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雨似乎小了一些。
雨水串成珠子,順著矜霜閣的房檐落下,打在一朵粉紅色的傘面之上,傘下的紅妝女子面如銀盤,黛眉朱唇,一雙杏花小眼分得略開,鼻梁雖然不高,鼻尖微微的一點翹起卻頗有些可愛。
她的臂彎中抱著一個小酒壇子,酒封上畫著一枝桃花。她將那酒壇子護得很仔細,身上的紅衣濕了幾處,那酒壇子卻沒有落上一點雨漬。
一個時辰過去了,她想見的那個人,始終沒有露面。快到子夜時分,矜霜閣的門扉才打開了,四九從里面出來,對那紅衣女子拱手行禮道,“金竹姑娘,你都在這里等了一個晚上了,我家先生都說了不見客,你還是早點回去吧。”
金竹笑了笑,“無妨,我會等到蘇先生肯見我為止。”
四九搖了搖頭,暗自嘆道:又是一個多情種,免不了要傷心咯。
他對金竹笑道,“不如這樣,姑娘將壽禮交給四九,四九轉交給先生,姑娘有什么話,四九也可以一并轉達。”
“也好。”金竹將臂彎里的酒,小心的交到四九手上,“麻煩小哥哥轉告蘇先生,金竹是為了柯洛倮姆而來。”
四九也不知那是個什么玩意兒,只記下了讀音,返身回去,向慕容說了此事。
彼時,慕容正坐在書案前寫字。聽四九說起“柯洛倮姆”,他方才抬眸,放下手中的玉筆,對四九道,“東西放下,請她進來吧。”
四九應了聲,將那一壇酒放在了書案邊上,出去請了金竹進來。
金竹一邁進門,便見一襲素白如雪的身影,坐在一方雕了一支雪梅的紫檀長案前,素衣寬松,青絲微攏,面如清風,眸似明月。
他抬眉的一瞬,雙眸中有如漫天的星河般,璀璨耀眼,叫人移不開目光。
慕容只淡淡看了她一眼,轉而對門口的四九道,“送些茶點來。”
四九應了,便下去了。
慕容一手挽住長袖的下擺,一手揭開長案角上的香爐頂蓋,執起綰香木將龕籠里未能散開的香屑碾碎,“金竹姑娘可是知道了柯洛倮姆的下落?”
金竹一時看他看得失了神,她從未見過誰弄香的姿態如此好看,宛如高天上的行云,溪谷里的流水。
慕容見她不答,抬眸看了她一眼。四目相對,金竹的臉一下子便紅了起來,急忙別開目光,低下頭去,“先生方才……說了什么?”
慕容垂眸,重復了一遍,“金竹姑娘可是知道了柯洛倮姆的下落?”
金竹不敢抬頭看他,一直望著地面,“金竹也是偶然得知,佐洛舉的一個舊部,叛逃到了中原,這個人原是佐洛舉的心腹,想必知道柯洛倮姆的下落。”
慕容放下綰香木,蓋上香爐,“那姑娘可知此人現在何處?”
“這個我不清楚,但我曉得他有個極容易辨認的特點。不過,蘇先生要先答應金竹一樁事,金竹才肯說。”
金竹雖是在同慕容談條件,但氣勢上孰優孰略,卻是顯而易見的。
慕容沉默了片刻,問她道,“金竹姑娘想要嫁我?”
金竹的耳根子也已經燙了起來,她不敢與他對視,依舊低著頭,“我耶朗國若是沒有被滅,父王也是有意將金竹嫁給蘇先生的。您的義父都已經按照我們耶朗的習俗,將竹葉酒送到了我閨房門前……”
慕容打斷她的話,“慕容福淺,此生是不能娶妻了。”
“為什么不能娶妻?”
四九已經端了茶盤在外面候了一會兒,聽到那金竹情緒激動在里面問先生為什么不能娶妻,他便進了門去,對金竹道,“姑娘還不知道吧,下月我們家先生就要被封為國仙了,當然不能娶妻。”
金竹有如被一道驚雷擊中,失了魂魄一般,“可是……可是我聽說,國仙的星月閣里,是可以有侍奉起居的巫女的,金竹愿意做先生的巫女。”
四九嘆了一口氣,“這星月閣的巫女么,是要十位天官在星象盤上推演上三日,才能最終定下來的,金竹姑娘若是有這個緣分,自然是好的,若是沒有,也不好強求,您說是不是?”
金竹有些站不穩,四九放下茶盤,過來扶了她一把。她的表情扭擰,也不知是在笑還是在哭,“既是如此,那金竹便再想個別的要求,待我想到時,再來與蘇先生說。”
“也好。”慕容提起夾在白瓷小座上的玉筆,繼續落筆寫字,“四九,送客。”
四九應聲,扶著失魂落魄的金竹出了門來。四九見她心痛不已的樣子,便勸她道,“姑娘也不必太傷心,先生對您還算是留了情面的,旁的許多姑娘,先生是見也不會見的。”
金竹強顏一笑,“多謝小哥哥寬慰,金竹心里有數。如此,金竹便先走了。”
四九將她的傘拿了過來,遞給她道,“夜路濕滑,姑娘當心著些,恕四九不遠送了。”
金竹回頭看了一眼緊閉的門扉,眼淚撲朔朔的滾落出來,極不情愿的轉身,向院門外去了。
金竹離開后不久,蘇纓便從側門進來,與四九擺擺手打了個招呼,推門進了矜霜閣去。
慕容正好寫完那一封信,將筆洗凈,放回玉架子上掛起來,對進門的蘇纓道,“她答應了?”
蘇纓向他拱手行禮,“答應了。我總覺得這丫頭心思雖然細膩,也懂得隱忍,但她的想法太多,不好把握。這次的事不能有絲毫的差池……”
慕容將干了墨跡的信紙拿起來,折了裝進信封,“她是個知道分寸的人,你可放心。”
蘇纓低頭,“是。還有件事回稟主上,媛娘已經隱秘送出去了,買來的那具尸身,是阿肅親自易的容,也當著眾人的面處理掉了,現下媛娘已經是入了土的死人,沒有人會懷疑。”
“肅華人在何處?”
蘇纓從袖中拿出兩個藥瓶,一紅一白,上前一步放置在慕容的書案上,又退回身來,“這是阿肅讓我交給主上的藥,紅色內服,白色外用。他還留下一壇上好的花膠,我已經叫人放在馬車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