棠說著心虛地瞟了二人一眼,縮縮脖子,面上笑得討好。
“進去說吧。”
秋洄一揮手,三人又回到了屋內,此刻外面的吵嚷聲反而更大了,竟還隱隱有女人的哭泣聲,在這深夜里聽起來有點兒凄厲。
“我娘把魏夫人給打了?”
秋洄眉毛一挑朝秋棠問道。
夏蓮卻好似什么都不關心似的,舀了一碗紅棗枸杞烏雞湯送到秋洄手里。
“沒有,夫人省得分寸呢,不過是打了魏夫人和莫夫人帶過來的兩個奴婢,”秋棠說到這里,小鼻子往上一努,鼻子里冷哼一聲道:“那兩個小蹄子忒沒眼色了,兩位夫人都好聲好氣的,她們竟敢出言不遜頂撞夫人,結果被夫人一人一大嘴巴子,牙齒都給打落了,趴在地上半天沒爬起來……”
秋棠說到這里又想起當時的場面,不由捂嘴咯咯笑了起來。
秋洄扶著湯匙的手一頓,嘴角幾不可見地抽了一下。
便宜娘親會功夫,即便是個五大三粗的漢子也能給打的跪地求饒,那兩個丫鬟細皮嫩肉的,估計一時半會兒不能開口說話了吧。
不過她關心的倒不是這個。
“怎的莫夫人也來了?”
按理說清風霽月般如莫家,是不愿意參與到這種事中來的。
“少爺怎么忘了?”夏蓮卻在這時突然開口,“莫夫人是魏家老爺的胞妹,魏家大少爺的親姑姑,關系又不是一般的好,婢子估摸著這莫夫人想憑著莫家跟咱們秋家的幾分交情來當和事佬來的。”
“夏蓮姐姐說的沒錯,”秋棠拍手笑道:“可惜她打錯算盤高估了自己,事關少爺的安危,怕是莫家老爺親自來也不能賣他們情面……”
“我爹怎么說?”
秋洄微微蹙眉,秋家酒坊所需的糧食都是從莫家購的,莫家雖不是長安城唯一的糧商,卻是最大的,兩家關系若是鬧得太僵,任誰都討不到好,這一點,她那個爹不會不明白。
“婢子正要說呢,”提到秋績,秋棠收起了面上的嬉笑,學著秋績的語氣正色道:“家主說了:此事本應是婦人的后宅之事,我不愿插手的,奈何事關我家小兒性命,卻是生死大事,應著魏家主莫家主前來親自給我秋家一個解釋,另外,這事兒是魏家大公子犯下的,既有誠意,為何沒見他登門呢?”
“少爺,你沒看見,”秋棠說完又恢復了嬉笑,“家主一說完,兩位夫人的臉都綠了,夫人見她們遲遲不肯差人回家去請兩位家主,便嚷嚷著明個一早要去告御狀,這下可把她們給嚇壞了,婢子回來的時候她們已經差人回去了,約摸著這會兒人都該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