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流觴提起那個魔物,慕橫舟總覺得后背開始隱隱作痛。
當年,他外出辦事回到荒山,在山腳的竹林穿行時,不知被什么絆了一跤。他扶著一根竹子,堪堪站穩,剛想回頭查看,就被一股力道偷襲。某種動物的爪子,驀地的就嵌進了后背的肉里——從左肩到右后腰,狠狠的一下子。萬幸的是,爪子沒有毒,他只是因為失血和疼痛暈的厲害。
慕橫舟當時抱著竹子,強使自己轉了個身,恍惚間看到一個似人非人的東西,正彎下腰不知在干什么。他想跑,但是哪還有力氣。命懸一刻之際,忽然被點點星光晃花了眼睛。接下來,他視線模糊,耳內轟鳴,沒一會兒就昏死過去了。
再次有意識時,眼前一片漆黑,仿佛是趴在鋪的十分柔軟的床上,鼻腔充斥著濃郁的草藥香,冰涼的后背正一下一下的抽疼。他聽到師傅和一個男子正在說話,但是談話聲仿佛和他隔著一座山一般,遙遠而飄渺,只模糊聽到“四國”、“魔物”之類的字眼。
聽的最清楚的一句,是師傅邊哈哈大笑,邊摸著他的腦袋,道:“我這徒弟,是個憑空就會被雷劈的倒霉鬼。這次嘛,傷的好,很好啊。哈哈!”
于是,他翻了個真正的白眼,氣呼呼的又暈過去了。
“啊,記得記得,仙師的救命之恩,不敢忘吶。”慕橫舟依舊不能睜眼,哼哼哈哈的答著。
地上那三個已經不能稱之為人了,就像慕橫舟之前說的那樣——“空蝸牛殼”,還是插著“棍子”的蝸牛殼。陣陣腥臭伴著羽毛燒焦的味道,在鼻息間飄蕩,實在令人作嘔。
流觴用扇子擋住半張臉,心事重重的自說自話:“他們手中的武器,有那個魔物的氣息。像是它的牙……”
“嘁,你也太高看窮門了吧。如果他們有能力把魔物弄死,還把牙掰下來做兵刃,你覺得他們會次次輸給我們?”慕橫舟在面前揮了揮袖子,妄想把味道沖淡些。
“如果……魔物是他們養大的呢……”流觴含糊不清的說辭,落在慕橫舟耳中卻不亞于一道道驚雷。
窮舍門被壓制了二十一年,為打翻身仗幾乎到了無所不用其極的程度,不然這次也不會拿兩國戰事作為賭局。但是,豢養魔物似乎違背了侍天殿的門規。
“你是猜的?還是有真憑實據在手。”想到魔物憑空出現在荒山腳下,慕橫舟其實也是信了幾分這樣的說辭,可又想再確認一下。
流觴在猶豫,他有太多證據證明這個想法,如此一來要解釋的就更多。然而,他平生最厭煩的就是解釋。
慕橫舟蹲下身子,一手向后探來探去,等摸到地面,“唉喲”一聲坐了下去。抬手繼續向身側摩挲,直到抓住流觴的衣擺,向下一拉,討好的說:“里面還有的熬呢,左右無事,你來講講嘛!不然兩個人就這么呆著,多無趣。”
如此夜色,臭氣彌漫,地上還有三坨不像尸體的尸體,實在不是追憶往事的好機緣。唯有身后祭鐘門樓透出的微微光亮,寒氣侵襲之下,動動嘴皮子御寒,仿佛又是個不錯的提議。
流觴訕笑著,順勢坐下,合起扇子將墜著衣擺的手打掉:“哎,你說的好像也是那么回事。從哪兒說起好呢?”
“為什么被窮門趕下山,就從這里說好了。”
不受待見這個詞,絕對是流觴在侍天殿的標簽。初時,被慕知秋察覺了他對熒守劍的心思,結果反而輸掉青綾。他自覺無趣,慕天門的人對他雖不似仇敵,冷嘲熱諷倒成了家常便飯。恰巧,窮門三弟子來慕門詢問大祭的事,看到他這幅德行,就誠摯邀請他去窮門作客。
他當時還不知道窮門和慕門的糾葛,只當終于碰到有慧眼的后輩,于是頗為得意的跟窮乞去了棺山游玩。卻不知,對窮門來說,敵人的敵人便是朋友。當然也有借著他,狠狠氣一氣慕門這樣的心思。
棺山風景單調,除了草地就是墓地。等他把每塊墓碑都看遍了,就想著找點隱秘的地方闖闖。他總想著:“像這樣的宗派之地,怎么可能沒有秘密。有秘密,就要將其藏起來,就必定有不為人知的禁地。”
打破禁忌,探尋未知,是他樂趣所在,也是支撐他在外游蕩的信仰。
就這樣停停找找,憑著自己對“秘密”的直覺,還真讓他找到一處秘境。那是棺山后山的一個山坳,偶然間聽到有嘶吼傳出,便勾起了他的興致。
下到山坳里著實費了一番功夫,因為沿途有很多窮門弟子,或明或暗的崗哨。這么大的陣仗,那就更證實了他的想法。里面會有什么呢?居然藏的這樣隱秘。要知道,窮門鎮派之寶溯緣鏡,也不過是供奉在主殿大廳內,連他這個外人,一天看個十回八回的也沒人說什么。
可是,越接近目的地,他的心就越慌張。那吼叫決不是世間獸類的聲音。山坳里雖然有很多香馨濃郁的花草,可是也遮掩不住那股若隱若現的腥氣。
最后,要不是無意間觸動了護守障,真相也許能就此揭開。可惜,他被人用劍指著,狼狽的逃出了棺山。
他在逃逃江邊坐了一晚,聯想到慕知秋被魔物攻擊,還有之前自己聽到的一些傳聞,思路漸漸捋順。這本是大事,依著他的性子,肯定要去荒山走一遭,將此事一五一十的講給慕知秋聽。可是,還未上山,就被幾個慕門的小童攔住譏笑了一番。他氣的一揮袖子,憤憤而走,心想再也不理他們侍天殿的事情。
然而,卻因如此,讓自己在今日陷入苦戰。
眼睛看不見,心反而更加清明。慕橫舟平靜的,不帶任何偏見的,聽著他的平白直敘,也因此解開了自己曾經的一些疑惑。
“原來都是巧合。”慕橫舟有些后悔當初對他的懷疑。
流觴沒聽出他話中真意,嘆息著:“其實,若要當時我能忍下,直接找到慕掌門,或許就不會有……”流觴突然想到什么,連忙問道:“你之后,沒有人再被魔物攻擊吧?”
這話觸動了慕橫舟的神經,他忍著心悸,才要開口,便聽到“咔嚓咔嚓”什么東西碎裂的聲音。
感覺到流觴起身,慕橫舟由于看不到,心中更加焦急,忙問:“怎么了?”
“里面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