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占明不知向來不挑剔飲食的何田田為何突然轉了主意，此時也無暇理會，眉頭微蹙道：“就在這吧，別折騰了。”

　　何田田小跑兩步跟了上去，放低聲音道：“林總，顏小姐可能也在這里用餐。”

　　林占明沉吟了兩秒，還是向飯店里走去。他今天太累，不想再為任何枝節耽誤時間、浪費腦筋。何田田在路上就訂好了包廂，坐下后三下五除二點好了菜。

　　林占明就滿意她這一點，妥帖有眼色，什么事交給她做總是放心，更重要的是，放松。他太久沒有放松地吃一頓飯了，總是要與身邊各色人等周旋，無論是生意伙伴、下屬、朋友還是家人，都一刻放松不得。

　　何田田雖然也是她的下屬，卻不太一樣。在他眼里，無論何田田如今多么冷靜獨立，她似乎一直都是那個單純脆弱的小女孩，依偎在母親懷里，目光澄澈。對于這樣一個小女孩，他無須費力偽裝，因此他單獨和她在一起時，總是顯得直接、尖銳，甚至有一點毒舌，也許這才是真實的他。

　　但他知道，何田田在他面前卻遠沒有這樣放松，因為她在自己面前總是脊背挺直的，而自從她進了公司，對他的稱呼永遠是“林總”，從沒有一次逾越，像以前一樣叫一聲“林占明哥哥”。他太累了，此時不想顧及別人的感受，無論她是否因為和自己單獨吃飯而不自在，無論她是否怕碰見顏容引起不必要的麻煩，他只想輕輕松松地吃一頓飯。

　　何田田點的菜營養均衡、分量合適，兩人都是吃厭了大魚大肉的人，因此清單為主，幾碗湯下肚，何田田面頰粉紅、鼻尖冒汗。

　　“林總，等會兒加班有什么任務？”何田田心系工作。

　　林占明沒抬頭：“現在就是加班，任務就是吃完這頓飯。”

　　“啊？”何田田不知是喜是憂，喜的是吃完飯很快就能回家，憂的是這頓飯更得小心翼翼。

　　“對了，還有送我回家，我沒車。”林占明恍若不覺，又加了一句。

　　何田田頓時覺得飽了，猶豫了半天戰戰兢兢說道：“那個林總，我待會還得把車還回公司，要不我聯系一下顏小姐的助理，讓她送您回去？”

　　林占明放下筷子：“你不用還車，開著吧。”

　　“可是我家沒有停車位……”何田田話接得很快，閉嘴得也很快，因為她肉眼可見林占明的臉色變得非常不好看，趕緊塞了一大顆西洋菜在自己嘴里，表示不敢再繼續這個話題。

　　林占明瞇了瞇眼，心說算她識趣，姑且放她一碼：“停車費給你報銷。”

　　“謝謝林總！”何田田笑得很甜，給林占明填滿了水。

　　“你為什么怕碰見顏容？”林占明忽然問。

　　“我不怕碰見顏小姐，但我怕麻煩。一來您和顏小姐同時出現在這里，萬一被拍到難免上新聞；二來萬一顏小姐對您有所誤會，您還得費心解釋，我還得去買包。”何田田苦著臉，一股腦說了出來，看來對他的安排很不滿意。

　　“上新聞我已經習慣了，財經版娛樂版我都不介意，只要不是社會版就行。顏容對我能有什么誤會？我解釋什么？上班時間能去買包難道不是人人羨慕的工作環境嗎？”林占明覺得很好笑，他總是很有興致懟何田田。

　　“對不起林總，我錯了！我對我的工作環境萬分滿意，請千萬不要改變它！”何田田見勢不好，立馬求饒。

　　“我還請你吃飯、讓你用車、給你報銷停車費，我這個老板當的，全身心致力于提升員工的工作環境和福利水平，員工還覺得麻煩，哎。”林占明不依不饒。

　　“噗嗤——”何田田沒忍住笑了出來，嗆了一口水，咳嗽大半天，弄得面紅耳赤。好不容易緩過來了，連連對林占明擺手：“對不起林總，見笑了。我實在是沒忍住哈哈哈哈哈！”

　　林占明雙手交叉擺在桌上，擰著眉看她：“這么好笑嗎？”他是真的很疑惑。她進入茂林以來，他幾乎從未見過她如此放縱和失態的時候，他有時甚至想對她說不用這么緊張，卻不知如何說出口。是因為火鍋嗎，還是因為自己和她開了玩笑，還是因為她的戀情呢，讓她難得的這樣放松了一回，笑得那樣恣意。

　　她卻似乎領會錯了意思，趕忙斂了笑意：“沒有沒有，抱歉抱歉，我失態了。”

　　“你說說，什么這么好笑，現在是下班時間，沒事的。”

　　“您不是說現在是加班嗎？”何田田怯生生問道。

　　林占明挑了挑眉，何田田記性好這個毛病真的讓人頭疼：“我吃飽了，你可以下班了，說吧。”

　　“那我說了，林總您別生氣。我覺得顏小姐對您的影響挺大的，現在都染上戲癮了。您剛才那段，控訴員工忘恩負義不解苦衷，演得真好！”說著嘴角忍不住又翹了起來。

　　林占明嘴角動了動，他都沒發現自己剛才孩子氣的舉動。他驚訝于何田田的放松，卻沒發現自己不知不覺見也卸下了全部心防。他已經記不清自己以前的樣子了，但如果問問他的大學同學或者田老師，對他的描述一定都少不了優秀、風趣、陽光的關鍵詞。那時他是天之驕子，走到哪都是世界的中心，說什么笑話都能引來銀鈴般的笑聲，雖然父親嚴苛，但母親慈愛，又被兄弟仰慕，正是最得意、最愛出風頭的時候。而如今，講一句笑話都要被人大驚小怪了。

　　“行了，走吧。”他神情未動，站了起來。何田田趕忙跟上，偷偷瞟他的神色，卻不像生氣了的樣子，于是暗自松了口氣。

　　夏日還未過去，夜晚的風仍然黏膩，林占明沒有系上吃飯時解開的襯衫袖扣，挽著半截袖子，大步流星走進夜色，后面跟著亦步亦趨的何田田。走過擁擠的停車場時，一輛黑色奔馳保姆車的車門緩緩打開，沒有人出來，只飄出來一個有磁性的聲音，仔細聽還帶著顫音：“林占明，你可以進來一下嗎？”

　　林占明轉過頭，車里沒有開燈，但他知道自己在看誰。他微微轉身對何田田說：“你下班了，回去吧。”然后踏上車，掩住了車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