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還要出去?”一老嫗上前問道。
聞聽老嫗之言,琴筠方才發覺自己不知何時已置身于寢殿之中?!拔乙鋈プ咦?,別跟來?!鼻袤拚Z聲冷淡。
“可是……公主都出去一整天了,這天馬上就黑了,王上吩咐過……”
琴筠伸手止住她,正色道:“無妨,我要去看星星?!闭f著,逃也似的奔出門去。
“呃……看星星。這玄魔城中什么時候有過星星?我這輩子都沒見過?!崩蠇灀u頭嘀咕著。
琴筠來到街上,又見到鹽伯的背影。天黑了,他還在勞作,這是玄魔城中唯一晝夜無休的差事。
鹽伯曾是宗氏族人,名為宗鹽,當年曾帶過鹽商隊。只是后來遇到了失性魔人,近千人的隊伍只活下來他一個。祝氏族中對奴仆的懲治是嚴厲的,族規如此,便是親師也不得不謹慎對待,看著法場上等待死亡的鹽伯,他搖頭以示無能為力。
當執刑者的刀鋒即將落下的一刻,琴筠喊道:“刀下留人!”她問親師,“此人犯了何罪?”
“千人遇難,獨獨余下他還活著,按族例,茍活乃是死罪?!?p> “千人難敵,那定然是天敵,親師,天敵可是人力所能及?”
親師搖頭。
“既然力所不敵,求生又有什么錯呢?”
“但他有負于那近千族人?!?p> “如何負了?”
“假死?!?p> “若是假死能避過禍事,何必要拼死一搏呢?琴筠以為此人無罪,琴筠進否能啟用神女令,保他不死?”
親師從未令她失望過,竟然放過了那個身負殺頭之罪的奴仆。
魔地苦寒,終年風雪彌漫,自然寸草不生,生存所需之物皆依賴于和異族的交易。數年前,宗默在人地近兩載杳無音信。商隊不歸,貨棧幾近無物可易,各家主于殿上爭論不休,欲要取宗氏而代之。親師無奈,只得派出祝華揚和宗鹽出走人地。
數月之后,宗鹽滿載而歸,卻不知因何犯下了殺頭重罪。琴筠曾問過親師,可親師卻以沉默相對。直至今日,琴筠也不知其中原委。
“鹽伯,我現在赦免你的役刑?!彼脑捯粑绰?,穹陣已然有感,一道陣意脫離了宗鹽的老邁之身。
“呃——”鹽伯忽然轉身,揉了揉眼激動的雙膝跪地呼道:“公主!老奴,謝公主!”
“琴筠有一事相求,請鹽伯為琴筠掃一條通往冰原的路……”
“宗鹽定不辱命!”說話間,那宗鹽起了身,雙掌交握,眨眼間,灰白的發有了光澤、雙目精光閃現,就連那面容也于瞬息間年輕了許多。待他氣息稍定,躬身施禮:“老奴自閉魂湖三載,體悟了凡人老弱之苦,今日得公主寬恕,老奴當以死相報!”
“要活著,活著等我回來?!?p> 宗鹽怔了怔:“老奴領命!老奴只是不解……”此時,宗鹽方才醒轉,公主要做什么他尚且不知。見公主未應,他抬起了頭,哪里還有公主的影子?若非前一刻他親眼看到公主就站在面前、若非他身上的陣意全消,他定會以為自己的耳目有了麻煩。
宗鹽對著虛空試問:“公主作何打算?”
虛空之中回應他的只有無盡的風雪。
……
琴筠知道,她能拯救一個鹽伯,卻無法拯救在風雪中苦苦求生的每個魔人。也許,這才是她未來要走的路,確切的說,這也是父王希望她走的神女之路。經過此番行走之后,她更加堅信自己的路也將與父王的心意漸漸重合。只是,她不懂,為何母親要尋來另一個自己。
身為神女當心系天下!這是以前她不聽話時,親師說得最重的一句。那時,她還不懂,此刻她有些懂了。她是神女,無論身在何處,都當心系子民,莫忘了自己的身份和責任。便是如此,她也要先清楚自己是誰,若是落入塵埃中太久,連自己也認不出自己,所謂的心系天下也便成了一句空話。
或許,宗鹽說的不錯,自己真該做些打算才是。
以她的法力,施展隱身之法的同時再放出神識查探,也不過半個時辰,而后她要休整很久,而午夜時分,她還需依華櫻的安排出城去。如此一來,時間和她的法力變得同樣可貴。可她還是順心意而為了,當她隱于風雪之中時,陣意與她的神魂相應,驟然間,似有無窮力量為她所用。
城中要發生大事了,祭司營調了無數女修趕往北城門,另有幾道強大的神識向她的神識反撲而來,卻因為風雪所阻,他們一無所獲。強大的神識來自于祭司營的高階祭司,想來,有人早有動作。難道華櫻的計劃敗露了?
這般想著,在那些高階祭司的探查逼迫之下,不得已她只得收回神識,恍惚間,又聽到一處園子中人影重重,似有異動。
一老者道:“城主府已有嚴令,今夜宵禁,天亮之后,禁令才能解除。你等要配合祝三兒那個糊涂子,莫論往日恩怨,定要助他完成使命!”
“是!”一年輕人道:“屬下必當拼死助殿下離城而去!”說著,年輕人轉身對眾人道:“道心不死!”
數十人同聲回應:“道心不死!”
道心不死?琴筠聽親師說過,只有人族死修才會這么說,難道這些人是人族死修?她感應了片刻,確定自己感知不錯,這些人確是魔人無疑。既是魔人,又何以說出道心不死這樣的話?她雖想不通,卻也不可讓神識留戀于此太久。若遇真神,她的神識必會受到重創。
與陣意相合,卻無法辨清方向,可按剛剛的感知,她確定,那該園子該屬于宛氏??捎H師說過,宛氏一脈與曹氏為盟,曹氏野心昭然若揭,宛氏又為何因為自己而與曹氏對立?難道親師說錯了?
正在此時,一道強大的氣息自玄魔殿的附近沖天而起,直向陣意處襲來。驚得琴筠想立即收回神識,誰料那神識速度之快她聞所未聞,力量之剛猛便是連那些高階祭司也猶有不及,便在她的神識將將進入陣意之中,卻與那神識來了個正面碰撞。一時間,魂湖之中波瀾頓起,她覺得頭暈目炫,繼而五感頓時。
待她醒來之時,方才一陣后怕。若他在危急關頭沒有棄了法術強行擺脫陣感,只怕此時她已經死了。
那道神識不屬于魔人,因為自己無意間的窺視隱有怒意,若非顧忌玄魔大陣,想必此時她的神魂已然受損。玄魔殿的東側正是外族神境所居的逍遙館,遇上有人窺探這種事,主家一般不會輕易出面,如此看來,那道神識應該只是一位隨從的。一個隨從的神識就堪比神境,這是哪個種族?
琴筠在記憶中搜尋,無奈,她只看到一張少年的面孔,只是瞬間,那少年便已模糊不清了。還能改變他人的記憶?想到此處,她開啟了領域,當一枚龍紋符令浮現的那一刻,她立即將其調入領域之中。血脈之中覺醒的領域曾有一句話,也不知是魔族歷史上哪位老祖,他說:有一種記憶,叫不變。
這便是她的領域謁語,短得不能再短,白得不能再白??墒牵诟形蛑械弥?,自己領域有很多能力,存放記憶,只是其中之一。她真不明白,那位老祖為何單單拿記憶說事,也許親師曾經說過的一句話能作為這謁語注解:每個人活著都有自己的堅守,不輕言來生、不執迷當下、不輕信過往。
過往便是記憶,記憶一直在變是因為自己的本心在變。原來,那謁語雖是記憶不變,而實際上,那位老祖想說的卻是堅守本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