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林深處,銀網天降。
聞聲不好,白無常棄車躍出。
聽到呼哨再響:“鷹爪子杠滑,綹子們掐邊!(這個官差會輕功,大家包圍他。)”
林間腳步聲沙沙,不知道有多少人,聽聲音都是會輕功的武林好手。
眼珠一轉,白無常大叫回應:“掐邊別捏緊了,也別招呼暗青子。(包圍可以,但別傷我,也別打暗器。)”
腳步聲即刻靜止,有人高聲回應:“翅頂羅子春點開!遞個門坎兒!(官府的人居然會說江湖黑話?報報字號!)”
既然對上了切口,不再擔心他們偷襲,立定身形拱手:“我是老榮家的。請線上的合子也燒炷香。(我是江湖小偷一派的。請本地的兄弟們也報報門派。)”
“姓胡的!(劫匪幫的!)”報了字號后,林子里閃出幾個江湖客,手持兵刃不一,有短打長帶,看來也是走不同的武功路數。
一個黑衣女子手執軟鞭,憑空劈了一聲鞭響,厲聲嬌喝:“甩個萬兒。(你姓什么?)”
“雪花萬兒。(我姓白。)”
打量了一下女子,劍眉英目,面色冷峻,黑衣黑靴,使一條軟鞭。
不禁一笑:“豆兒和我一個并肩子連相,只可惜他是我們的火點子。(小姑娘,你和我一個朋友真像,只可惜他是咱們今天要綁的人。)”
與她打完招呼,又抱拳拱手,施了一圈禮,笑說:“諸位大當家的,咱們能不能不打切口了?這么說話,太累!”
寒暄時,先前引路的管家手執狼牙棒,走近白無常,冷笑:“會幾句切口就敢冒充綹子嗎?可惜你一身鷹爪子味兒卻洗不干凈。”
原來這老漢是帶頭大哥。
“你見過哪個當官的自己趕馬車?”攤開雙手遞到老漢眼前:“你又見過哪個當官的兩手老繭?”
繭是歲月愁,只應貧民有。
“這么說,你真是老榮家的?”
“如假包換。”
白無常指向被銀網罩住的馬車,細細數著:“車里有三個人,一個小王爺,一個花大價錢從波斯買來的小妾,還有一個可憐的小丫鬟,在波斯小妾來月事時替床,不過才十三歲的年紀,就慘遭凌辱。”
說到這里,仰天苦嘆:“世上哪有窮人的活路?”
此言一出,綠林英雄立即滿腔憤狠:“朝廷養著這么無恥的王爺,該殺,該殺!”
幾聲叫罵后,紛紛執刀走向馬年,卻被白無常縱身攔下。
“怎么?你身為江湖中人,竟敢護著朝廷!”
面對眾人指責,白無常重重一哼:“我恨不能手刃此賊,讓他受碎尸萬斷的苦難!”
咒罵過后,頓足嘆息,咬牙說:“但現在不行!”
眾人不依,大叫:“除奸不挑時辰!”
忙出聲解釋:“聽聞此地總兵殘害百姓,我們須留著這個賊子做餌,先殺總兵,再斬王爺!”
這兩句話說的義薄云天,正是江湖路數!
眾人平息聲頭,老漢走近,一拍白無常的肩膀:“朋友所言,正合我意。我兄弟們今夜聚在此處,正是商量如何刺殺總兵。”
“算我一個!”白無常回拍老漢的肩膀:“我一路上委曲求全,等的就是今天!”
看向馬車,白無常細心叮囑:“小王爺雖然武功平平,但也會三拳兩腳,我先去制住他的穴道,再派專人看管。”說完,看了看黑衣女子,輕笑:“女俠英姿不凡,必能擔當此任。”
女子冷聲回音:“我下手無情,你最好弄暈了他,否則他動一動,我就取他狗命!”
太像了,太像了,簡直是一個娘胎里蹦出來的。
白無常一笑,縱向馬車,撥開銀網,鉆進車廂,見到三人后,立即壓聲:“小姐是小妾,淚蕾是陪床丫鬟,小爺是王爺,別穿幫了。”
“行了,在車里都聽到了。”雷淚蕾突然狠狠擰著他的手背,壓著聲頭,厲言:“你敢壞我們的名聲,要是不能給我們一個滿意的答案,咱們沒完!”
“我要是不把自己摘干凈,還不得招來殺身之禍啊?”白無常揉著手背,諂媚的一笑:“三位都是舍己為人的英雄,總不能眼睜睜看我去死吧?”
“去死吧!”雷淚蕾一腳踢過去,他旋身躲開,叮囑一句:“這是除妖大事,小爺千萬忍耐!”
夜黑風高,眾人聚在篝火旁,有酒有肉。
眾人信了白無常的胡言亂語,將蛇王女兒和雷淚蕾圍在中間,噓寒問暖。
只可憐黑無常遠離暖火,被捆得像個粽子,坐在冰冷的樹下,與黑衣女子獨處。
沒想到欺凌弱女的惡徒,竟然生的如此俊朗,可惜了上天賜的一副好容貌。
月影透過密林,點點斑斕,灑在他的望月面容上,更顯得冷峻非凡。
黑衣女子突然揚鞭,抽在他的左腿上,斥聲:“不許望天,臟了明月!”
鞭響過后,褲腳立即殘破,腿上現出一道紅凜。
冷眼看向女子,皮鞭又響,抽在右腿:“不許看我,臟了英雄!”
她自夸英雄?狂妄。
干脆閉目不理,又招來一鞭:“不許睡覺,給我醒著!”
抬頭不行,低頭不行,閉眼也不行。
她哪里與我像?
再瞪著她,女子杏目倒立,就要起鞭,聽到有人同時大喊:“別打他!”
出聲的人是雷淚蕾與白無常。
白無常向雷淚蕾示意了一個安心的眼神,便縱身躍近黑衣女子,勸說:“一但打死了,用什么做餌釣出總兵?尤其不能打臉,要是破了相,就有破綻了。”
叮囑后,又轉身對黑無常厲聲教訓:“讓你平日里驕橫跋扈,也嘗嘗不講理的滋味吧!”
“你說什么?”黑無常聲音陰冷,抬眼看著作相的白無常。
白無常哼了一聲,遞出暗語:“小子別狂,三更過后,就押你去總兵府,等收拾完總兵就輪到你了!”
暗語之意,只須再忍幾個時辰,此案就能了結了。
說完話,最后對黑衣女子叮囑:“別打臉,千萬別打臉。”
勸言過后,他轉身離去。黑衣女子遙看雷淚蕾,陰冷的問:“你那么欺負那個小丫頭,她還替你說話,憑的是什么?”
依舊面沉如水,不語。
又招來一鞭,抽在腿上,女子冷哼:“敢不回話,還有鞭子!”
“我怕回話,也挨鞭子。”
“正是!”又是蠻不講理的一鞭。
“你已打了我五鞭。”
“六鞭!”
第六鞭如約而至,兩條褲腿早已襤褸,腿上數道鞭痕。
挨打的沒叫苦,打人的流下淚。
第六鞭過后,黑衣女子背過身去,悄悄拭淚。
既然自詡英雄,怎能輕易落淚?
此刻一定勾起了傷心往事。
女人的眼淚是寶石,誰見了都會動心。
見她身形消瘦,哭的凄然,黑無常隱隱相勸:“有委屈,可以說,憋在心里,久積成疾。”
“你還以為你是無所不能的王爺嗎?”再轉過身時,還是怒目而視:“朝廷的惡賊,不得好死,到了陰曹地府也要上刀山,下油鍋!”
“刀山油鍋。”黑無常微微出氣:“我略微知曉。”
“居然不怕報應……”見他完全不懼陰間的刑罰,恨意驟起。
再要抬手揚鞭,再次被人叫住,是假扮管家的老漢。
老漢讓黑衣女子與眾人一同用些吃食,自己提著酒囊走近黑無常。
“喝一口吧,這是送你上路的酒。”
他不理,老漢也不勉強,在他對面坐下。
回頭看了一眼黑衣女子,見她正在痛飲冷酒,不免蕭索長嘆:“我苦命的虎兒!”
隨后,老漢滿目陰郁的盯著黑無常:“皇帝老兒是非不明,濫用佞臣,致使虎兒一家遭難。全家上下幾十口子人都難逃毒手,只有虎兒用馬鞭從閣樓吊下他的姐姐,才救下一口。他姐姐當夜逃出活命,被綠林義士救下,再回頭打聽虎兒的消息,卻得知那晚虎兒已被衙差一刀兩段了。”
老漢一拍大腿,疼惜的說:“從此后姐姐用弟弟的名字茍活,好好的一個俊丫頭卻名叫虎兒。”
“天下慘劇,多如牛毛。”黑無常無情的說:“你何必多說一個給我聽?”
“虎兒痛恨朝廷,自學藝有成后,死傷在她鞭下的狗官不計其數!”老漢重重一哼:“你狂什么?要不是留著你這個小王爺的身份做餌,你早就沒命了。”
“殺王爺,殺總兵,本就兩不相干。”黑無常嘲笑:“不必放在一起動手。”
老漢拔出尖刀,頂著他的咽喉,濁目里放出殺人的光!
他閉目不理,毫無懼色。
瞪了一會兒,老漢微微一笑:“別說在朝廷里,就算在江湖上,像你這么有種的,也不多見了。”
收回尖刀,老漢又說:“虎兒曾被弟弟托夢,夢里說,他來世要托生成一個英俊少年與姐姐相見。因為要保護姐姐終生,所以要做姐姐的丈夫。”
瞇起醉眼,笑說:“雖是頑童胡言,但也能看出姐弟情深。”
“我寧可挨鞭子,也不愿聽羅嗦。”黑無常輕嗤:“聽聞綠林好漢講究快意恩仇,你怎么廢話連篇?”
“你寧可挨鞭子?”老漢眉頭緊鎖,咬牙逼問:“再打你三鞭子,你也甘心承受嗎?”
“只要讓我耳根清凈。”
“天吶,天吶……”老漢仰天,嘴角微動,好似目中有淚。
過了一會兒,長聲苦嘆:“夢中虎兒追問弟弟,若托生來尋,以什么為憑證相認?弟弟答,我甘愿受姐姐的九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