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菁蕪地闊，其族善奔。”

　　女童捧著一本又厚又大的書，搖頭晃腦的讀著。

　　“炎姐姐，那是什么意思？”小幾歲的男孩兒，坐在屋門前的小板凳上，雙手托腮，眼睛眨巴眨巴的望著女童。

　　“嗯……”女童似乎被問住，將書攤在膝上，向小院的柴門望了半晌，也答不出個所以然來。

　　這時，柴門被人從外面猛的推開，一個身著灰布粗衣的壯漢滿臉通紅的跑了進(jìn)來。院內(nèi)孩子們的視線立刻被轉(zhuǎn)移了過去，女童更是開心的大叫起來，“爹爹！”

　　“噓！”壯漢輕手輕腳的關(guān)上門，對著女兒作出噤聲的手勢。

　　兩個孩童雖不明就里，但平日里的乖巧讓他們趕緊捂住了嘴巴，兩雙眼睛瞪的大大的，生怕出一點(diǎn)動靜。

　　“炎丫頭，記住，要保護(hù)弟弟。”壯漢跪在地上，扳著女兒小小的身板，又加了一句，“不管什么時候！都要保護(hù)弟弟，明白嗎？”

　　女童還記著父親噤聲的指令，于是一雙胖嘟嘟的小手，仍舊捂在嘴上，頭卻是用力的點(diǎn)了又點(diǎn)。

　　多年后，她再回想起當(dāng)時的情景，突然發(fā)現(xiàn)，那竟是和父親最后的交流。

　　傷感嗎？遺憾嗎……都不重要。唯一重要的是，怎么才能找到庇護(hù)之所，讓他們可以有個棲身之地，不再受邊民的追殺和驅(qū)趕。

　　彼時，她跪在那位白衣男子身前，頭磕了一遍又一遍。

　　“炎姐姐，我們走吧，我們走吧。”男孩兒拉著她的衣角，跪坐在地上泣不成聲，眼睛早就腫的跟杏一樣。她卻不能理會。

　　眼前這個男人，也許是他們活下去的唯一機(jī)會了——邊民用不了多久就會趕到，而他們在經(jīng)歷了十幾天的食不果腹之后，已經(jīng)沒有力氣再繼續(xù)逃亡的生活了。

　　“術(shù)法很難學(xué)的。”白衣男子笑起來很好看，他身上的佩劍沒有劍鞘，在黃昏時分的曠野上閃著灼灼熒光。

　　“我不怕，我能學(xué)。”女孩兒頓了一下，猛的仰起頭，急匆匆的說。

　　白衣男子點(diǎn)點(diǎn)頭：“那你跟我來吧。”

　　女孩兒簡直不敢相信，居然這么容易就得救了。還沒等她笑出聲來，白衣男子又說：“學(xué)術(shù)法才能跟我走哦。你身邊的小弟弟，愿不愿意學(xué)術(shù)法呢？”

　　男孩縮著脖子，想了想，然后搖頭，再搖頭。

　　“琪琪！快說你會學(xué)術(shù)法！”女孩兒急了，一把抓過男孩兒的手臂，一邊搖晃，一邊疾言厲色的叫道。

　　搖頭，再搖頭。

　　“琪琪，我們會死的……我們會死的……”

　　“炎姐姐不哭。”男孩兒也嚇到了，趕緊伸手擦著女孩兒臉上的淚水。

　　不知哪個草叢里，忽然傳出年輕男子的笑聲，接著就聽他說：“我說，笑面虎。你們慕天門就是這么招徒弟的？連騙帶嚇，真夠可以的。”

　　白衣男子笑容依舊，眼眸一轉(zhuǎn)，彎腰撿起一塊小石子，朝著斜后方輕巧巧地扔了出去。

　　只聽“哎呦”一聲，然后便鉆出一個瘦高的黑衣青年。

　　他一邊揉著腦袋，一邊嘟囔：“堂堂掌門，居然使這種下三濫的手段。”

　　待到近前，女童才看清黑衣青年的模樣——消瘦的身材，有棱角的側(cè)臉，還有一對勾人魂魄的鳳眼。而他身上的穿著，竟是玄衣銀紋的貴族禮服。

　　“啊！”女孩兒尖叫一聲，拉起身邊的男孩兒就要逃。奈何跪的太久，又加上太過害怕，居然站不起來了。

　　鳳眼男子見女孩兒這種反應(yīng)，不由笑道：“喲，還是個有見識的鄉(xiāng)下丫頭，居然認(rèn)識王族服飾。”

　　心中的猜測被證實(shí)，女孩兒從手到全身，慢慢開始抖了起來。

　　“我……我學(xué)，我學(xué)。”意識到白衣男子才是唯一能對他們提供庇護(hù)的人以后，男孩兒握著他的炎姐姐顫抖不停的手，突然下定了決心。

　　“你的菁蕪家人沒告訴你，學(xué)習(xí)術(shù)法是要把靈魂賣給魔鬼的嗎？”鳳眼男子站在白衣男子身后一步的位置，抱著肩膀，笑的有些邪佞。

　　女孩兒拉著男孩兒，身體顫抖著向后挪。看到鳳眼男子，就想到那些舉著刀叉火把，樣子惡狠狠的邊民，還有被綁在柱子上活活燒死的爹爹。

　　傳說中殺人如麻的菁蕪人，她沒見過。而那些面目扭曲的，曾經(jīng)的鄰居，卻是活生生的惡匪、魔鬼！

　　鳴國人恨菁蕪人，邊民尤甚。誰家沒有幾個好兒郎葬身疆場，就連她的爹爹也是在沙場死里逃生。可笑的是，她的爹爹居然是被菁蕪的百姓所救，哪怕當(dāng)時爹爹身上還穿著鳴國的軍衣，哪怕軍衣上仍舊沾染著不知多少菁蕪人的鮮血。

　　菁蕪的老阿媽救下爹爹，老阿媽的兒子已經(jīng)戰(zhàn)死，兒媳難產(chǎn)而亡，孫子強(qiáng)撐著活了下來，卻也比正常的孩子顯得瘦小許多。

　　說不了幾句鳴國官話的老阿媽，光禿禿的嘴里翻來覆去就是一句話。很久很久以后，爹爹才想明白，老阿媽說的是什么，然后這句話就變成了他的口頭禪，每當(dāng)愣神或看到被處死的菁蕪平民時，他都會喃喃自語：

　　“百姓何辜。”

　　“百姓何辜。”女孩兒在賭，賭眼前的人突發(fā)善心，賭爹爹在天之靈的保佑。她抖著嗓子說出這句話的時候，白衣男子和鳳眼男子都愣住了。

　　“哎，”白衣男子負(fù)手搖頭嘆息，“刀劍無言，宣于傷；戰(zhàn)事禍人，哀于童。哎，哎。”

　　而鳳眼男子則是抱肩笑道：“鳴國人，菁蕪人……有意思，有意思！”

　　瘋狂的邊民呼嘯而至，菁蕪軍隊幾次屠城造成的殺孽，讓鳴國的邊民更加暴躁。沙場內(nèi)外，血腥從來就未曾消減。

　　一劍，只用了一劍。

　　熒光留在空中，如同寶劍留下的灼痕。邊民卻都被擋在熒光之外，無法再向前踏出一步。

　　“我是侍天殿掌門，慕之秋。”人群瞬間安靜了下來，“這兩個孩子我保下了。”

　　侍天殿的名頭在鳴國是神人居所一般的存在，而在平民心中甚至比王室的地位還要高一些，更別提還是侍天殿的掌門。橫在他們面前簡簡單單一道熒光，也由不得他們不信。

　　邊民沒有堅持多久，便在夜色降臨之前全都悻悻而歸。

　　白衣男子面東而立，夕陽的余暉在他身上圈出一道金光。

　　女孩兒看到，白衣男子笑吟吟的向她伸出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