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豪賭(二)
拉里亞競技場的斗士通道陰冷而潮濕,石磚縫隙間青苔無聲地滋生著,但埃修依然能清晰地嗅出男人們躁動的荷爾蒙味道,這讓他想起了他在雅諾斯角斗場那十年,這股味道伴隨著他成長。老酒鬼把他訓練成了一個能夠跟歐魯巴纏斗的勇士,而這股味道則是將他熏陶成一個磐石般堅毅的男人。
木柵欄緩緩開啟,黃昏的余輝灑落在競技場的地面上。開始吧!埃修默念著,沖出了斗士通道。
負責人站在高臺上,牢牢地盯住埃修。在他的授意下,這場真劍決斗的參與者中有半數都是競技場旗下的資深斗士,爭取以最快的速度將埃修淘汰出場。雖然那套甲與馬現在還寄存在公證人手中,但在負責人看來已經是自己的囊中之物了。新年伊始就有這等一本萬利的好事,自己似乎是受到了秩序女神的庇佑了啊。然而很快負責人的臉色就變了,他下意識地前傾,臃腫的身軀整個壓在欄桿上,驚呼出聲:“天啊!”
埃修倒轉劍柄,狠狠砸在一個向他沖來的斗士的鼻梁上,而后側身一記盾擊拍倒一個伺機從身后偷襲的敵人。他才出場就察覺了數道不懷好意的目光,半數選手都在有意無意地朝他靠近,形成一個潛在的包圍圈。只不過沒有等他們進一步壓縮防線時,埃修已經悍然出手!
生存?這個名詞甚至沒有在埃修的腦海中閃動過一次。他深知競技場鐵定會不遺余力地想要淘汰他,為此甚至會安插大筆的人手??伤泻蕾€的膽魄,自然也有擊潰所有敵人的決意!
綿羊也想圍殺猛虎?天真!埃修分明是被包圍的對象,可他卻掌握著主動權!所有接近他一臂范圍內的人都被他以粗糲的練習劍捅折了肋骨,遠處的暗箭也被他以盾牌隨手撥開,他就這么肆意地撕扯著針對他的包圍圈。其他還在酣戰的參與者都傻眼了,當他們回過神來時,埃修已經一拳砸翻了最后一個資深斗士,朝他們沖來,而后風卷殘云一般地將他們清掃出場。
看臺上的觀眾至此徹底癲狂了:這哪里還是什么真劍決斗?他們甚至還沒有在觀眾席上焐熱屁股,這場比賽就已經決出了勝負。他們唯一見到的就是埃修出擊出擊再出擊,周圍的選手就像鐮刀下的麥子一般倒下倒下再倒下,再沒有一個能爬起來。
“啪嚓”負責人沉重的身軀壓倒了欄桿,半個身子無力地滑了出去,像是一頭被推上案板的肥豬。隨從驚叫著撲上前,好不容易才拉回了他?!巴炅恕必撠熑耸Щ曷淦堑啬钸吨?,他方才還在琢磨著這套死亡騎士甲該如何出手,可這點念想隨即就被埃修踩在了腳下?,F在,是他要承擔十萬第納爾的天價損失。
十萬第納爾……這塊傷筋動骨的肥肉競技場根本割不出來,就算財力足夠,負責人也沒有調度如此巨款的權限??梢坏┥蠄螅纳掏颈厝粍澤弦粋€晦暗的句點。怎么辦怎么辦?他絞盡腦汁,直到埃修來到他跟前,他也沒有想出一個妥當的方案。然而埃修開口的第一句話又讓他如遭雷擊:
“十一萬兩千一百第納爾,再賭?!?p> 一百一十二萬一千!
有那么一瞬間負責人覺得自己要被汪洋一般的第納爾窒息了,他驚恐地看著眼前的埃修,仿佛他是自地獄走出的惡魔。負責人近乎呻吟一般地說:“真劍決斗不受理五千以上的賭注……”
“哦,這樣啊。那就拆成二十一場,各押注五千。放心,會在七點之前結束的。”埃修說,他甚至沒去在意他第一場的一萬賭注也超出了五千的范疇,“如果你們還有足夠多的斗士能打完這二十二場的話?!?p> 他……知道競技場的黑幕!虛汗遍布負責人的腦門,他強笑著,居然恢復了些許鎮定:“很好,這就為您辦理?!彪S從們震驚地看著他:大人這是失心瘋了?
埃修下場去做準備,負責人大口地喘著粗氣,血絲密布的眼中漸漸升騰起火焰,像是一頭被逼到絕路的老狐貍,在最后關頭終于摒棄了狡黠,展現出惡狼一般的狠辣。他抄起一把匕首,奪門而出。
競技場公證處。
公證人是一個落魄的老貴族,這一輩子做的都是看管一些市井無賴的所謂傳家寶,他也覺得自己是三生有幸能跟一套死亡騎士甲共處一室。他甚至都沒去觀看那場真劍決斗,若不是考慮到自己年老體衰,他肯定還會去看看那匹死亡騎士戰馬是否真的如傳聞一般雙目赤血,頭上長角,鼻孔里還會噴出黑煙來。老貴族估摸著距離真劍決斗結束還有一段光景,接下來這套鎧甲就會被競技場拿到拍賣場上去吧——不,也不一定,老貴族回想起那個年輕人平靜如水的眼神,清澈得能從中看出他強大的自信,哪怕他的自信非常莫名其妙,但老貴族還是有那么幾秒鐘期待了一下埃修勝出的可能性。作為一個長者,他從來不會吝嗇對年輕人的期待,這也使得他雖然家道中落,但在拉里亞依然有著極高的人望。
門響,老貴族下意識地回頭,就看到了滿頭大汗的負責人,他還沒來得及開口詢問勝負,一把匕首就已經捅進了他的胸口。
噗嗤!負責人喘著粗氣,費力地將匕首拔了出來,鮮血濺了他一臉。還未死絕的老貴族驚駭地看著他,下意識地伸手揪住負責人,卻又被他捅了幾刀,饒是如此,老貴族依然死死地掛在負責人身上,將他帶倒在地。惱羞成怒的負責人伸手去掰,那雙枯枝般蒼老的手卻仿佛鐵鉗一般,他不得不割下自己的衣角才得以脫身。
“大人……”跟過來的隨從嚇呆了,好在負責人并沒有向他出手,他只是示意隨從捎上那套死亡騎士甲:“備好馬車,我們走?!?p> “走?去哪兒?”
“去白鹿堡,投奔埃爾德雷德男爵!”
太順利了,埃修皺著眉頭打翻了最后一個對手。他能感受得到這場真劍決斗的敷衍,參與者一看就是些街頭混混,其中最強的也不過是初級斗士的水準。競技場這是破罐子破摔了嗎?還是說……埃修抬起頭,掃視了一圈觀眾席,并沒有發現負責人的身影。不好!他猛然間意識到了什么,轉身就走。
杰弗里跟薩拉曼來到競技場門前,大門猛然打開,一輛馬車慌不擇路地沖了出來,險些將杰弗里卷到車輪下。他氣得沖著車后背破口大罵,然而一股撲面而來的血腥味立刻捂住了他的嘴。杰弗里猝不及防,胃里的酸水倒騰起來,幾欲作嘔。
“真劍決斗出人命了?”薩拉曼很震驚,他第一時間想到的就是那來路不明的年輕人,以他的身手,倒是有可能用練習武具也能取人性命。
“難道是那小子?”杰弗里也在懷疑,而他隨后就嗅到了一個拉攏埃修的契機,這是一個逼他訂下賣身契的好時機!他急不可耐地進門,薩拉曼緊隨其后。在去往接待室的路上他們當面撞到了埃修,還未開口詢問,埃修已經撞開了他們,直奔公證處。
公證處的門大開著,濃厚的血腥味道在走廊中肆無忌憚地飄散著,埃修一沖進來就看到老貴族躺在血泊中,死不瞑目。死亡騎士甲已經不翼而飛。
“這……”隨后趕到的杰弗里薩拉曼很快想到了那輛透著血腥味的馬車,“發生了什么?”
埃修將事情的來龍去脈如此一說,兩人的臉色也陰沉下來。但此時那輛馬車想必早已出城,怎么可能追的上?
埃修半蹲下來,默默地合上了老貴族的雙眼。他心中長嘆一聲,意識到自己將負責人逼得太緊了,甚至沒有給他留下斡旋的余地?!按箨懽罡挥械某擎傄辉露愂帐嵌嗌伲俊彼蝗粏柫艘粋€沒頭沒腦的問題。
杰弗里一怔,隨口回答:“去年的記錄是皇城薩里昂,稅收二百八十萬第納爾?!?p> 果然自己犯了個常識性錯誤啊……居然想在競技場身上壓榨出一座大型城鎮一月稅收一半的油水。而且也沒能第一時間察覺負責人的異況——該死!
杰弗里窺探著埃修的臉色,他當然知道埃修來競技場的目的,不過顯然也沒料到居然能鬧出這么大動靜。這可是一套完整無缺的死亡騎士甲?。〗芨ダ锫犚娮约旱纳倘酥暝诎Ш?,居然拿去做真劍決斗的賭注,真是暴殄天物!它應該裝進閃耀的水晶匣子,放在上好的紅緞子上,成為拍賣會壓軸的商品引爆眾人的眼球!
等等?拍賣會?杰弗里眼珠子轉了一圈,臉上流露出狐貍般的微笑,薩拉曼在旁邊情不自禁地打了一個寒顫,這老小子居然還能從中訛一筆?
埃修也注意到杰弗里不懷好意的表情,不動聲色:“你想說什么?”
“今晚拉里亞有一場拍賣會,我可以幫你周轉把那匹死亡騎士戰馬拍賣出去,我六你四。”杰弗里正大光明地亮出了他的刀俎,一開口便攫取了過半利潤。
“可以?!卑P藓敛华q豫,明智而服帖地躺在了砧板上。他的果斷讓杰弗里有些措手不及,在他的預想中,這個年輕人應該會迎著自己的刀鋒,強硬地跟自己頂撞爭取他的利益,而后在殘酷的現實面前敗下陣來。這時杰弗里就可以優哉游哉地將報價進一步提到七三……甚至是八二這般近乎于壓榨的比例??砂P尢麛嗔?,他接受了杰弗里的報價,被狠狠地剜了一刀,卻不給杰弗里撕開創口的機會。杰弗里想起薩拉曼對埃修的評價,重新審視著眼前的年輕人,同時還有些懊悔:如果早點摸清這小子的性子的話,自己何苦給出這么矜持的報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