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龍讓木沙去見的這個人是他的侄媳婦,或者該說是他侄子的女朋友。
比起他們在西站的小窩棚來,他大哥住的位置要偏遠(yuǎn)一些,但也更像一間正常的出租屋:窗前凌亂地放著些灶具,靠墻擺著一排破沙發(fā)。屋里有兩張床,中間有布簾子隔開,他大哥睡在里面的一張,侄子和侄媳婦睡在外面的一張。其間的不便可想而知。
他的侄子見他們到來,先是驚訝,互道過身份后,便熱情地讓座倒水,拿水果。他的個子比阿龍還高些,黑衫短褲下,結(jié)實勻稱的身材展露無遺。頭發(fā)微卷,年輕俊美的臉上,笑起來露出兩顆可愛的虎牙。無論怎樣看,這都是一個無可挑剔的大帥哥。
侄子這樣帥,侄媳婦當(dāng)然也不會差。這個名喚阿嬌的女孩果真人如其名。她一米六幾的個子,很是苗條。也不像阿德的女朋友那樣妝容艷麗,只稍稍搽了些粉,描了眉,上了薄薄的一層唇彩,配上她精致的五官,無聲中釋放出一種含蓄耐看的美。
只是她不如阿龍的侄子阿康那樣熱情,只簡單地打了聲招呼,就讓到一邊,不再說話。
阿龍的大哥聞聲從簾子里轉(zhuǎn)出來,他的個子最高,卻有些單薄,還微微地顯出駝背的傾向。臉上是飽經(jīng)滄桑的穩(wěn)重和淡漠。雖是阿龍的大哥,看起來倒更像隔輩之人。
不喜言談、初識拘謹(jǐn)、相形見絀,又被阿康一口一個“嬸子”叫著,種種原因加起來,使木沙在這間小屋里不甚自在。結(jié)果擋不住阿康活潑健談,她也就有一句沒一句地應(yīng)答著。
世間沒有不散的筵席,也沒有說不完的話,當(dāng)沉默抵擋不住尷尬的侵?jǐn)_時,分手就勢在必行了。
從時間上來看,阿龍似乎也沒有長談的打算。喝了水,跟他大哥說了些工作上的話,把手里的西瓜吃完,他們也就起身告辭了。
現(xiàn)在,他們來到路上,并沒有急著回去,而是繼續(xù)朝前走。
“怎么樣,我侄子帥吧?你可不能被他迷住了。”阿龍邊走,邊笑著打趣木沙。
“是帥。可他的女朋友也不差呀,挺好看的。”
“嗯。他女朋友是廣東的,他要不是長這么帥,人家也不會大老遠(yuǎn)地跟著他。這女孩漂亮是漂亮,就是不大好相處,有點瞧不起人。不過我跟她接觸得也不多,也許以后熟悉了就好了。”
“你讓我跟人學(xué)打扮,不會就是跟她學(xué)吧?”
“我是這么打算來著。可又覺得不大合適。她是那么樣個人,你也不夠活潑,你們未必能處在一起。”
“我不喜歡打扮,我看她也沒怎么打扮呀。”
“那是今晚,說是沒打扮,不也描眉畫眼了嗎?要擱在平時,女人那套,她哪樣也少不了。不過她一天什么也不用干,不穿衣打扮還能做什么?”
“那人是你親哥嗎?我覺得你們不太像。”
“那是我堂哥。我爸弟兄三個呢,他是我大伯家的孩子。他雖說是我哥,可不怎么相處,感覺不親,倒和他的兒子關(guān)系好些。我還有一個侄子,我小叔家的,也是一米八幾的大個兒,比阿康還帥,不知道迷死了多少小姑娘。他現(xiàn)在正在鄭州上大學(xué)。”
木沙沉默地聽著,怪不得阿龍嫌她矮,在這樣的家族里,她可不是小矮人一個。
“說這么多干啥?什么時候帶你回家,你就都認(rèn)識了。”
雖說名義上,木沙已經(jīng)成了阿龍的女朋友,可距離“帶你回家”這種話還相差十萬八千里。
聽著這種貌似許諾的話,木沙既高興,又茫然。高興的是,這個世界上,終究還是有人愿意接納她,茫然的是這接納尚且是個問號不說,她心里對阿龍不光是依賴,還有一些抵觸,阿龍的言談舉止顯然不是她喜歡的類型,雖然她也不明確自己喜歡的類型是什么,還有沒有資格追求。反過來,即使自己全心全意、滿懷感激地打算跟定阿龍,她也還有一些疑慮無法打消。
“我們這是去哪兒?”說到底,她和阿龍之間,根本沒有什么深情厚誼。木沙也就懶得多想,走哪步算哪步吧。
“去理發(fā)。喏,馬上就到了。”阿龍指著前面旋轉(zhuǎn)的燈管說。
“咱們住的小胡同里不就有理發(fā)店嗎?干嘛要上這里來?”
“那家店理得不好。我基本上都來這里理,大家都是老熟人了。”
看來跟店家是老熟人的不止阿龍一個,光排隊的就有四五個。
看見阿龍推門進(jìn)去,正在理發(fā)的師傅抬起頭,招呼道:“哎喲,我當(dāng)是誰呢?原來是阿龍啊。好一陣沒見你了,我還以為你到別處發(fā)財去了呢。怎么,今天還帶了小女朋友來,你行啊,走桃花運了。”
說話的是個三十來歲的女人,黃色卷發(fā),黑眉白面紅唇,雖說不上漂亮,也自有女人的風(fēng)韻。
“那里有凳子,”女人朝一邊努努嘴,“拿給小姑娘坐,讓她離這幫臭男人遠(yuǎn)點,免得熏著她。”
等候區(qū)里頓時響起一片嘩笑,“老板娘,你說清楚,到底誰是臭男人。我們今個可都洗過澡的。甭是你家那位不洗澡,把你的嘴巴熏臭了吧,啊?”
又是一陣更響亮的笑聲。
“去你的,不說話沒人把你當(dāng)啞巴。還說別人,這人堆里就屬你嘴最臭,趕緊找個老婆,把你的衛(wèi)生管起來。”
“我倒是想找啊,可哪有阿龍這樣的好運呢?離了一個漂亮的,又來一個年輕的。”
說著男人站起來,給阿龍遞上一根煙。“老兄,你有什么妙法,給我們這些老光棍傳授傳授。免得我們?yōu)榱丝纯催@娘們的老臉,三天兩頭跑來剃頭。照顧她的生意不給個好不說,還得挨罵,你說我們虧不虧?”
阿龍把煙在鼻間嗅了嗅,別在耳朵上,笑道:“我哪有什么妙法?瞎貓碰到死耗子而已。再說有女人也不見得好,這不你看,你給我根煙,我都得留著,得她看不見的時候才敢抽。”
“嚇,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你要嫌她管得嚴(yán),那你給我,我保管當(dāng)寶貝一樣貢著。小姑娘,你說呢?”男人轉(zhuǎn)頭問木沙,“阿龍要是對你不好,你就踢了他,這世上好男人多得是呢。”
這許多話聽下來,木沙已經(jīng)有些無所適從。現(xiàn)在聽這樣一問,更是局促不已,只得勉強(qiáng)笑笑,算作回答。
“哎,阿龍,你今天是來顯擺你的女朋友呢,還是來理發(fā)啊?”老板娘眼看就要忙完手頭上的那個,拿電吹風(fēng)時瞅空問道。
“怎么說呢?我當(dāng)然是來理發(fā)的。”
“那行。我給你做主了哈,今兒個讓你插個隊,別讓你的小女朋友等得不耐煩了。你們大家伙沒意見吧?”老板娘邊搖著吹風(fēng),邊問身后的幾個男人。
“沒意見。”
“能有什么意見,做了好人還能多看你一會兒,多值當(dāng)。”
女人啐了后面說話的男人一口,打發(fā)了座椅上的男人,把阿龍叫過去。
快完事時,老板娘又說道:“我看你小女朋友白頭發(fā)有點多,少白頭吧,要不要給她焗個油啊?”
“你要焗油不?”阿龍扭頭問木沙。
木沙趕緊搖搖頭,對那個頭盔似的玩意兒敬畏三分,何況還有這么多大老爺們看著,就更加不好意思了。
“今兒天不早了,等不了,我又不能總插隊,改天再說吧。”
“那行。有女朋友就是不一樣哈,知道講文明了。”
付過錢,在一片談笑聲里他們離開理發(fā)店,重新走進(jìn)夜晚的涼風(fēng)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