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的山洞中不時傳來滴水之聲,一俊逸少年倒坐于洞頂之上。他忽地睜開眼來,那赤瞳于黑暗中閃著狡捷的光。
“師父,放了華年吧。華年只想去行走天下,做個濟世人。”
一道有若風中之語的聲音傳來,如同怕驚到少年一般柔聲道:“你的性子還需磨煉,不然,你讓為師怎么放心得下?”
“哼——”祝華年不悅道:“弟子若想走,師父能攔得住嗎?”
“那便是違抗師命,要受道譴。此后,你將道心有損,再難進境?!?p> “弟子早覺醒了血脈記憶,別再騙弟子了,在這天地之間,還存在道譴嗎?”
“有,道生于心,這需要你去領悟。為師只是擔心你將來……會后悔?!?p> “師父太高看弟子了,華年可曾后悔過?還真沒聽說有主動去感悟道譴的人。”
“你身在無風之地,受得萬般呵護、玩得任性隨心,就算后悔,也不過是消磨時光罷了。而時光之于你,雖說不算什么,可你是個修行者,神思一念不過絲忽之間,卻可令你的未來境界有如天壤。你若想證道就要逆了魔心。你要明白,身附天魔之力還想一直醒著,難?!?p> “弟子一直醒著?!?p> “為師是說那封印的天魔之力?!?p> “那就讓它一直睡著?!?p> “這是命運的安排,你想放棄?”
“我不想被擺布?!?p> “沒人擺布你,命運就是命運,這方天地的修行者皆被道印所標記,命運不過是給了你選擇的自由,而最終,沒人能逃脫被安排,包括為師在內?!?p> “安排就是擺布,我要自由!”
“你所言不錯,只是有種安排卻是依循大道之勢,道勢之威,或仙或神,無人能拒。順勢則活,依勢起落可得大自由、而逆勢則死無葬身之地。難道,經歷過生死境的考驗,你還不相信命運?”
“師父是說,弟子或生或死,都被大道標記好了?”
四周一片死寂,僅有水滴的嘀嗒聲。
祝華年于空中翻身落于一片孤島上,長吸一口氣,朝著虛空道:“師父,華年去了。一年后再回來看您!”說完,腳下一踏,轉身飛奔而去,徒留下水花無數。
輕風傳來任心的輕笑:“小子,你跑不掉的?!痹捯粑绰?,虛空開始變幻不定。
祝華年跑著跑著竟發現腳下再不是剛剛的地面,而是洞頂乳石?!翱臻g之術顛倒乾坤?師父,對不住了!”華年扯出長劍向虛空一刺,虛空便現出一道缺口。立時,一陣暴鳴自劍身傳來,將華年彈到數丈遠外剛剛豎起的一塊乳石上,極速撞擊帶來的劇烈疼痛令他一時動彈不得,華年呲牙咧嘴,嘴上罵著什么卻不敢發出聲音。難道是肋骨斷了?他忍著劇痛翻身而起,怒道:“師父,你來狠的,那便得罪了!弟子試問,弟子只想做個濟世人行走天下,就這么難嗎?”
“不難,殺了為師,一切便順了你的意?!?p> “啊——”祝華年發瘋一般狂叫不已,雙目被憤怒燃成赤色,劍隨念走,劍鋒一轉,懸于頭頂,似在伺機而動。華年吼道:“弟子不想活在這個牢籠里,既然不能弒師,那么……華年不孝!”語畢,利劍上行,而后急轉直下,向自己的脖頸襲來。當長劍將將刺至脖頸的剎那間,劍卻突地停了下來。他暗討,師父出手相阻,看來是死不成了。只是,師父你萬萬想不到,正因你心太軟,才暴露了你的位置。華年大吼一聲:“師父小心了!”長劍被注入無數魔元力,一招天魔蝕虛被施展了出來,劍風分作數十道劍影,驟然向身后斬去。
這一次,似乎未遇任何阻擋。虛空中剛剛傳出的嘶鳴戛然而止,劍氣劃破的虛空裂隙再度修復如初,而后傳來任心的聲音:“華年,不可利用他人的信任。無信不足以立世?!?p> “可這是戰場?!?p> “這并非戰場。這只是為師讓你任性一回罷了。你在望海宗胡作非為,可知靠的是什么?說到底,不過是那幾個老怪物敢怒而不敢言。若他們知道為師如今是這副樣子,無風山的弟子將和其它主峰的弟子一樣,相較那些精英弟子,你們也只是功法強橫些罷了。”
“為何師父說的,總是非弟子所想?”
“是天魔血魂在作怪,你要小心莫要被它操縱。”
“弟子如何分辨?”
“魔力在你身上,為師也不能教你,平日里,你只需先假設你所見所聞盡皆是對的,神思不辯,血魂自然無礙。緊急之時,還是念鍛魂訣吧,如此方可平復,以至神魂得以解脫。”
“真神功法太深奧,弟子不懂。”
“趁你還分得清是非對錯,能感受天魔之力的存在,便以鍛魂訣去感悟它吧,待你悟透其中玄妙,再棄之不用便可?!?p> 華年道:“就算能解,可我境界低微,無力應付鍛魂訣的反噬。”
“既然你心意已決,魔識又豈能傷你,引它應對鍛魂訣便是。久而久之,你便可與其合而為一,隨心為之?!?p> “師父,天魔之力究竟是什么?同是魔力,為何不能相融?”
“魔族天生便具有融靈本能,只是真正覺醒多半是在真神境,過早施展融靈術,無法完全融合血脈記憶,只能算吞噬,從而失了本心?!?p> “師父是說,我會變成失性者?”
“正是。數千年前,你魔族祖神為后人能過早施展融靈術而創出了融靈心法。只是,那時的天地元力遠非如今這般稀薄,融靈心法的弊端沒有顯現出來。四百年前,因為出現太多失性者,融靈心法被你們的摩薩王強行廢止了?!?p> “看來,弟子也無法融合這天魔之力了?!弊HA年有些沮喪。
“也不盡然。融靈法術雖有弊端,但施法之人若與天地互感,聚元入體,便可順利融合,只是慢些罷了。想釋放這力量,卻也不難,只需消磨掉封印上的那絲魂念,待其消失,這些力量便完全屬于你了。只是,在魂念消失前,你至少也要達成神王境,否則,在融合的瞬間,天魔之力將擊碎你的魂湖,甚至是你的魂體。到那時,只怕你的情境還不如為師,正因如此,為師才要你學會聚魂之術。”
祝華年笑道:“人家師父都教弟子殺伐的本事,可師父您卻只求弟子心境平和。”
“你需要心靜平和?!?p> “弟子也需要殺伐的法術。”
“你不需要?!?p> “弟子真的需要,行走天下,沒有拿得出手的功法護身怎么行?”
“你連自己需要什么都不清楚,所以你才需要為師?!?p> “可師父從不教弟子,弟子也只能去主峰偷學。”
“我沒怪你?!?p> “怪弟子也沒用??墒?,師父啊,你就可憐可憐弟子吧,弟子真的需要……”
“為師問你,山下那個姓荊的丫頭需要與你結成道侶,你覺得如何???”
祝華年無奈道:“怎么扯到這事兒了?她一個凡人丫頭,資質平平不能修行,和她結成道侶,為她養老送終啊。弟子不干!”
“就這些?”
“還能有什么?”見師父一直沒回應,祝華年又道:“弟子……不想看著她老死。”
“你向來頑劣不堪,幸好還有惻隱之意。不過,之于修行者,光陰漫漫,若有道侶同行,便是同一風景,也會生出不同的感悟。”
“弟子不需要道侶?!?p> “又說孩子話,為師已經說過,你連自己都無法認清,又何談需要與否?”風中之語語聲漸低,“罷了,快快入定念鍛魂訣吧。如此,那天魔之力才不會影響到你?!?p> “果然是天魔之力在作怪!弟子也懷疑,以前弟子可是很聽話的,是吧,師父?”
四周寂靜無聲。
“師父,那鍛魂訣,弟子以為并無大用,如今……早忘得干干凈凈了。”
“不急,待你碎虛之后,將要重建魂塔,一切記憶可隨時取用?,F在,到水潭去吧,鍛魂決就刻在潭底的青石上。”
“哦,原來在那里,我怎么不記得了?”說完,祝華年轉身便向水潭而去,又停下轉身問:“師父是說,忘了也沒關系?”
“當然。你如今境界低微,自然不知真神的妙處。真神以下的修行者在記憶的層面和凡人并無差別,況且你時刻都要壓制那天魔之力。而到了真神境,你的所有經歷便是一個世界。那里的一草一木、一經一卷等等都是你于世俗中的所見所聞所感。圣人于人間境便具有這種能力,所以又稱之為人間圣人?!?p> “圣人也有記憶之塔嗎?”
“沒有?!?p> “看來,還以為人間圣人記憶超凡呢。”
“圣人雖無記憶之塔,卻可隨時將過往的記憶重新經歷一番?!?p> “修行者為何不能?”
“修行者為追求力量和境界舍棄了太多,在經過人間境之后,便損了情識,不損難以進入人間境,這是大道之失。而圣人卻不同,他們一直都是凡人,并不修行,所謂的人間境也只是一種意境。相同的是,那種意境同樣是大道意象,和修行者所達成的人間境并無差異?!?p> 華年望著虛空,有些失神,繼而決然道:“弟子懂了,弟子要在這洞中參悟那種意境?!?p> “這樣為師便放心了,靜心感悟吧,為師先行去了?!?p> 祝華年閉上雙眼靜靜感悟,不過,他感悟的是來自于虛空之中的異動,卻未察覺到一絲氣息。而后,他腳下一滑,便沉于身后的深水之中。本想從水下逃離,卻發現四肢竟動彈不得。他的心猛然一沉,暗道完了完了,裝傻充愣的周旋了半天白折騰了,又要被溺在水里呆上半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