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烏云遲遲不肯消散。沒有天光,不僅時間難算,方向也找的不準。幸而付敏道平日里游手好閑的時間比較多,這西邊的蜘蛛巷,他倒是常逛。
蜘蛛巷不比中央集市,全都是小作坊,還有幾家稍顯雅致的歌舞坊,付敏道是那里的常客,以至于閉著眼睛也能找個差不離。他記得有一家叫行歌樓的,正好對面就是萬安寺。曾有一年的游冥節,文大公子非要看看百鬼夜行。于是,他們就包下行歌樓頂樓所有的包廂,只等開門鐘一響,全城熄燈,百鬼夜行的盛況。結果,所有人都因為興奮,喝的酩酊大醉。甚至都沒等到鐘響,就紛紛醉的不省人事。
那天,他喝的也不少,強撐著等到敲鐘。結果黑咕隆咚的,街上半個鬼影也沒見著。他本就不信人力以外的奇聞異事,那次過后,更是對萬安寺和那口開門鐘嗤之以鼻。
誰知天意弄人,此行卻偏偏是他……
在曲曲折折的巷子中奔跑是件頂累人的事情,況且時不時的還能撞上結伴而逃的百姓,有些慌慌張張的擋住他的去路,有幾個甚至嚇的直抓著他的衣襟不放。
第一次有人抓住他衣擺的時候,他也是嚇了一跳,飛身就是一腳,等聽到呼救聲才知道,不過是尋常百姓。心中雖有愧疚,但也不能停下腳步前去查看,只好硬著頭皮和心腸,繼續趕路。
付敏道一眼就認出了行歌樓。因為,它實在太不尋常。
四維上下俱是漆黑一片,唯有行歌樓門前還掛著兩盞紅彤彤的紅綢燈籠,如同兩只怪獸的眼睛。大敞四開的門戶,黑洞洞的,仿佛怪獸張開的嘴巴。而且大門打開的方式,不像是被人倉皇逃出時撞開的,倒有些像不慌不忙故意將門開成那樣。他抬頭向上看去,借著燈籠微弱的光線,可以瞧見上面二樓、三樓的窗戶也都大敞著,一個個像極了沒有眼球的眼眶。行歌樓變成了怪物殼子。
這時,天上的云仿似薄了一些,竟有幾縷月光透出。
付敏道雖然覺得此處有些奇怪,卻也不敢多做停留,剛要抬腳邁步,二樓某個房間忽然傳來女子的歌聲。
第一個音飄到耳朵里的剎那,付敏道冷不防的打了個寒戰,隨即全身的寒毛都立了起來。女子的聲音時而婉轉凄清,時而莊重冷淡,就是聽不懂唱詞是什么。那唱詞十分拗口,若是正常念的話都容易咬到舌頭,更何況要配著曲調唱出來,可想而知那歌該有多古怪。
他有片刻失魂,手腳無力,頭不由自主的仰起。
烏云滾滾而動,重新將月亮星辰關回黑暗中。
歌聲歇,付敏道猛地回神,卻也是驚得一身冷汗直流。待找回手腳的知覺,拔腿便跑。他強迫自己只需想著萬安寺的任務,努力將所有的恐懼全都擠出腦袋。
這樣專注的結果就是,根本就沒發現自己后面,已經悄悄綴了兩道人影。那兩道影子不緊不慢的跟著他,似乎沒什么惡意。
見萬安寺山門虛掩,付敏道猶豫了一下,還是伸手將其推開。在當中站了片刻,好像也沒什么異常。結果前腳剛邁進去,后腳還未落地,就聽到“嗖”“嗖”兩聲利刃破空的聲響。幾乎是在同時,他“呼”的蹲下身子,接著就地一滾,順勢趴在地上。緊接著便是重物倒地的聲音,根據這些年的經驗,那應該是兩個身形高大的成年漢子。
付敏道臥倒在地心如擂鼓,一時思緒混亂,不敢妄動。豎著耳朵聽了一會兒,再無聲音傳來。他想,索性就這么沖過去得了,是死是活給個痛快。但轉念又一想,自己死不足惜,只是尚有重任在身,不敢輕言生死。想到這,不禁有些悲哀,如今便是連生死都不能隨意了。
他卻不知,自己在地上心中千回百轉,墻上有兩人也正竊竊私語。如果他此時向后側方看去,便能看到兩道拉拉扯扯的影子,正相互較勁。
“你干嘛去?”那道高一點的影子拉著身邊人的胳膊,輕聲訓斥。
“下面那小子太磨蹭,我受不了了。我要下去把他踹起來。都什么時候了,還不干活!”矮一點的影子幾乎是跳著腳的說道。
“冉童啊,你可老實點吧。我們在暗中看護他就好了,至于其他的,由他去吧。”
“流觴,你可是答應了慕知秋的,現在這算是怎么回事?改主意啦,要坐山觀虎斗?”冉童用力拍打流觴抓著自己的手,他再不松開,胳膊都要被他掐斷了。
流觴縮手,對冉童耳語道:“慕知秋算什么!我是看在青綾的面子上,才答應走這一趟的。”
此時,地上的付敏道仿佛下定了決心,跳起來就沒命的向正殿跑去。
從山門到正殿,還要經過一處祭鐘門樓、一處畫堂、一處備禮殿,然后才是正殿。正殿當中是一口四人高的銅鐘,鐘上刻滿符文,誰也不知是干什么用的。相傳,這口鐘和落鐘山上那口本是一對,后來不知怎么,只把它請回王城還修了一座廟來供奉。而另外一口,依然留在山上,卻是孤零零的沒什么人去朝拜。
冉童眼睜睜的看著付敏道進了祭鐘門樓,大氣都不敢喘一下。半晌,他顫巍巍的伸出手,指著祭鐘門樓自行關閉的大門,叫道:“他就這么進去啦?為什么他能進去!”隨即,后腦勺被打了一巴掌,接著就聽流觴吊兒郎當的說:“你這不是廢話嗎。他一個普通人,當然能進去了。通往正殿那三道門,防鬼,不防人啊。”
冉童瞪了他一眼,抓著他的袖子就往下跳。只見兩人,雙臂一展,四足在空中蹬踏幾步,便翩翩然的落到了地上。冉童不服氣,瞅準門就要往里沖,結果被一把拉回來,趔趄著差點坐到地上。
他將將站穩,便跺著腳喊道:“你個缺德帶冒煙的不良仙師,你要干嘛!”
“你說我缺德可以,怎么能說我不良呢?”流觴不知從哪兒掏出把舊折扇,自詡瀟灑的邊搖邊說:“小小年紀,如此心浮氣躁。怪不得你師傅要我帶你歷練歷練。朽木啊,朽木!”
冉童一聽,氣的跳著腳罵道:“你跟我師傅說缺個幫手,我才被派過來的。要不是你,我早和師傅師兄去仙山了。”
“這都是機緣。”流觴一副‘你就認命吧’的神態,搖頭晃腦的扇著扇子,拉著長音說道:“你師傅怎么不派別人跟我來呢?怎么就偏偏是你呢?”
冉童氣苦,卻無可辯駁。只得瞪著眼睛,怒目而視。
“好啦,好啦。來都來了,還埋怨什么。要不要我給你講講,萬山殿這三道門,怎么個防鬼不防人?”流觴啪的一下合上扇子,笑的極其不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