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汝是說……想要解除她的詛咒,需要殺掉另一個人唄?”莉莉滿不在乎地聳聳肩,“那又怎么樣?那個人在給她下咒的時候,就該預料到這種情況了吧?”
尤菲搖搖頭?!耙苍S吧?!彼p聲說,“可是……如果那個施與詛咒的人,并不是壞人呢?”
“哈?”莉莉瞪大眼睛,“下咒的不是壞人?難道汝想說,坎貝爾夫人才是壞——”
尤菲伸出兩根手指,貼上莉莉的嘴唇?!安灰S意下任何結論。每個人都有自己行事的原因,而善惡也難以一概而言?!彼聪虼巴?,夕陽已經漸漸沒入地平線下,西側的天幕被染成一片火紅。“不過,我相信夫人她不是壞人。”
“差點被汝嚇到了吶?!崩蚶蚺呐男乜?,顯然松了口氣,“反正……繼續慢慢找就好了唄?”
尤菲點點頭。不過,呆的太久恐怕會引起下咒者的注意,要快點解決才行呢,她想。
夜幕降臨。
兩名侍女走進會客廳,放下窗簾,然后打開吊燈上的罩子,讓柔和的光芒驅散黑暗。
由于信奉『光之主』的教會遍布大陸,照明用的神術在艾爾相當普通。一盞神術燈具價格不過十幾枚銀幣,卻能夠使用長達數年之久。和蠟燭或油燈不同,它不懼風雨,也不會引起火災,不使用時,只需用不透光的蓋子遮住即可。
它唯一的缺點是亮度有限。為了提供充足的照明,這間長約二十公尺的會客室中,就放置了十余枚燈具——分置于兩盞吊燈之上。而部分旅人,也會選擇帶上可以照亮更遠處的牛眼提燈,作為探索時的備用品。
尤菲安靜地看著她們忙忙碌碌。莉莉拎著領子把貝爾從睡夢中叫醒,貝隆人揉揉鼻子,用手背擦干嘴角的口水。
又過了一會兒,會客廳的門再次開啟。子爵夫人安靜地側臥在一名男子懷中,臉上帶著幸福的微笑,似乎剛剛睡醒不久。侍女辛蒂快速地幫他們拉出椅子。男子走到長桌的盡頭,用尤菲所見過最輕柔小心的動作,將坎貝爾夫人放下,再為她整理好長裙。
然后他在長桌盡頭坐下,挺直身體,轉向原本呆在廳里的尤菲等人。他梳著整潔的卷發,身著精致的短上衣、披風和馬褲,如同剛剛旅行歸來。和臥室的畫像相比,他似乎瘦削了少許,下巴上原有的黑色短須也消失不見。
“我聽說你們的事情了?!彼麅墒种沃掳停娩J利的目光打量著尤菲,“你是琳的朋友?”
尤菲與子爵對視片刻,然后點點頭。她的魔力視線掃過子爵全身,并未發現魔法殘余的痕跡;從子爵身上,也聞不到那些熟悉的魔法材料味道。他不是巫師,尤菲默默做出判斷。
“聽說你找到了治療安妮的方法?!弊泳衾^續問道,“能給我仔細說一下么?”
“俺知道!夫人她是中了詛咒,只要……”貝爾搶著回答,說到一半卻卡住了,“只要……怎么做來著?尤菲?”
子爵的臉色略微變了變,沒有接話。莉莉狠狠剜了貝爾一眼。忙碌著的幾名侍女同樣聽到了貝爾的話。她們不覺間停下手中的工作,緊張地打量著子爵和夫人。
“夫人的確身負詛咒。”尤菲直視著子爵的眼睛,希望能從中看出什么,但是一無所獲?!熬唧w的原因我還在調查,為此我需要您的幫助,子爵大人?!彼⑽⒏┫律?。
“不必多禮。現在是你在幫我的忙,應該說謝謝的是我?!弊泳舻鼗卮?,“那么,你需要什么樣的幫助?”
“一份您所手寫的證明,搭配上您的印鑒?!鄙倥忉尩?,“我需要調查一些城內的隱蔽場所,以及可疑人物的相關記錄。”
子爵沉思了片刻?!昂冒?,我答應你?!彼冻鲆粋€很淡的笑容,“我相信你不會讓我失望。”
“還有一件事,子爵大人。”尤菲環顧四周,目光掃過有些不知所措的侍女們,“為了避免驚動對方,今天這里說過的事情,希望您能暫時幫忙保密?!?p> “我知道?!弊泳羰掌鹦θ荩淅涞卮蛄恐菐酌膛?,“等安妮的病治好,你們每人都能拿到兩枚帝國金幣。但那之前,若是我從別人嘴里聽到了這件事——”
“還有汝,貝爾。再讓咱聽到你大嘴巴一次,咱就把你剁成肉餡丟去喂黃鼠狼!”莉莉抓住貝爾肩頭,惡狠狠地威脅道。
“我有喝了可以變成啞巴的藥。”阿爾馮斯一板一眼地說,“莉莉諾諾,你需要么?”
侍女們雙手連擺,爭先恐后地保證自己一定不會說出去。貝爾看看莉莉,又看看阿爾馮斯,埋下頭,小聲嘀咕了一句‘俺知道了’。
“再有下一次,”莉莉在貝隆人耳邊說道,“咱肯定會把汝變成啞巴!”
“關于安妮的事情,就到這兒吧?!弊泳舯攘艘粋€‘請’的手勢,“你所要求的證明,晚餐之后我會給你?!?p> 當日的晚餐是馬鈴薯沙拉,烘烤成金黃色的小圓面包,香煎雞胸肉,以及南瓜濃湯。菜式算不上豐盛,但足夠精致美味。坎貝爾夫人吃得很少,每道菜都只動了一兩次刀叉。貝爾狼吞虎咽地解決了自己那份,又把尤菲的要了過去,然后直勾勾的盯著阿爾馮斯的盤子看。
“反正不吃也是浪費……”貝隆人小聲嘟噥。
“假如汝變成一坨肉球的話,汝會浪費更多時間用來減肥!”莉莉毫不留情地說,“或者汝打算用體重作為武器,把所有敵人通通壓扁唄?”
“好吧,好吧,其實你用不著擔心俺。”貝爾甕聲甕氣地說,“俺每天晚上都在練習俺的刀法,那很消耗……”他打了個嗝,“體力的?!?p> 子爵夫人輕笑出聲。“真不錯??吹侥銈冞@樣,讓我想起以前的朋友們?!彼冻鲆唤z懷念的神色,“雖然說,都是快二十年前的事情了?!?p> 雖然有些好奇,但尤菲知道現在不是繼續詢問的時機。子爵在妻子身旁蹲下,小心地將她攬入懷中。他站起身,向尤菲等人點了點頭。
“今晚你們就住在這里吧?!彼玫氖谴_定的語氣,“會有人為你們安排房間。”
“有勞您費心了?!庇确戚p聲回答。
他是在暗示自己,還是僅僅她想的有些多了?尤菲盯著面前光滑的長桌,突然感覺能吃點東西轉換心情或許也不錯。自從確認夫人的‘病因’之后,她就有些過于緊張——對于各種事情都是。
是不死生物的軀體帶來的影響么?這個念頭閃過她的腦海,然后立刻被否定掉。銀月女士對于靈魂所受影響的推測中,可不包括‘變得更愛操心’這一條。但她在學院的時候,明明不太關心別人的生活——
辛蒂不知何時來到她面前,遞給她子爵親手寫下的證明信。她中斷那些無意義的猜想,隨著辛蒂前往她今晚的住處。
夜漸漸深了。
身旁的莉莉已經睡著,子爵夫婦和侍者們大概也已歇息。尤菲輕輕合上手中的書冊,雙手交握著,用口型念出咒文。
第一個法術隱去她的身形,而第二個法術,讓她身邊的所有聲音都歸于沉寂。
她擰開門把,來到走廊上。即使是深夜,走廊也被昏暗而柔和的光芒填滿。她回憶著下午打聽到的消息,在走廊的東側盡頭向左轉,找到有著兩扇雕花木門的房間。那是子爵的書房,平時他會在這里,與城中關系較好的官員或商人見面——同時,也是他和名為肯特的巫師,每一次談話的場所。
尤菲小心地確認過房門,沒有魔法布設的警戒裝置。她試著按下門把,門上了鎖。
但這可擋不住她。尤菲將手掌覆蓋在門把上,讓魔力凝聚的物質緩緩滲入鎖孔,變得凝實,然后隨著她的意念轉動。她悄無聲息地推開門,里面漆黑一片,似乎沒有任何人。
“如果他們不只是談話……”她無聲地自言自語著,“這個房間的秘密,應該在哪兒呢?”
尤菲關上門,在手心點起光明。房間里同樣沒有任何魔法設下的警報。這很正常,子爵只是普通人,侍女也時常會來打掃這兒。書房很寬敞,櫻桃木制成的書架上填滿了各類卷宗,以及一些史書和醫書——主要源自圣萊昂教會。書桌上放著一本《光明福音·前篇》,那是教會的經典之一,記載著圣·萊昂諾斯尚未成為『光之主』時,于世間留下的言辭。
她拿起那本書冊,翻開夾著書簽的那一頁。書頁的最上方是這樣一句話——
『阿瑟家中鼠患成災。他買下一只貓,讓它捕鼠。買下一只狗,同讓它捕鼠。他又買下毒藥,為引誘鼠來吃,用美味食物和其拌合。結果貓吃了食物,狗咬了貓,一起中毒而死。鼠患仍依舊?!?p> 書冊已經有些陳舊,顯然被翻過不止一次。將書簽夾在這一頁,是子爵下意識的行為么。如果她沒記錯,這句話是指責那些為達目的手段盡出,卻正因此而失敗的人。至于其他的含義……她一時間想不出來。
尤菲將書冊擺回原初的模樣,這不是她打算找到的東西。她再次環顧四周,側面墻上掛著子爵夫婦的肖像畫,畫中的兩人更加年輕,大概是琳尚未出生時的留念。她小心地掀開畫像——后面空無一物。
“當分析不管用的時候——”她閉上眼睛,學著母親曾經的神態和語氣,“就靠直覺咯。”
她向前邁出兩步,順時針轉過大半圈,平伸右手,然后睜開眼睛——發現她的指尖正對著一本書,書脊上的文字是《奧倫帝國史》。
是本有點無聊的書啊。她試著將書抽出來,書紋絲不動。于是她換了個用力方向,書向內陷了進去。她左右看了看,自己腳邊不遠處,原本應當有著木制地板的位置,現在變成了一公尺見方的洞口。
“老媽果然最厲害了。”她有點開心地說,一邊小心地走進洞口。
洞里有些潮濕,腳底是一條向下的陡峭通道,好在鋪設著簡易的石板樓梯。大約前進了二十幾階,一股帶著些許酸味的腐敗空氣從下方傳來。尤菲小心地照亮前方,來到樓梯的盡頭。她借著手中的光明看清,這里是直徑約三公尺,由大塊花崗巖和砂漿砌成的拱形通道。通道向兩側延伸至視線的邊際,在一側似乎分出數條岔道,前往不同的方向。
“下水……設施么?!彼斐鍪?,撫摸著墻壁上有些濕滑的青苔,“的確很有趣啊?!?p> 無法忽視的氣息從另一側傳來。少女看向那邊,幾道由秘法術設下的陷阱和警報層層疊疊,看似嚴密,但在她眼中,仍然顯得有些生澀。
“比凱特琳導師的手法還差得遠呢?!彼D過身,回到書房,將活板門歸位,然后重新為房間上鎖。
“好處是,至少可以不用擔心要和一名大巫師戰斗?!彼裏o聲地嘆了口氣,“問題嘛……這種半調子的家伙,想法往往才是最不安全的。”
“就跟當初的我們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