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內宋軍有異動，似乎已定下突圍。”完顏宗弼看著城內送出的軍報，“那我們就在他們突圍前進攻。”
“狼主有何計劃？”云飛慢慢道。
“軍師你說。”完顏宗弼看向哈迷蚩。
哈迷蚩笑道：“王彥能帶兵，但不擅變通。他用兵穩健有余，突圍也定是按部就班。麻煩云飛大人于今夜進城，我們里應外合。”
云飛道：“具體該怎么做？”
哈迷蚩道：“宋軍若要突圍，就需要換防。他不可能空著城墻說走就走。你在他換防時發三支火箭通知城外。我們趁新鄉防力最弱時發動總攻。到時候，宋軍將會是潰敗。”
云飛皺眉道：“這樣的計劃固然很好，但若我有更好的機會，比如能刺殺王彥。又或是，能替大軍拿下一門的防務。是否可以提前發動？”
“用兵不能死板，當時刻求變。若有這么好的機會，云飛大人當然可以出手。但是……”哈迷蚩忽然板起臉道，“兩軍對壘無兒戲。你在城里的動靜，我們外頭無從知曉。你自己冒險便罷，若耽誤了大事，軍法從事。”
云飛從沒見過哈迷蚩板臉，心里一驚道：“云飛明白。”
“你行事謹慎，但蘇牙性格過于隨性。你要看著他。”哈迷蚩道。
“聽軍師的。”云飛點頭。
哈迷蚩這才面色緩和，將一支軍令放到對方手里：“新鄉城并不難取。我們一切的布置，都是為了以最小損傷拿下最大戰果。云飛大人請小心行事。我們在城外擊鼓練兵，靜候佳音。”
云飛領過軍令，躬身一禮。
完顏宗弼看著二人，露出淡淡的笑容。待得云飛退出大帳，他才道：“若是宋軍突圍，他們會往哪個方向？”
哈迷蚩道：“太行山。”
完顏宗弼看著山川關隘圖，思索道：“西門和北門，他們會選哪一個？”
哈迷蚩道：“可以把我東營的主力調兩千人去太行山下，無論他們選哪一門都是死門。”
“軍師，你真是算無遺策。”完顏宗弼笑道。
哈迷蚩躬身道：“若無狼主運籌帷幄，鄙人縱有計謀又有何用？”
“他們會不會去武德？”宗弼問。
哈迷蚩皺起眉頭，略作思索道：“王彥不會。”
“鋒云！”完顏宗弼高聲道。
賬外候命的鋒云恭敬入內。
完顏宗弼笑道：“一旦破城，王彥會向北走。你在南營，不用參與追擊。順勢接管新鄉城防。”
“末將聽命。”鋒云笑道。
“對面的紫嚴山惡魔和你是老相識了。你有何想法？”完顏宗弼問。
鋒云道：“此人不僅僅是武勇無敵，更有謀略。可惜官階不高，所以能發揮的作用有限。但若能除之，還是早些除掉為好。”
完顏宗弼笑道：“抓活的呢？”
“會死很多人。”鋒云一怔。
大帳外有戰士唱起女真的歌謠，完顏宗弼轉動手里的金杯，聽了一會兒，笑道：“兒郎們士氣正高。軍師，讓他們歌聲震天響吧。鋒云你也退下吧。”
哈迷蚩微笑著步出大帳。王彥會不會輕裝突圍去懷州？若是那樣到是叫人頭疼。鋒云則看著天空，心里想著壽陽之戰，暗道：那個惡魔真是陰魂不散啊。
連續兩天，金國的攻城很有規律。差不多是在白天攻城三次，在夜晚攻城兩次，每次攻擊的時間有長短。北城的箭塔壞了又建，建了又毀。城上城下拉鋸十余次，岳飛多次對北城進行支援，初次參戰的高寵勇猛無比，斬殺的百夫長就有九人。而從今天下半夜開始西城鑼鼓迅疾，岳飛帶著騎兵隊迅速增援到西城。
統制夏按拉住他的韁繩道：“敵軍突然發力，我部士兵傷亡慘重。是女真主力！”
岳飛拍了拍對方胳臂道：“交給我了。開城放吊橋，我出城后留著吊橋，關閉城門。我不獲勝，不得開城。”
“可是……”夏按欲言又止，轉身命人開城。
岳飛扭頭對高寵道：“沖鋒時，不要越過我的馬頭。”
高寵心里不以為然，但還是點了點頭。
岳飛招呼一聲，騎兵隊排列在城門之后。厚重的大門吱呀呀響，緩緩放下吊橋。
城外金兵眼見吊橋放下，迫不及待的沖了過來。
岳飛紅旗一展，躍馬沖出吊橋。高寵只落后他半步，幾乎同時沖出。兩個人兩桿槍，仿佛猛獸的獠牙，一下子就把攻城的敵軍沖散！攻城的金兵稍作聚攏就向后退。
岳飛帶著己方騎兵左右沖殺，把握著前頭金兵的距離。心中生出不妙的感覺。他沉聲道：“后撤，回城！”
但高寵一馬當先，正追著對面的一個百夫長脫離了隊伍。
“高寵！高寵！”岳飛連聲大喊。
但高寵根本聽不到他的叫聲，一槍結果了那百夫長，才回過頭。
這時……砰砰砰的鑼鼓聲響。無數弩箭幕天席地而來！完全不顧城下還有自己人，箭矢密集得如同傾盆大雨！
高寵把虎頭湛金槍舞得風雨不透，但戰馬因這突如起來的弓箭，受驚長嘶！馬腹和馬屁股連中五箭，高寵長嘯一聲，離馬飛掠。忽然一支狼牙箭劃過一道詭異弧線，飛向他的后心。
岳飛駕著戰馬，風馳電掣而至！大手猛地抓住高寵戰袍，將他拽了過來！
更多的羽箭密集而至，兩人倉皇后撤奔回城內。
城外督戰的拓跋巖收起大弓，冷哼了一聲，催促金兵繼續向前。
岳飛心有余悸地看著自家的騎兵，這一回合損失了有五十騎。他面色鐵青，目光冰冷地瞪著高寵。
高寵看著對方為救自己受的箭傷，小聲道：“大哥……”
“打仗不只是為了人頭，而是為了贏。別拿大家的命一起冒險。”岳飛慢慢道，“不然只是匹夫之勇。”
“大哥。”高寵沉聲道，“不會有下次了。”
岳飛道：“你和我再出去。你扛著大旗，替我掠陣。”
還出去？高寵立即興奮起來，點頭道：“好！”
金兵沒想到西城的吊橋居然又放下了。岳飛和高寵一前一后走出吊橋，吊橋兩側倒斃著許多尸體。城下金兵見過二人方才的表現都不敢上前。岳飛的戰馬向前二十多步，那些金兵就不自覺的后退了三十多步。
岳飛揚起大弓一箭射出！羽箭過處，金兵避讓。一個金將被射翻在地！岳飛收弓注視前方。拓跋巖額頭冒出冷汗，那一箭射的就是自己之前在的位置。兩邊如此對峙了片刻，岳飛才帶著高寵重新回到城內，金兵沒有敢再追。
邊上副將問是否還要進攻。拓跋巖搖了搖頭，狼主還沒下總攻的命令，這次主要是為了伏擊那白袍惡魔。但那家伙的感覺也太敏銳了，方才宋軍若是再向前二十步的距離，就絕不止是損失這點人馬。而方才……此人如此驍勇，極大地挫傷己方銳氣。
大戰仍在新鄉四門繼續。盡管岳飛帶著高寵四處增援，整個宋軍的減員依然嚴重。
“黑龍大王那條瘋狗，早晚我要取他項上人頭。”白安民麾下的戰士傷亡過半，讓他憤怒而悲傷。
岳飛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總有機會。”
“兩位大人。”有傳令兵送上中軍條文。
白安民看了一下，沉聲道：“就在今夜，就要突圍。”
“從哪個門？”岳飛問。
白安民道：“從我們北門。昨日都統制說過，盡管北門金兵攻得最急，但相對損失也是北門的金兵最大，而且從北門去太行山距離更近。”
岳飛點了點頭。
“你怎么看？這次突圍勝算大嗎？”白安民問。
“我……”岳飛看了看左右，低聲道，“我有些擔心，我軍士氣不算很低，但城外敵軍的士氣更是高漲。不管日夜都能聽到女真的歌聲，這不是好現象。說明對方一切都在掌握，而我們卻不知對方到底想怎么做。”
“那該怎么辦？”
岳飛笑道：“事已至此，盡力而為。”
白安民點了點頭，小聲道：“鵬舉，你要小心。斷后不是好差事。”
岳飛拱了拱手道：“但撤退總得有人斷后。”
岳飛回到南城，召集弟兄們商討夜間突圍事宜。一路上眾軍士靠著城墻休息，而城垛上有許多刀箭的痕跡。
遲永帶著軍士們清掃血跡，但有幾處城垛血跡實在太重，洗了多遍也沖不干凈。清洗血跡的管云想到犧牲的同伴，忍不住掉下來淚來。
“不許哭！”遲永大聲喝道。他矮下身，用力擦著城墻，手掌也磨破了。“不可以哭！”他又說到，說給別人也說給自己。
管云咬著牙，想說自己并不是怕，卻開不了口。
連番激戰后，原本負責整固城墻的民夫，許多都不敢再上城樓。幾天來南城被金兵登上三次，隨著減員日多，原本高昂的士氣也隨之消磨。但這才第三天，原本說至少能守十五日的啊。
“新兵老兵一起，我們還有五百人，加上大哥這兩百多騎兵。戰斗力未減。”姚政算著己方兵力，慢慢道，“但要死扛住對面兩萬金兵，這可能嗎？”
王貴皺眉道：“這斷后是九死一生的事。而一旦突圍開始，他們都走北門，另三面的金兵同時殺入，我們該如何掩護？”
“直接殺入金兀術的中軍，可行嗎？”岳飛問。
姚政道：“行不行誰知道？但如果到金兀術面前時，只有你和高寵兩個人，有意義嗎？”
“真要能殺掉金兀術，也不是說毫無意義。”王貴苦笑道，“但我認為機會不大。”
高寵皺起眉頭，似乎有些失望。當然他也想不明白，他們這點兵若不想玉石俱焚，又該怎么打？
“所以我們才要找對戰場。”薛鶴笑著亮出城內地圖，“我們把戰場放在這里。東北的東寧寺，寺內有座白塔可做瞭望塔。我這兩日在那邊搭了幾座箭塔。”
“你把戰場放在寺廟，不怕有業報？”湯懷皺眉道。
“你怕業報，可以不去。”薛鶴笑道。
“他娘的，我怕什么。”湯懷翻著眼睛道。
“還有誰怕？反正我們要分兩隊。”薛鶴瞅著眾人道。
徐慶道：“怎么分兩隊？”
岳飛道：“一隊擋住西面的敵人，一隊擋住東門的敵人。之后到東寧寺集合。”
徐慶道：“我們只有六百弟兄，怎么可能分兩隊擋住金兵？”
岳飛道：“所以我們并不正面抵擋，而是放火。王貴張顯，你們在東門放火。高寵徐慶，你們在西門放火。注意只能燒城樓，不可讓大火蔓延到民居。”
王貴皺眉道：“還有那么多講究？”
岳飛道：“我們打仗為了什么？難道不是為了百姓？我不想毀了新鄉。”
“大哥說的是。”王貴低下頭，心里道，但金兵會手軟嗎？
岳飛道：“放火以后，到東寧寺集合。”
王貴道：“這里有個問題，東寧寺這邊有很多百姓在焚香祈禱，而且日夜不停。該怎么讓他們走。”
“我已經趕他們去西面的定國寺。”薛鶴板著臉道。
“你……”王貴一怔。
“我讓軍士用刀趕的。”薛鶴理所當然道，“惡人我做了。”
岳飛道：“然后是第二階段。一旦我們在東寧寺集結。就要明確大部隊是否突圍，只要他們順利突出北門。我們也逐步朝外走。我們是斷后，不是死守。”
眾弟兄紛紛點頭。
岳飛肅然道：“我知你們對斷后多少有些想法。但是只有能打硬仗的隊伍才能斷后。我們責無旁貸。突圍細節我到時安排。現在開始，大家把要帶走的給養先送去東寧寺。”
眾人分頭行動，姚政看岳飛似乎言猶未盡。“大哥在擔心什么？”他問。
“我一怕城內未動先亂。二怕，金兵料敵先機。”岳飛整理著兵器，苦笑道，“不過未發生前，都是胡思亂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