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岳飛第一次帶那么多兵,三百人分屬各路各營。岳飛集合眾人,向各營頭目布置了一遍工作,最后道:“飛臨時受命,帶領各位守備西門。你我原無隸屬關系,兩日后各自歸營。但守倉關系重大,希望大家以軍務為重。兩日內,有不聽調遣者,軍法從事。”
他沒擺架子,也沒啰嗦廢話,使得幾個階級比他高的軍士長也沒找茬的理由。唯一的問題是,這些被分配來的士兵來此目的本是運軍糧,莫名其妙被留下守糧倉后,士氣顯得頗為低落。但不管怎樣,這三百人都派到了信武倉的西寨。這是人生第一次有機會獨當一面,這都是羅定山對他的信任,絕對不能搞砸,岳飛無時無刻不提醒著自己。
和岳飛不同的是,他身后那幾個弟兄因為大哥被賦予重任,哥幾個的心氣頓時也高了起來。尤其是徐慶,簡直像自己做了大將軍一樣,頭昂著嘴撇著,哼著小曲兒,吆五喝六。哪邊讓他不順眼,都要上去喝罵兩句,他甚至對永興軍的頭目大聲訓話。
那人身形偉岸,面容古樸,聽著徐慶吆喝也不生氣,只是淡淡看了徐慶一眼,這一眼頗有點不怒而威的架勢。
徐慶心頭莫名一驚,但他極為討厭這種感覺,不由得大怒沖上前去,怒道:“岳大哥說了,這里的營壘今日必須加固完成,你這是什么態度?”
他還沒到對方近前,那人身后軍士里有個身材高大的青年攔在二人之間,手搭在徐慶肩頭,冷笑道:“你是什么東西?再上前一步看看?”此人比徐慶尤高出半頭。
徐慶大怒去抓對方胳臂,兩人手臂絞在一處,同時感覺到對方力量奇大無比,徐慶和那青年各自后退三步。
“住手!”遠處的岳飛和這吳姓軍官同時喝道。
徐慶道:“他們永興軍的說這里營壘不可能在夜間修好。還說即便修好了,明日敵人來了,也無力氣御敵。”
岳飛目光掃過周圍的防御工事,進度雖慢但營壘和壕溝設置都很合理。“吳玠隊長階級在你之上,無論有什么問題也輪不到你吆五喝六。軍隊里最重要的是什么?徐慶,你忘記自己是誰了?”他大聲呵斥道。
“我……”徐慶頗有點委屈,但他向來信服岳飛,安靜退后兩步。
吳玠頗為有趣地掃了岳飛一眼,抱拳道:“岳飛,我們永興軍并非故意推搪你布置的工作,只是想提一些建議。你兄弟的脾氣雖然臭了點,但我兄弟的脾氣也未見得好。”說著他瞪了那青年軍士一眼,“吳璘,軍內不管發生什么,能上來就動手嗎?”
“我錯了大哥……”吳璘嘟囔了一句,也后退一步。
岳飛和吳玠走到一處,吳玠笑道:“之前我接受你分派的任務時,沒發現問題。但實地看了一遍之后,覺得有些事還是要因地制宜。所以想讓你那兄弟給你傳個話,哪曉得他是個臭脾氣。”
“那廝就是欠教訓。岳飛初來乍到,防務有什么地方要改進,還請吳大哥多指點。”岳飛虛心詢問。
吳玠道:“你布置的工作很細致,但實際執行的時候,我發現本地防務早已廢置多年,原以為可以利用的東西都無法用。也就是說原本想要加固的部分,已經無從加固。要是按照原來的地勢去弄,一個晚上效果有限。”
岳飛道:“你的意思?”
吳玠道:“我們西軍和西夏打了很多年仗,城池攻防戰時,有兩個策略,一是層層布防,二是廢地不守。我們現在把可以利用的工事利用起來,那些即便加固后也無法取得應有作用,或者根本不可能修復的部位。我覺得應該放棄。但并非無原則的放棄,而是把那部分地方做成死地。”
“死地?”岳飛好奇道。
吳玠解釋道:“是的,敵人的死地,我們的生門。我們在那些無法加固,又必須守御的位置埋上稻草和引火之物,一旦敵人攻陷前方營壘,到達這些目標營壘,我們就點火。盡管棄而不守,但可讓這些地方變成敵人的死地。如此我們省下時間和人力,可以去加固增強那些更需要防御的營壘。”
“高見……”岳飛有種被醍醐灌頂的感覺,他躬身施禮道,“岳飛初上戰陣,幸得吳大哥指點。飛請吳玠兄,相助統領防務。”
“你我在同一邊作戰,互相扶持本是應該的!”吳玠對岳飛能如此快的接受意見也頗為意外,“但如今有一個問題,在此干活的弟兄們,經過昨夜的突襲都無心戀戰。士氣很是低落。”
“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唯一能振奮士氣的是一場勝利。這就看今夜敵人是不是來!”岳飛笑了笑,“我還真是期待遼軍會進攻!”
吳玠看了眼岳飛,再看看他周圍那幾個相州敢戰營的弟兄,不由好奇他們的自信是從哪里來的。他們來自相州大營,這幾個人也許真的是初上戰陣吧……初上戰陣死新兵,但這個小隊經過昨夜遼軍突襲卻無一減員。他們很是與眾不同,尤其是這個叫岳飛的小隊長。
在吳玠的幫助下,岳飛很快協調了和各營兵士的關系,西寨的營壘在亥時左右基本完備。但是子時已過,外頭一點動靜也沒有。大敵當前,即便岳飛讓士兵們輪休,大多數撤下第一線的軍士也沒有睡意,三三兩兩的在營地里點篝火聊天。
“如果敵人今天不來,那我們可就賺到了一天,我們就等信武倉的趙老板給我們發雙餉吧。”姚政拍著肚子笑嘻嘻道,他每天訓練量不比別人少,但奇怪的是只有他能養著一身肥肉。
“可能嗎?”徐慶反問,“連我都沒那么天真。”
姚政道:“倒不是不可能,但多數沒那么好命。不過你這話怎么說得好像自己平日很天真一樣?你個坑蒙拐騙,打家劫舍,啥都不落下的主。”
徐慶嘿嘿一笑道:“即便什么都干,我也還是可以在某些事上很天真。”
“我賭十文,今晚遼兵必到。”薛鶴笑道,“誰參加?”
“哎?你選了最大可能的事,不得開出點賠率嗎?”姚政怒道。
薛鶴摸了摸鼻子,笑道:“若是不來,我二賠一。”
“滾,三陪一,我才和你賭。”徐慶笑道。
“成。”薛鶴的三角眼再次露出奸詐的光芒。
姚政舉手:“十文,不來。”
“但到目前為止,我們在外頭的踏白兵,都沒有找到遼軍蹤跡。我賭十文不來。”吳璘和徐慶小小沖突后,忽然變得很投緣,兩人挨著喝著一個酒瓶。
徐慶道:“西軍戰斗經驗足,我跟小吳的。十文,不來。”
湯懷道:“昨晚我們大營外的警戒難道少了?還不是被人偷偷摸摸上了進來。遼兵似乎特別擅長這種戰術。我壓十文來!”
吳璘道:“我大哥說了,不是遼兵擅長,而是我們很久沒有打那么大的仗了。各營之間聯系不緊密,出現了沒有警戒的區域。”
“道理人人會說。我們就看這次遼兵能不能無聲無息摸上來。羅定山指揮派出了五十多人,在三個路口每隔兩百步設一個警戒。”薛鶴道,“我看換了誰都不可能做的更好。但是,我仍然是壓遼兵必至!三賠一。輸了我一人賠你們三十文。”
“看不出你那么有錢啊!”徐慶冷笑道,“我看你到時候要賣屁股來賠錢了!”
另一個篝火邊,岳飛和吳玠盤膝而坐。
“你那個羅指揮人怎么樣?”吳玠笑問。
岳飛道:“驕傲、古板。但一身武藝的確值得他驕傲。”
“那大概真是老羅家的后代了,世家子弟都有這些毛病。”吳玠笑道,“含著金鑰匙出生的他們,要么被家規束縛的古板無比。要么因為從小被管的太多長生逆反心理,成年后變本加厲的狂放不羈。”
“羅指揮除了話不多,人還不錯。”岳飛道。
吳玠道:“你話也不多,這是個好習慣。適合當官。”
岳飛啞然失笑道:“你大概是第一個說我適合當官的人。”他望著天上的星辰,慢慢道:“我只是個當兵的,我以為,當兵只要不怕死就行。”
有糧倉管事帶人推著車給岳飛送來了二十余把“甲等”神臂弓。所謂神臂弓,也叫神臂弩,甲等是大宋軍隊里精銳弩手才會配備的武器。它之所以沒有做到普遍裝備,主要原因有兩個,一當然是要拉開神臂弩需要一百五十斤以上的力量;另一個原因則是,神臂弩的箭頭是特制的,和普通箭矢不同。特制的弩箭配上甲等神臂弓,可以射到三百步。在大宋軍隊的黃金時代,神臂營是漢人對抗契丹的關鍵力量之一。
“居然給我甲等。”岳飛摸摸鼻子,將三尺多長的神臂弩轉遞給徐慶、湯懷等人。
吳玠笑道:“這東西主要復雜在組裝,只有是弓箭營出身的弩手才懂。不過只要拼起來了,用起來并不麻煩。當然了,能用和能用好,還是有區別的。但我們在這里又能計較什么?”
岳飛目光投向和神臂弓一起送來的狹長皮箱。他當著吳玠的面打開,里面赫然是一張精致古樸的長弓,弓的兩頭鏤著古舊的花紋,是兩條張牙舞爪的虬龍。在弓的把手處,刻有四個古篆字“蕭瑟飛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