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熱乎乎的小手撫去他臉上冰涼的淚水。
木屋燃燒產生的灼熱感,如針刺一般在每一塊裸露的皮膚上肆虐。
付敏道抱起孩子,轉身時,看到邱戰止面朝火場,跪在地上哭的無聲無息。心中抽痛,卻不敢再耽擱,兩步走到跟前拉起他,一路狂奔而去。
到達柯公子在郊外的宅子,已經是清晨。天陰沉沉的一如他們的心情。
門外早有人守著,是之前鮮客樓那個伶俐的小伙計。見到是他們,趕忙將大門敞開,迎了進去。
廳堂里,桌上的蠟燭還未熄滅,柯公子坐在一旁,手中舉著紙片,看了一遍又一遍。
“公子,邱家小少爺和付公子到了。”小伙計稟告過后,便退在一邊。
戰休還小,尚未懂得隱藏情緒,只是覺得這一夜太長,也恍惚知道以后再也沒有父母可以撒嬌。此時見到親近的人,頗有些不管不顧,打著挺從付敏道懷中掙脫出來,直撲了過去。
柯公子抱著哭的聲嘶力竭的小人兒,目光與付敏道在空中交匯。
也不過兩個呼吸間,付敏道就敗下陣來。因為承受不住眼神的拷問,只得低下頭來,把目光放在跪在地上的戰止身上。
堂前秋風蕭瑟,烏云聚集處,很快便下起雨來。
深秋落雨,最是寒涼,寒的是身,涼的……是心。
孩子們都被安排下去,柯公子和付敏道撐著油紙傘,穿行在后院。
花草凋零,風漸強,雨橫斜。綿綿細雨,無休無止。
付敏道覺得天地間只剩了一種顏色,看什么都是灰的。這世間對他來說,已經毫無生機可言。
“邱厚因是為你死的。”柯公子站在一個小水池邊,不再前行,“你覺得他是不是太蠢了?”
黑乎乎的水池里都是枯草,雨點落在水面,竟然蕩不起漣漪。
“為讓我心生愧疚,所以選了那么慘烈的……”付敏道說不下去,眼前似乎還有火光在晃動。
柯公子搖頭,身形站的筆挺,握著傘柄的手又加了幾分力道。
“厚因雖是小兒子,但在家里并不受寵。孩子的名字,都是他自己取的,你就應該知道他在家的地位如何。要不是憑著手段在王孫公子中游走,恐怕真會被踢出家門。”
原是邱厚因的母親身份不高,因為生了兒子才從妾勉強提為側夫人,連帶著邱厚因也不受待見。一開始,他還未混出名聲時,這也算是東城貴人圈里的談資。
“邱安雖是吏部尚書,卻絕對不會用自己手里的權限救一顆廢子。即使這顆廢子,是他的小兒子。他舍不得自己的權勢,也得罪不起丞相府的那位。”柯公子半壓下油紙傘,現在只能看到他的嘴在一張一合,“那天你如果轉身走了,他不過是被判個斬刑,丞相那幫人當是除了個叛徒,我們則是斷了條暗線。你卻沒有,一切就都不一樣了。厚因他,腦子轉的夠快,心也夠狠……”
“我不懂。”
柯公子的嘴還在一張一合,付敏道卻什么都聽不到了。
天地間,除了一身白衣的柯公子,所有事物都開始變得模糊。
沒有雷聲,卻見電光閃閃,幾乎要晃瞎了他的眼睛。朦朧中,仿佛有一只手伸出,在他胸前用力一推。
“噗通”
他跌進水池的瞬間便陷入了黑暗。身體輕盈像是飄在水里,又好似浮在空中,冷熱交替間,耳邊開始變得嘈雜。眼皮如墜了鉛塊,卻被人硬是掀開,于是他看到了太陽,而且是兩個,金燦燦的太陽……
“喂,你再不醒,我就咬你了啊。我可不想陪你在這兒呆一輩子!”是個孩子的聲音,很熟悉,又很陌生。
“哎呦,我求求你了,快醒醒吧。還有好多事沒做呢,真是急死了……”那個聲音巴拉巴拉的說個不停,煩的付敏道生不如死。
“聒……噪……”
“……后山的桃樹還有幾個月就結果子了,我……誒?誒?你醒啦?”
付敏道終于想起來,自己在萬安寺門口收了個叫冉童的孩子,應該就是他在自己耳邊一直說個不停吧。
喉嚨劇痛,付敏道張了張嘴,再也發不出聲音。試著睜開眼睛,也是幾次過后才成功。
荊簪灰袍,瘦瘦小小,這個叫冉童的孩子,長得還真是不起眼。
滿屋的蠟燭,應該是晚上了。付敏道想起自己掉進花園池塘,然后發生的種種如同夢境,又更像是已經發生過的事情。可是,他明明剛認識柯公子。
冉童端來茶水,將他扶起,喂到嘴邊。
“你這個樣子不能讓別人近身,我才好心來照顧你的。不許挑剔哦。”
付敏道心里想著事情,并未將這話放在心上,只是順著問道:“為什么不讓近身?”喝過水,嗓子果然好多了。
“你一直說個不停,都是什么殺人放火的計劃,萬一有人泄密,你不死定了。”
冉童收回茶杯,不耐煩的拍著被嗆著的付敏道。
“殺人放火?咳咳……”
“嗯,嗯,你還總是提柯公子。”
付敏道腦中像被雷劈過,猛地想到之前夢中的種種,那一幕幕清晰可見,絕不是自己臆想的產物。“難道我竟然能預知未來?”
意識混亂中,他沒有注意到冉童剎那的變化。
屋中的鏡子,卻將一切都映的清楚:圓睜如銅鈴般的雙眼,泛著金光的瞳孔,緊縮成針狀,嘴角直接咧到耳根,鮮紅的信子“嘶嘶”作響。
冉童被鏡中的影像所迷,看了半晌才反應過來是自己,慌忙搖晃腦袋,終于趕在付敏道回神之前變了回來。
“冉童?”
“啊!”冉童嚇得幾乎要跳起來。
“什么時候了?”付敏道覺得,所有事情的關鍵就是那個柯公子。他要在還有轉機之前,扭轉可能產生的悲劇。
“入夜了,”冉童指著窗外,“你看不到嗎?”
窗戶大敞四開,沒有一絲涼風吹進來。再往外看去,疏影橫斜,月掛中天,蟲鳴蛙叫比冉童還要聒噪。
現在過去顯然是不太合適,付敏道定了定心,咽下口水靠在床頭沉思。
冉童有些心驚膽戰,他越來越控制不住自己,這是從來沒有發生過的事情。
卻不知,自己的原型早已顯現在溯緣鏡中,被剛剛收拾完敵人的流觴和慕橫舟看個正著。
慕橫舟叉腰站著,踢了一腳地上昏迷不醒的男人,氣息不穩的看著溯緣鏡。“他是……那個?”
流觴坐在地上大口喘氣,看過溯緣鏡后,便一手遮著眼睛點頭。
“千萬,千萬,千萬,不要讓他和窮木安見面。”
“當然!你以為我為什么幫你們,而不是窮舍門!”
“我以為你是為了青綾。”
“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