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思片刻后,趙彥緩緩在草稿紙上寫道:圣經論大人之學,在于盡其道而已矣。
這便是破題,接下來該承題了。承題乃是申明破題之意,一般寫四五句即可。
趙彥思量后,又寫道:“蓋道具于人,已而各有當止之善也。大人之學盡是而已,圣經所以首揭之,以為學者立法歟?”
寫到這兒,趙彥心中思緒已然清晰起來,隨后筆走龍蛇,起講、入題,直到束股,總算寫完了一篇文章,看了看天色,已然快到午時。
將草稿紙上的八股文稍微潤色后,趙彥用臺閣體將其用心的謄抄到正卷上,之后吃了一枚飯團與兩塊糕點,才開始看五經義的題目。
明代的五經并非是必須都學,而是只學一門即可,由于是選修,所以自然而然出現了‘熱門’與‘冷門’,其中詩、書、易三經學的人最多,禮記與春秋相對則比較少。
趙彥在去年十月中旬,花了幾天時間挑選本經,后來因為李夫子本經就是《易經》,再加上《易經》字數最少,所以最后被趙彥選定為本經。
隨后幾個月,在李夫子的指點下,趙彥對于《易經》的理解逐步加深,對照著里面那些神神叨叨的文字,倒也能寫出幾篇文章來。
如今草稿紙上《易經》的題目是:乾元亨利貞,初九,巳事遄徃,無咎,酌損之。知變化之道者,其知神之所為乎?易者象也,象也者像也。
這是‘損’卦,卦辭是‘二簋可用享’,簋是指古代盛食物的器具,圓口,雙耳,卦辭的意思是說兩個簋可以盛裝供品,用來供奉鬼神,很明顯有祭祀之意。
按趙彥的理解,題目前半段話的意思是說,像祭祀這種事要趕快去,積極的參加,這是沒有過錯的,不過對于減損的量要斟酌一番。后半段話的意思講的是了解變化道理的人,豈不就能知道神的所做所為嗎?所以易經是講卦象的,而卦象是象征萬物的。
默默想了一會兒,趙彥心中一無所得,只得先看兩首試帖詩的題目。
第一首試帖詩題目是一句詩:落日照大旗,這句詩出自杜甫的《后出塞五首·其二》。第二首的題目還是一句詩:野竹上青霄,依舊出自杜甫,看來李知州頗喜歡杜甫的詩。
科舉考試中的試帖詩就是如此,題目都是摘自于前人的一句詩,之后你需根據這句詩開始做試帖詩,開頭還必須有‘賦得’兩個字。
試帖詩實際上也需要暗用八股,但是要行文巧妙,以不露痕跡為上,這對于趙彥來說又是一道難關。
落日……野竹……趙彥擱下筆,雙手揉著兩側的太陽穴,心頭一片雜亂。
按說這試帖詩相對來說是最好做的,只需格式符合,湊合過去就可以,不過趙彥心思多用在五經義那一道題目上,思緒已然亂了。
李知州下去用過飯之后,為了表示自己重視文教,休息了一會兒便又轉回來坐鎮。此時望見趙彥苦惱的樣子,李知州心道:看來此子本次縣試無望了,奈何改過題目后忘記告知與他,此子過不了縣試事小,本官想指望他與那棒槌一般的韓知府攀上交情,怕也是難辦了。不過這縣試無需糊名,本官要不要在最后謄名時,把他的名字放在榜上呢?唉,想與上官攀上交情也這般難,真是傷腦筋,且看他最后能交上一份什么文章吧。
趙彥想了半天沒有頭緒,突然天上傳來一聲驚空遏云般的鷹唳聲,他不由心中一動,略微斟酌后心中已有腹稿。
《賦得野竹上青霄》,野竹多年生,叢叢上翠屏,本來低地碧,何亦半天青……
寫完一首后,趙彥筆下不停,又寫道:《賦得落日照大旗》,未落營門日,平沙極目遙,千軍殘照里,一桿大旗招……
此時文思猶如泉涌,五經義那道‘乾元亨利貞’的題目,趙彥心中也略有了些眉目。
《易》有圣人之道四焉:以言者尚其辭,以動者尚其變,以制器者尚其象,以卜筮者尚其占。
圣人這幾句話被趙彥當作了中心思想,而后開始圍繞著這幾句話做些闡述性論述,等寫完這道五經義題后,時間已到了未時末,周圍早已有不少人交過卷后分批放排而出。
潤色之后,趙彥將此篇五經義文章與兩首試帖詩相繼抄錄到了正卷紙上,之后從頭到尾的審閱了一遍,確認該寫的都寫了,并無涂抹錯漏之處,這才坐在原地伸了伸胳膊踢了踢腿,隨后起身拿著正卷與草稿紙向李知州走去。
這草稿紙也是不能隨意丟掉的,并且草稿紙上書寫也要用正體字,在閱卷官閱卷的時候會做為依照。
李知州見趙彥表情嚴肅的走了過來,他雖然不將一個無權無勢的小少年看在眼里,卻到底心里有點發虛,便也做出一副嚴肅的樣子。
趙彥將試卷放在桌上,恭身施禮告退,李知州目送其離去后,這才順手將趙彥的卷子拿了起來。
嗯……四書文以‘圣經論大人之學,在于盡其道而已矣’來破題,很不錯,看來此子這近一年來倒也頗為用心。
旁人見李知州看著手里的試卷,臉色卻越看越不對,州學學正閻福耐不住好奇,遂走到李知州身后看了兩眼,隨后不由兩手一拍,大叫道:“李知州妙手,作此文者當擢為案首,否則老夫必然寢食不安。”
李知州被閻福神不知鬼不覺的大喝聲嚇了一跳,手上禁不住一松,卷子還未飄然落到桌面上,便被閻福一把抄到了手里。
你寢食不安關本官屁事。李知州暗地里翻了個白眼,卻也拿這位年近古稀的老學正沒有辦法,見其捧著趙彥的卷子愛不釋手,不由神色閃爍的試探道:“閻學正,這只是第一場而已,且其后面所做的五經義題,以及兩首試帖詩你還未過目,因何言之鑿鑿認定此文作者當擢為案首?”
閻福狀似未聞的翻看著卷子上后續的文章,直到粗略看過一遍后,他才想起剛才李知州好像與自己說話了,不禁愕然扭頭問道:“李知州方才與老夫說的什么?”
“呵呵。”李知州打個哈哈,嘴里說道:“沒什么,只是說本官最近勞累過度,恐怕此次閱卷需要閻學正相助一二了。”
閻福聞言拱手拜道:“固所愿也,不敢請耳。”
考生交卷后,分批開放龍門出場,此謂之放排。
趙彥等了一會兒便趕上一次放排,回首望去,考場中依舊有不少人正抓耳撓腮的在桌案上寫寫畫畫,也不知傍晚到了連字都看不清的時候,又會有幾人被衙役們給趕出來。
明代縣試考試規定,每場限當日交卷,不給蠟燭,不給照明,所以到了傍晚,若是還死賴著不交卷,便只能被衙役們給‘請’出來了。
今天趙彥參加縣試,趙信這個當爹的自然不好再去酒坊‘上班’,便與其他考生的家眷一起等到考場外,后來在與別人閑聊中才得知,考試要考一整天,需要提前準備食物。
趙信得知后不由大為慚愧,一邊自責,一邊擔心,如此焦灼了大半日,總算等到趙彥走了出來。
“小郎,餓不餓?今天你受累了,咱們先去吃飯,你之前也未在州城里逛過,等吃完了我帶你逛逛。”趙信一把搶過趙彥背上的小背簍,隨后牽著他的手便往市坊中走去。
呃……一般考完了,別人開口第一句話,不應該是‘考得怎么樣’、‘考得如何’之類的話嗎,怎么到了自己這兒就不一樣了。
趙彥納悶的跟著便宜老爹來到一座酒樓前,仰頭一看,牌匾上寫著‘時運樓’三個鎏金大字,進了里邊一看,裝飾的倒也頗為不俗。
跑堂的小二見來了客人,忙將汗巾往肩膀上一搭,笑臉相迎道:“二位客官想吃點什么?若是沒什么想吃的,可以嘗嘗咱們時運樓的幾個招牌菜,保證讓您覺得物有所值。”
趙信聞言看了看趙彥,見他不說話,便對那小二道:“就要你們這幾個招牌菜吧,盡快送過來就成。”
“好嘞。”那小二應了一聲,隨后給趙彥父子倒了一杯茶,才轉身到廚房去叫菜了。
趙彥倒是真渴了,摸了摸茶杯不燙,便端起來一口喝了個干凈,隨后又拿起茶壺給自己倒了一杯,又是一口飲盡,這才舒服的抹了抹嘴唇。
趙信見狀,提起茶壺給他又續了一杯茶,這才‘自我批評’道:“小郎,都怪爹沒有打聽清楚,早知道應該給你帶上些吃食的……”
趙彥見便宜老爹眼中滿是愧疚之色,心中不由一暖,打斷道:“沒事,與我互結的人中有兩人見我沒帶吃食,便分了一些給我,晌午我吃的飽飽的,并未餓到,倒是父親在外面守了一天,怕是沒怎么吃喝吧?”
趙信見兒子滿臉誠摯的看著自己,便當他說的是真的,隨后他摸著肚子笑道:“只顧上擔心你,倒是忘記吃些東西墊墊肚子了。對了,小郎這次考得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