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一周就是芒種,放眼望去,一片片的麥田幾近金黃,耀眼奪目。
生活在大都市深處的張穎趴在打開的車窗上,興致勃勃地欣賞鄉村田園風光。
這個時候的天很藍,還有白云在空中飄蕩。
藍天、白云,馬廣信感覺好久沒見過這么干凈的事物了。
風兒吹過,麥浪一波接一波,煞是好看。
張穎忍不住從背包里拿出攝像機錄起像來。
馬廣信則不由得想起了李建的《風吹麥浪》這首歌:
遠處蔚藍天空下
涌動著金色的麥浪
就在那里曾是你和我
愛過的地方
當微風帶著收獲的味道
吹向我臉龐
想起你輕柔的話語
曾打濕我眼眶
……
公交緩緩放慢,最終靠路邊停了下來。
仰靠在椅背上閉目養神的馬廣信以為又是半道拉客呢,所以便沒在意。
車剛停住,駕駛位上的司機大漢便有些迫不及待地推開門縱身一躍,跳下了車。
負責賣票的婦女緊跟著也下了車。
很快,車內有些嘩然。
聽到有嘈雜的交頭接耳聲,馬廣信察覺有異常,忙坐直身子睜開眼來。
只見前面的不遠處,司機正氣勢洶洶地與一個三輪小汽車車主爭吵。看那架勢,都快動手了。
世間所有的仇恨都因利益而生。
馬廣信一看便知怎么回事:爭客。
客車司機見小三輪車在他買的路線上拉客,自然不干,所以才惱火得意欲大動干戈,讓小三輪車主長長記性。
車里的人都抻長脖子朝外面看熱鬧,沒有人下車去勸架。
馬廣信讓張穎在車里待著,然后自己起身下了車。
“怎么了?”馬廣信微笑著沖吵嚷得面紅耳赤的兩人問。
三輪車主自覺理虧,沒有言語。
客車司機理直氣壯地指著三輪車主的鼻子罵罵咧咧地道:“mlgb,他竟敢在我們買的線路上拉人。”
“這路又不是你家的。”三輪司機反駁了一句,但明顯底氣不足。
“mlgb,你再說一聲。”客車司機指著三輪車主的鼻子威脅道,似乎三輪車主敢回一句,他就會動手。
“再說一句,就撕爛你的狗嘴!”賣票婦女出言刻薄,氣焰也十分囂張。
怯生生的三輪車主沒吱聲。
三輪車主是個皮膚黝黑、身材矮小的男人,年紀應該在五十歲以上。馬廣信了解,三輪車主應該是某個村里的農民,因為家里有小三輪,為了不讓三輪車閑置,所以有時會出來拉個客掙幾塊錢。
三輪車主比客車司機和賣票婦女年紀大不小,無論如何客車司機和賣票婦女不應該口出污言穢語。
馬廣信看不下去了,他打心眼里是向著老實巴交的三輪車主的,但是還不能明著表現出來,能讓三輪車主安然無恙地離開,就是對他最大的幫助。
“要不這次先警告一下,一車人都還等著呢。”馬廣信對客車司機笑言道。
客車司機想了一下,然后轉臉指著三輪車主的鼻子,兇神惡煞地道:“這次先饒了你,要是下次再讓我看到你拉人,絕對有你好果子吃!”說完,轉身朝客車走去。
“大爺,沒事了,快走吧。”馬廣信看了一眼蔫頭耷腦的三輪車主,便走回了車上。
客車司機上車后罵罵咧咧了一會兒才消停。
16路車沿著村子最東邊的那條街向北駛去,在村東頭的橋邊下車后,馬廣信就帶著張穎沿街一路向西。
這個時候的村居還都是平房,家里家外一般都有樹,夏天的時候盡是陰涼處。
馬廣信挎著背包走在前面,張穎舉著攝像機邊走邊拍。
十二點多是飯點,也正是熱的時候,所以沿街幾乎看不到人影。
離家還有十幾步的時候,馬廣信停住腳,轉臉對身后不遠處的張穎道:“馬上就到了,別拍了。”
張穎關上攝像機,小跑著跟了上來。
把攝像機放進包里,馬廣信從包里取出裝著錢的牛皮信封遞給張穎,道:“待會,你把這五千塊錢給我爸媽。”
除了給家里的錢,來之前,馬廣信還專門準備了一些現金備用,因為在鄉村,有銀行卡都沒地兒取款去。就連鎮上也只有郵儲銀行和農村信用社。
來到大門前,馬廣信停下來定了定神,咽了口唾沫才邁開腿。
還沒走出門筒,馬廣信就看到院子的樹蔭下停著兩輛半新不舊的電動自行車。
這兩輛電車,馬廣信認得,所以他的腦海里立刻冒出一個訊息:三姑姑和燕姐都來了。
馬廣信忘不了,父親病的那幾個月里,家住莘州縣城的三姑姑時常騎電車來看望父親。三姑的女兒燕姐不上班時,也會一同跟著前來。
馬廣信和張穎穿過門筒拐進院子,走了沒兩步,只見聽覺靈敏的歡歡就從屋里竄了出來。
“汪!”
叫了一聲,歡歡就搖頭擺尾地圍著馬廣信打起轉來。
最先從小屋出來的是一個十多歲的男孩。
看到男孩,馬廣信的瞳孔明顯放大了一圈,因為這個男孩不是別人,正是他自己。
馬廣信突然想到,今天是周六,在莘州縣城上初中的自己過大星期回家來了。
看到小馬廣信,張穎轉臉看了看馬廣信,然后又看向小馬廣信,似乎在做對比。
張穎剛想開口問馬廣信,這時小馬廣誠也從屋里走了出來。
緊跟著,三姑和燕姐也都出來了。
年輕十多歲的三姑頭發烏黑,臉上皺紋很少;這個時候的燕姐二十多歲,還沒結婚,正是如花的年紀。
小馬廣誠還認得馬廣信和張穎,小聲對三姑姑說:“上次那錢就是他倆給的。”
馬廣信笑著點了下頭,然后他的笑容僵住了,因為他看到了從里屋走出來的母親。
看到母親的瞬間,一股暖流在心底油然而生,緊接著熱淚就沖到了眼眶。
馬廣信有些慌亂地強顏笑著說了聲“我去趟廁所”,然后轉臉對張穎說了句“把錢拿過去吧”,便挎著背包快步朝廁所走去。
歡歡搖著尾巴,顛顛地追了過去。
見狀,三姑姑有些詫異地道:“你們看這小狗居然也不認生,真是怪了。”
經這么一說,馬廣誠和馬母也意識到了這點,覺得奇怪。
不等他們多想,張穎走上前雙手把牛皮信封遞了過去:“這錢是給你們的。”
三姑他們不約而同地看向牛皮信封,但沒人伸手接。
張穎眼珠一轉,走到小馬廣誠跟前拉起他的右手,把錢塞給了他。
小馬廣誠看看張穎,又轉臉看看三姑,顯然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別在外面站著了,快進屋坐,進屋坐。”三姑熱情地招呼張穎。
張穎轉臉朝廁所望了一眼,然后跟著進了屋。
在堂屋坐下后,張穎有些不自在了,除了上次見過小馬廣誠之外,其他人她都不認識。
不認識,就不好搭話。
所以,張穎就只答不說,心里盼著馬廣信趕緊回來。
此時,馬廣信可顧不上張穎,因為他待在廁所里正淚流不止呢。
(注:農村信用社后來陸續改名為農村商業銀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