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乎在差不多的時間里。牛頭山宋軍大營。宋軍所有軍官聚集于中軍大帳,開啟軍前會議。
岳飛道:“你們或許會奇怪,為何我一直派兵騷擾建康的雨花臺大營,明明對方主力一直在向北撤退,而我沒有派兵強攻?!?p> 一旁的管云替他鋪開建康軍圖。
岳飛道:“因為金兵主力并沒有走。他們雖然送走了許多部隊,也運走了許多財寶。但完顏宗弼的主力并沒有走。我之所以攻擊雨花臺大營,有兩大目的。第一,以戰練兵,我們的士兵擴充過速,需要于戰中磨合。這幾日已達到目的,不僅各營輪動默契,連韓世忠給的克敵弓也操演熟練。我很滿意。第二,我需要讓金兵打定主意與我軍決戰。”
“讓金兵與我軍決戰?”傅慶詫異道。
“是的?!痹里w看著大家道,“第一,所有人以為,我們的作戰目的是避過金軍主力,然后收復建康。也就是撿一座空城。第二,幾乎所有人還以為,金軍經過黃天蕩一役后,他們打定主意撤去江北。能走多快就走多快。其實,大家都錯了,大家看錯的不是戰略,而是看錯了我和完顏宗弼?!?p> 傅慶撓了撓頭,這岳飛動輒將自己和金兵統帥相提并論。
王貴笑道:“大多數人都小看了大哥,大哥立志掃蕩金兵,自然要與金兵主力大戰一場。但金兵這里又怎么說?”
“并非我高看自己。”岳飛指著所有人道,“從太原到新鄉,從新鄉到太行。從太行到汴梁,一直到馬家渡。我們大家與金軍早就是血仇。金兵稱我為惡魔。完顏宗弼性格極為好強,正因此他才會在黃天蕩死里逃生后,仍要反攻韓世忠。也正因為此,我堅信他仍在等待與我決戰的機會。”岳飛指著軍圖道,“小張憲,你說若我軍不主動攻擊建康,下一步應該打哪里?”
張憲道:“新城。那邊是建康的前哨,也是能夠支援靜安渡口的支點?!?p> “所以金兵會認為,我們要取新城。我們如他們所愿。”岳飛笑道。
王貴皺眉道:“這個,我有點糊涂,他們既然知道我們要去。我們為何還要去?就因為我們要和他們決戰嗎?但大哥也說過,我們的兵力雖然多了不少,但真和如此龐大的敵軍正面對決,并無勝算啊。”
岳飛笑了笑道:“你仔細看看新城的地形。算一下兵力。”
王貴思索片刻,皺眉道:“那么……大哥的意思是,那邊敵軍主力鋪不開,所以只好用少量兵馬與我軍對決嗎?”
趙九齡微笑道:“所謂兵法,虛而實之。讓敵軍以為是自己做出的選擇,其實是我們替他做出的選擇。金兵雖然主動選擇在新城與我軍決戰,卻并不能發揮出最強實力。所以,他們未戰已敗?!?p> “軍師請說此戰方略。”岳飛笑道。
趙九齡道:“新城在戰前是一個是三萬人口的小城。此地空間不大,不適合大兵團移動。所以之前金兵駐扎于此的只有三千人。一旦要依賴新城決戰,金軍可能會安排兩萬人到此。但是這只是理論上的可能,實際兵力大約一萬五千人。而新城前方道路狹窄,并不適合攻擊部隊展開。一旦被對方扼守要路,就會在官道前沿的新河發生拉鋸戰。所以,我和統制商量后,決定分兵一路,從西南的落霞坡繞到新城南門。與主力分兩路攻擊新城?!?p> “這里地形很簡單,金兵應該想到我們會怎么做?!睆垜椀?。
趙九齡道:“不錯。真正開戰,原本沒有半點取巧。所以我給出兩支奇兵?!?p> “奇兵?怪不得張顯不見了?!蓖踬F笑道。
趙九齡道:“大張顯和吉青已提前被派往新城,他們帶著五十個軍士,到時候會點著新城的庫房,引起金兵內亂。我們連日騷擾金營,這個套路已經很熟了?!?p> “另一支呢?”張憲問。
趙九齡道:“附近的縣令錢需會帶他的義兵參戰,不求他做出多少殺傷,只求擾亂敵軍陣腳。他大約能出兩千人?!?p> “虛張聲勢的話,兩千人夠了?!睆垜楛c頭道。
趙九齡道:“至于分兵走落霞坡的人馬,我們會有特別安排?!?p> 岳飛道:“寧岳。”
大個子寧岳出列抱拳。他本是江南的游寇,在十里營比武后,對高寵敬若天神,因此心甘情愿的投到高寵身邊做個親兵。
岳飛道:“我本想派輕騎突襲新城南門,只是落霞坡地勢雖稱不上險要,但要通過那邊勢必要拿下山上高點,才能走下方馬道?!?p> 張憲道:“那條路我走過。金兵要封路并不容易,因為道路還算寬闊。而且道路貫穿林野,有幾條岔路。雖然兵貴神速,但派輕騎攻擊山上據點,實在不是上策。”
岳飛道:“金兵提前布置,即便無法完全封路,也會增加我方阻礙?!?p> 眾將默然點頭。
岳飛道:“寧岳是本地人,他知道從牛頭山到落霞坡,可走林間小路,悄悄登上坡頂。寧岳,你來說說?!?p> 寧岳抱拳道:“這條路稱不上特別隱秘,但只有當地人知道。走林間小路,雖然沒有直接騎馬走官道快,但不太會被金兵堵截。所以一定會節省時間。和落霞坡相接的叫水牛溝,金兵布防的可能性極小。”
趙九齡道:“我們估算了一下,若官路有金兵,而山路無人阻截,那么走山路和走官道用的時間差不多?!?p> 岳飛道:“由張憲和徐慶統領一千精銳,從落霞坡前往城南。寧岳做向導?!?p> 趙九齡指著軍圖道:“從落霞坡到新城只有五里路。一旦翻過去,就是一馬平川。”
“兵貴神速?!痹里w道,“我們中軍會在午后開啟戰事,你們務必在天黑之前抵達戰場。同一路的還有姚政負責聯絡的劉經后軍,大約三千步兵。他們走官道過來,但劉經向來動作遲緩,不可能走在你們前頭。”
“這是肯定的。”張憲、徐慶抱拳道,“我等領命。”
“此戰艱險,向導是我的親兵,我總不能不去?!备邔櫺Φ?。
“話雖如此,但這一路全是步兵啊。”趙九齡道。
高寵揚眉道:“我不騎馬一樣殺敵?!?p> 岳飛道:“你說得沒錯,這是場惡戰,你去的確能加大勝算。金兵一定會派精銳把守落霞坡,盡管那邊駐扎不了太多人,但你們也務必小心?!?p> “大哥放心。有我在,絕對耽擱不了!”高寵答道。
“若能奪下新城,建康一鼓可下。”岳飛按著桌案,環視四周道,“收復建康,與諸君痛飲!”
清晨,晨曦下各營各部相繼開拔。
行軍前,張憲仍舊在找趙九齡探討如何攻擊落霞坡的事。但他們除了正面沖鋒,似乎并無更多辦法。
這時韓世忠的部下過來聯絡,告知岳飛他們長江上的軍情。
韓尚德悄悄告知高寵,說上次答應替他打聽的趙安柔,有了新的消息。那個女子被王彥送回南方后,就去了臨安。后來隨著萬歲爺出海,應該是平安的。
她是平安的嗎?那真是太好了。高寵欣然給了對方一拳,低聲道:“多謝!”
韓尚德卻疼得一齜牙,趕緊道:“祝你馬到功成!”
“下次請你喝酒。”高寵抱拳,拔槍上馬,興沖沖跑到隊伍前方去了。
似乎心情一下子好起來了,這是什么情況?張憲和徐慶互望一眼,完全不明白高寵怎么回事。
“岳飛真是準時。對面的喊聲真大,士氣高漲啊?!弊阱隹粗诬娗瓣嚕p聲道,“將才難得。要知道帶兩千人和帶一萬人是不同的,這體現了大將的氣量?!?p> 韓常道:“和在新鄉時仿佛不一樣了?!?p> 宗弼看著那岳字大旗,慢慢道:“將軍百戰碎金甲,他一路而來,打的仗還多過我們。自然不一樣了?!?p> “若岳飛知狼主如此看重他,或許會哭拜來投?!表n常笑道。
“拍馬屁有用嗎?”宗弼淡然一笑,高聲道:“誰與我率先沖鋒!打此頭陣?”
“我去!”金彈子沉著臉道。
“金彈子,粘德力,鐵如龍。你們三人輪番上陣。務必讓岳飛無法沖鋒!”宗弼沉聲道,“讓他無法過河一步。”
金彈子兩柄擂鼓甕金錘一碰,發出轟隆巨響,縱馬狂奔而出!
“不要感情用事。”他經過宗弼身邊時,被叮囑道。
岳飛遠望敵陣,金兵想給他個下馬威,這在意料之中?!巴踬F、郭進,靠水列步兵陣。他們戰馬過河時沖不起來,在河岸是最慢的。”
王貴迅速率隊出列,他的步兵分兩排,前排持盾握長馬刀,后排提鉤鐮槍。
大批金騎從淺灘踏水過河,越過河岸卻有大刀步兵等著他們。金騎和宋軍互射兩輪,各有軍士倒地。
步兵陣列不亂,騎兵挺起長矛。盾刀步兵一步不退。
金彈子大吼一聲,大錘前指正砸郭進的圓盾上。郭進大吼一聲,雙臂發麻卻紋絲不動。
后方忽有鉤鐮槍探出,掃向金彈子的馬腿。金彈子大駭,帶動戰馬向側方移開兩尺。戰馬馬蹄被刀鋒劃破,發出一陣哀鳴。金彈子繞回戰圈,周圍的騎兵正一頭沖上宋軍的步兵陣!
鋼、刀、入、肉!血、肉、橫、飛!
郭進提著盾牌,劈頭蓋臉的砸向金彈子,金彈子連擋三盾,突然一錘揚起,把郭進掃出一丈多遠。大個子摔得滿嘴是血。
金彈子縱馬沖向這個討厭的宋將,邊上王貴的大刀到了!金錘和大刀連碰數下,王貴虎口震裂。
但他冷笑看著四周,金騎的第一隊已被步兵全數攔下。滿地的馬腿,鮮血橫流。
金彈子面容抽搐,錘頭猛砸王貴。
王貴卻向后退,斜刺里管云沖了出來。鑌鐵雙锏猛劈金彈子。
金彈子大吼一聲,一錘擋下管云的鐵锏。戰馬馬蹄翻起,正踹在對方肩膀上。
“爹,讓孩兒去吧?!边h處觀戰的岳云請戰。
岳飛擺手道:“還沒到時候。”
岳云眉頭緊鎖。
這時金兵的第二隊騎兵沖上了“新河浮橋”,為首大將青袍銅甲,一把鳳翅鎏金鏜。
岳飛道:“云兒,這一戰不會馬上分勝負,而為父身邊猛將不如平時那么多。最終決勝之時,就靠你沖鋒。你仔細看著戰局,想明白最后你要對付誰?!闭f著他令旗一轉,裝備了克敵弓的弓箭隊,在湯懷的帶領下朝著粘德力猛射一通。
克敵弓犀利強勁,金兵剛過浮橋就被射翻三分之一。粘德力面不改色,舞動鎏金鏜,掃向大批弩箭。繞過宋軍的刀盾陣列沖向中軍。
這邊空地擺滿了鐵蒺藜,驚得金軍戰馬無法沖起。湯懷麾下的余化龍從樹叢中掠出,連續射翻三個百夫長,更一箭射飛粘德力的頭盔。
金軍戰鼓震天,第三路騎兵又來!
鐵如龍拿著一柄狼牙棒,氣勢洶洶的疾馳過河。
岳飛令旗再指,傅慶提刀上馬,戰馬四蹄揚起水花,風馳電掣般掠過河道。
鐵如龍寧神注視對方,只感覺陰冷的殺氣撲面而來。他想要穩住韁繩,而戰馬在水中莫名一滑,狼牙棒擋空。
大地青山,長刀驚天!傅慶一刀斬下敵將人頭。
“好!”岳飛高聲贊道。
中軍數千軍士同時長兵擊地氣勢如虹!
金彈子和粘德力合兵一處,背靠“新河”重新組織沖鋒。
“現在不沖鋒嗎?”岳云問。
趙九齡笑道:“打仗可不只是沖鋒啊。云哥兒。你看遠端那層層疊疊的金軍,因為有他們金彈子才敢有恃無恐的背水列陣?!?p> “我要殺了金彈子!”岳云怒道。
趙九齡笑道:“有氣勢是好的。但你看?!?p> 岳云順他所指的方向望去,一千背嵬騎兵神情放松的在中軍休憩,似乎一點也沒有受戰況的影響。
“該上場時,定會叫你?!壁w九齡道。
水另一邊的完顏宗弼長鞭一指,更多的軍隊沖向河岸。韓常、裂空、連心善兒各帶兵馬出陣。
“對面似乎高寵不在,但也沒見到岳飛?!惫则康?。
“岳飛在這里,高寵的確不在。”宗弼道。
哈迷蚩道:“國師操練的彎刀隊已準備好了,隨時可以上陣?!?p> 宗弼淡然道:“先等一等。還沒到決戰的時候。”
這時,落霞坡的第一批軍報送到,那邊說按照計劃,派出了先鋒弓騎,在宋軍隊伍靠近之前出擊騷擾。并且在山路上越是零零散散的堆起石塊和樹木,阻礙宋軍行軍。但是,弓騎并暫時沒有發現宋軍的行蹤。
哈迷蚩輕撫心口,吐出壓抑的氣息,望向西南方向。宋軍是一定會去落霞坡的,只是為何會有不好的感覺?
“從這里掛繩索過去。蠻牛哥,和高太尉、寧岳第一批?!睆垜椃愿赖?。
“你放心,金兵守衛我會替你全部解決?!备邔櫺Φ馈?p> 張憲舒展了身體,轉身招呼了一下士兵,扭頭道:“這也是我的戰役,你別太得意了啊?!?p> “是的是的!”高寵笑道,卻發現徐慶已經掛上繩索,顯然是要第一個越過山林。
“讓你們廢話多?!毙鞈c咧嘴道,“寧岳,跟我先走!”
“好嘞!”寧岳緊了緊繩索,率先掠空而去。
高寵拍了下張憲肩膀,二人給對方掛上繩索。陽光從樹葉間射下,正映在二人的袍甲上。
“宋軍可能不來嗎?”送出軍報后,完顏青虎重新巡視陣地。
鋒云道:“從新河那邊傳來的消息,宋軍騎兵沒有出現。對方應該分兵奔襲了?!?p> 完顏青虎皺眉道:“但為何先鋒弓騎沒有遇到敵軍,照這個時間,他們若是路上耽擱了,無論如何都趕不上大戰了。他們若不走落霞坡,還有別的路走嗎?”
鋒云搖頭道:“沒有別的路走?!?p> 完顏青虎站在坡頂看著前頭空蕩蕩的官道,沉聲道:“繼續派出偵騎。重新查看各處陣地?!?p> 鋒云沿著小路掃視四周,思索著若是對方不走官道,會不會從山林來?但是西面的山林是絕地……站在西面的山坡,這邊在到防時,他曾經查看過一次。對面的山坡在這邊斷絕,要從那邊過來中間隔著一條五丈左右寬的山澗。
“有沒有異動?”鋒云問把守的軍士。
領頭的軍士長表示沒有任何發現。
“有沒有到對面去過?”鋒云又問。
軍士長道:“沒有去過。我們防區就到懸崖為止?!?p> 這也不算懸崖。鋒云看了眼山澗,心想這里比北方的大山要和緩多了。他想著前往另一處防區,但沒走多遠忽然聽到后方有破空的箭矢聲。鋒云和親兵立即奔回山澗。
守在崖邊的金兵連喊聲也沒發出就全部中箭倒地,二十多個宋軍從對面的山坡掛著繩索飛掠而來!
鋒云先是拔出佩刀,但他緊接著就看到對面那個高大熟悉的身影。是高寵!他斷然又回身飛奔,是高寵……他們從山林里來……他一面跑一面想,哪里還能截住他們?這里距離落霞坡的坡頂沒有多少路,若被他們一路掩殺上去,這個防線就是笑話……
岳飛用兵真是神出鬼沒,他們居然沒有走官道……鋒云想到這里,忽然心頭閃過一個念頭,立即瘋了般朝坡頂跑。
高寵他們很快過來五百人,張憲組織隊伍,高寵、徐慶和寧岳當先開路。他們轉過一個山坡,連續突破金兵防線。但由于道路狹窄,一千多人的隊伍拉得很長。
徐慶忽然舉起斧頭,示意后面的人小心,因為他發現前頭應該有金兵的位置空無一人。
就在隊伍停下腳步觀望的時候,突然遙遠的山林上傳來一聲悶雷。
然后徐慶和寧岳被怪力掀飛了出去,不僅是他們兩個,連同高寵在內,周圍十多個軍士同時或被山石砸中,或被怪力推飛出去。
張憲吃驚地看著這一幕,急道:“蠻牛哥!高寵!”他一個箭步沖上去,突然又一聲悶雷響起。
前頭小路上的樹木迅速燃起,張憲滿臉都是塵土,在靠近徐慶十步之外摔倒。他瞇著眼睛掃視前方,發現寧岳已被炸成兩半,而徐慶半截身子被埋在土里。
這時候,高寵動了!他抖開塵土,提著虎頭湛金槍,高速掠過山路,直奔那悶雷聲響的地方。
“高寵……”徐慶也掙扎著爬出泥土,他恍惚地看到高寵在跑急忙阻止,但沒人能聽清他說什么。
張憲檢查了一遍徐慶手腳俱在,不由松了口氣。他高聲道:“全速通過此地!不要停下來!”說完,他也顧不上別的人,急匆匆跟在高寵后頭。
高寵仿佛山野里受驚的猛獸,瘋了般沖向坡頂。路上金兵不多,他也盡量不作理會只是一味向上。因為他明白,隨時會有方才那種東西落下。那是什么?投石車?火炮?那是什么怪力,神仙難敵!
高寵忽然看到前頭有個騎馬的金兵,他立即騰空而起,一槍掃落敵兵奪馬向前。不管是什么怪武器,都是人在用。只要殺了用的人就能解決問題!
戰馬轉過一個山坡,突然驚天動地的一聲巨響,前方的山梁斷下一大塊巖石。
高寵打馬繞過巖石,心里盤算著,那投石車若是瞄準的他的位置,就絕不可能再對付宋軍。因為投石車瞄準比較麻煩,不是弓箭指哪打哪。他催動戰馬向上疾行,突然前方的山路上黑壓壓一塊巨石沖了下來!
山路狹窄,高寵無處可避,他虎頭湛金槍向前一立,硬生生把那幾百斤重的東西推了出去。大槍掛在那鐵家伙上頭才看清,是臺布滿利刃的大鐵板車。傳說中的鐵滑車?高寵小時候曾聽大哥說過這東西。不等他松口氣,遠端又有一臺鐵滑車從山路上滑下。
原本就重達千斤的東西,借著山路的下滑沖力豈是人力能擋?
高寵冷笑繼續向前,用力一拉韁繩貼著山壁擋過一架,但緊接著又有鐵滑車落下。高寵攥緊長槍,身子前傾,蓄力向前。連續推、擋、挑、斜,各種方法連破五架鐵滑車。他后背重傷處鉆心作痛,而胸口先前被大石擊中的地方也是一陣陣發悶,嗓子里有股熱血涌動。
還有五十步,就能上山坡!高寵繼續策馬向前。
“快!快!”完顏青虎看到這一幕,大聲吼道。他怎么也沒想到有人能力扛鐵滑車。這可是一千斤一件的東西……
“全部推下去去!”完顏青虎站在車邊,親自斬斷最后一條繩索。最后一架鐵滑車也飛馳下山路。
高寵眼中閃過一絲猩紅,長槍向前如同一頭霸氣凌天的飛虎,大吼道:“去!去!去!”
鐵滑車相繼落下山坡,但高寵的戰馬突然歸在了山路上,而那最后一架鐵滑車正呼嘯而來!
高寵汗透征袍,虎口已經開裂,身上每一寸骨頭都在痛苦呻吟。你們以為這樣就可以了……高寵冷笑起來,凡人和螻蟻……他長槍向天,身形融于整個山林……
轟!
鐵滑車血肉橫飛的碾下山坡。
“他娘的!”完顏青虎大喜揮拳。屏緊呼吸的金兵們歡聲雷動!
叫喊聲未落,山路上忽然躍出一條猛虎般桀驁的身影,這一刻的場景很多年后,仍出現在一些人的夢魘中。
虎頭湛金槍凌空而至!完顏青虎發現退無可退!
噗。長槍貫穿了他的身體,邊上諸多護衛沒有一個能攔截那個天神般的男子。
“你……”鋒云大驚,沖著另一邊大吼。
就在高寵槍透完顏青虎的時候,一直藏在陰影中的檀羽澤動了!
暗青長刀帶著無盡的憎恨和漫天的詛咒,從陰影里席卷而來……
一刀,幻盡世間變化。一擊了結多年宿怨!
高寵收槍,但完顏青虎突然雙臂一緊,死死抱住槍桿。虎頭湛金槍拔之不出……而他全身上下的傷勢在一瞬間都爆發了出來,嘴角眼角鼻子一起淌血。
檀羽澤的長刀砍向高寵后背,高寵忽然轉身,他面向山坡的遠端,正是之前他們翻崖過來的方向,許多宋兵正奮力前行。而他看到的卻是那一橫并不凜冽的澗水。
高寵的心頭一下子飛回很多年前,他從瀝泉寺回到高家堡,把抄錄的《槍譜》給大哥看的情景。
“哥,我覺得天龍一式并未完成。你說呢?”他問。
大哥思索了許久,低聲道:“我覺得已經完成了。若能親眼看到那掛瀑布,或許答案就在那里。”
“那等哥病好了,我陪你去!”高寵欣然道。
大哥卻又想了想道:“天地萬物,皆有傳承。若是過于執著反而不美,我想,不一定是那掛瀑布的事,若是有緣,天地皆是槍法?!?p> “你是說,我和岳飛過于執著領悟槍法,反而沒能領悟出來嗎?”高寵皺眉道,這他就不明白了。
若是有緣,天地皆是槍法。若是可以,無槍又如何?
高寵雙手空空,卻是一副執槍在手的樣子。檀羽澤的長刀雖然切入對方的胸膛,但經過高寵的十指,刀鋒居然斷裂了!
檀羽澤大吃一驚,眼中閃過一絲領悟,但緊接著是無盡的痛苦。多年來不斷修煉,不斷向前,為何反而落在此人后頭了?必殺此人!他一咬牙,斷刀送入高寵的胸膛……
高寵無視對方的攻擊,大喝一聲,一拳重重擊中檀羽澤的咽喉。
繁到極處,終歸至簡。
兩大絕世強者,沒有任何變化的硬拼一擊。
山坡上風云流動,二人同時一震,眼中的生氣漸漸消逝……
高寵目光所及,能看到張憲帶著隊伍沖上山坡,能看到那火龍炮再次擊發之前,張憲斬翻了點火的金兵。他眼中閃過些許安慰,嘴里更多的鮮血溢出,天地間閃過岳飛偉岸的身影??上А蟾纭上〉懿荒芾^續追隨你了??上А@慢慢的征途啊。
邊上張憲沖著他嘶聲大吼:“高寵!你堅持??!你不能死!高寵!你死了,我怎么向大哥交代!高寵,你是天神,你不可能死在這里的。凡間沒有人能夠殺你!高寵!高寵,你還要娶趙安柔,你必須做到大將軍才能娶她!高寵!”
但那二十歲的無雙神將倒在戰場上,已經一個字也聽不見了。
新河浮橋的戰斗已持續了兩個時辰,岳飛的隊伍逐漸推進過橋。但放眼過去,城下黑壓壓的全是金兵。
岳云一直沒有出陣,這兩個時辰讓他憋得快瘋了。但他畢竟是忍耐了下來。
“一個十二歲的娃娃兵,能忍下來也屬不易。”趙九齡低聲道,“只是張憲和高寵怎么還沒到。”
岳飛看著身邊那一千還沒出動的背嵬騎兵,冷靜道:“還沒到最后時刻。金兵和我們一樣著急。”
“他們急什么?”趙九齡皺眉道。
岳飛道:“若他們有了南面的確切消息,就會放手強攻。而完顏宗弼忍到現在,你說是為什么?”
趙九齡正色道:“即便他們強攻也攻不過來,已經好幾次了。我之前從不知道王貴帶的兵如此堅韌。”
岳飛沉默片刻,低聲道:“這是每一仗弟兄們都在做的事?!闭f到這里,他緊緊握住湛盧的劍柄,翻山越嶺兵貴神速,張憲高寵徐慶,你們三人到底在哪里?
不見岳飛,也不見高寵。而戰線不但沒有推進,居然還被壓縮了回來。完顏宗弼手指在馬鞭上摩挲,若要全軍進攻依然還有勝算,是否提前發動?他詢問地望向哈迷蚩。
“仍舊未見軍報,但我認為不能再等了?!惫则砍烈鞯?,“不論有沒有敵軍,打得贏打不贏,都該有軍報傳來。但近半個時辰一點消息也沒有。兇多吉少。但是,完顏青虎是我大金名將,若說他會輸得無聲無息。我又覺得沒有可能!”
完顏宗弼沉聲道:“軍師,你與我想的一樣。但的確不能再等了?!彼e起馬鞭,高聲道:“韓常,傳我軍令全軍動員,揚我女真男兒軍威。踏平岳飛!”
“得令!”韓常抱拳縱馬出列,命令吹響號角。
完顏宗弼又對哈迷蚩道:“讓麒麟門的刀兵出來?!?p> 宋營這邊聽到金兵的全軍動員號角,所有軍官心里一沉。
“金營得到消息了?”趙九齡深吸口氣。
岳飛笑了笑,拔起瀝泉槍,沉聲道:“我不認為高寵張憲會失敗,但既然他們提出分勝負,我們自然迎戰!”他縱馬上前,岳云將帥旗掛在瀝泉槍上。岳飛高聲道:“金兵已是強弩之末,我軍奇兵已在城內。弟兄們隨我沖!”他然后對岳云道,“找到你的對手。全力痛擊!岳云,天下重任在肩!”
“得令!”岳云翻身上馬,鐵錐槍一碰發出嘡啷啷的響聲。“天下重任在肩!”
他那清脆的嗓子,把這句話遠遠傳了出去。
王貴、管云、傅慶、郭進等人同時高喊,岳飛高舉軍旗,帶著背嵬騎兵踏水過河!
兩邊的士卒同時大吼,同時不顧生死的沖向敵軍。數萬人在新城之下相互絞殺彼此。宋人、女真人、蒙古人、渤海人,各自的大好男兒廝殺與一處。
趙九齡面容古井不波,這樣的畫面幾千年來一直不斷重復與中原大地,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
哈迷蚩則眼中透出一絲喜色,因為他發現宋軍被以金彈子和粘德力為首的女真重騎兵壓制,正以肉眼難以分辨的細微差距慢慢后退。
這時,有軍士急報,城內糧倉、軍庫、營房多處著火。
“城內衛兵負責守備,城外各部不用理睬。”哈迷蚩冷笑道。
完顏宗弼舉起金雀斧,高聲道:“攻擊宋軍左翼。”
韓常不斷招呼各營人馬,金兵緩慢地傾斜了戰力。岳家軍王貴這邊的步兵營被逼入死角,但王貴、郭進如釘子般頂在軍陣前方,身受多處刀傷絕不后退半步。這是我們的戰役,這是大宋的土地,一步不退,寸土必爭。
就在這時,忽然在金軍的后方響起一陣騷動。
“宋軍!是宋軍!”軍士們大呼小叫道。
宋軍?完顏宗弼和哈迷蚩同時回頭。
就見紅旗招展,張憲昂首立于陣前,將號角用力吹響。他麾下的一千多宋軍,瘋了般沖向金兵。
金兵原本嚴整的陣型,被他們霍然沖出一個缺口!
哈迷蚩立即命令麒麟門刀兵封堵宋軍,但是那些方才還勇不可當的刀兵,在張憲的隊伍面前彷如土雞瓦狗……
這是什么兵,檀羽澤,檀羽澤難道陣亡了?完顏宗弼眼看著己方的士兵被一面倒的殺戮,而那些宋兵一個個全是同歸于盡的打法。
岳飛看到金兵陣腳松動,旗幟出現亂象,立即高聲道:“反攻!反攻!岳云!扛住金彈子!”
岳云不等他吩咐,已經催動戰馬沖向金彈子。
金彈子一雙金錘所向無敵,連續擊敗多員岳家軍的將領,他也一直在尋找同樣所向無敵的岳云。
金彈子用的是擂鼓甕金錘,而岳云用的是一對八十斤重的鐵錐槍。二人轉眼間交換了二十多招!兵器碰撞,爆發出砰砰乓乓的巨響,兩邊的背嵬騎兵和鐵浮屠爆發起混戰。盡管金彈子比岳云高出不止兩頭,但岳云的絲毫不落下風。
金彈子用生硬的漢語道:“就是你將銀彈子打落馬下,敵將可留姓名?”
岳云傲然道:“大宋將軍岳飛帳下,岳云!”
好好!金彈子大錘化作兩道流光,流星趕月般砸向岳云。岳云的鐵錐槍運轉如飛,人如旋風槍如雷電。
金彈子戰馬猛沖而起,大錘帶起強烈的勁風。
勝敗即生死,不成功變成仁,天下重任在肩!岳云眼中泛起血色的殺意,先前積蓄的體力傾力而出,掌中錐槍帶起漫天風云,義無反顧地沖入金彈子那狂野的錘影之中。二人各不相讓,硬碰硬的拼命嘶殺……岳云貼著金彈子的戰馬讓過大錘,錐槍猛擊金彈子的后腦海。
金彈子把早就準備好的右錘猛砸上去!
“當啷!”岳云手臂一震,兵器竟然脫手而飛!
金彈子獰笑著大錘順勢掃向岳云胸口,岳云臉上露出絕然之色并不躲閃,空著的右手握成拳頭猛擊金彈子的面門。嘭!金彈子大錘砸在岳云肩頭的同時,岳云的拳頭亦擊在金彈子的太陽穴上。
岳云狂噴一口鮮血,金彈子亦被打得頭盔飛了出去,眼前金星亂冒。
二人幾乎同時跌落馬!金彈子剛要爬起,卻見到了岳云的鐵錐槍從天而落,岳云一把握住猛砸金彈子的頭顱,而金彈子的大錘卻滾落一旁。
“啪!”金彈子被打得腦漿迸裂。
“沖鋒!”岳云大吼道。背嵬軍群情激昂,從他身邊虎吼著沖殺出去,鐵浮屠節節敗退。
岳云望向父親岳飛的旌旗所在,岳飛正縱馬狂奔長槍指天。二人目光交匯,千言萬語盡在不言中。

君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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