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沒有想到的是,就在國子監論證之前,楊柯一身短打打扮,趁著連天的風雨,悄無聲息的造訪了老王祥的府邸。
王祥睜著昏花的老眼,并沒有諱言自己親自拜見太后的事,楊柯只是輕輕的說了一句話:‘王老,我知道您是忠君侍主之人,即便您見太后,也完全是一片公心,是為了平衡朝局,不讓我楊柯成為第二個曹操。’
王祥沉默許久,才艱難的開口說道:“既然知道老夫的用意,楊候今日登門是為了妥協還是為了興師問罪?”
楊柯淡淡的笑道:“晚輩只想問王老一個問題。”
“愿聞其詳。”
“王老是一片公心,可您能確保滿朝氏族文臣、還有藩王,都是一片公心嗎?”
王祥昏花的老眼突然之間精光爆現,但一閃即逝,他依然慢悠悠的說道:“楊候是擔心這些人會借著老夫這把刀,以平衡為名,大興風浪?”
“何止是王老這把刀,萬歲和太后這一次都被會被他們拖下水,奪權事小,好不容易平定的藩王之亂又會絕處逢生,死灰復燃,如果晚輩沒有料錯,群臣的彈章只是個開始,緊跟著他們會裹挾王老、太后,還有萬歲,一起來下一盤大棋,只是王老猜不到的是,真正站在幕后操作的,其實是各路藩王。”
王祥暗自吸了一口涼氣:“天下藩王十去七八,余者已經不足為論,楊候這樣說,可有證據?”
楊柯看著王祥,目光炯炯,眼神中滿是莊重和肅穆:“晚輩如果要拿到他們的證據,可以說易如反掌,但如此一來,必將興起大獄,而且,一旦鐵證如山,他們除了被治罪,可就再沒有退路了。張昌的情報自晚輩離開京都洛陽之日起,就從來沒有停歇過,樁樁件件,觸目驚心。即便是真要構陷他們,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晚輩何必要登王老的門?”
王祥突然想起楊柯手下由張昌執掌的驛站,那可是無孔不入的情報網絡,朝局掀起這么大的風波,已經是山雨欲來風滿樓,不可能毫無蛛絲馬跡可尋,楊柯更不可能是聾子和瞎子,也許他現在手上正捏著一份名單。
“老夫老了,這一生見多了風風雨雨,起起伏伏,對功名利祿,結黨營私早就絕了念想了。楊候今日和我這個糟老頭子說了這么話,是想說服老夫去趟這趟渾水嗎?”
楊柯心中雪亮,王祥這句話其實有兩層意思,一是婉轉的流出了一條路,不徹底翻臉。二是在試楊柯的底牌,看他到底準備是用硬還是用軟的辦法來解決這次朝局即將到來的紛爭。
“軟硬都不用,恰好相反,晚輩可以分權,但絕對不能在屈服的情況下分權,而是在大獲全勝的情況下分權。而且,絕對不能啟用那些為藩王張目的人。”
王祥何等老辣,一聽之下立刻明白了楊柯的意思,一句話,四個字“先抑后揚。”如果不抑制住那些藩王黨羽的反撲,這些人名正言順就可以作為平衡朝局的功臣,入主朝政,那時候,朝局當中只怕為數不少的臣子都將是藩王的提線木偶。而平復了這一波藩王反撲的浪潮,才能將真正秉持公心的朝臣扶上位置。
“權利你真是個好東西啊,古往今來,多少王侯將相,草莽英雄都如飛蛾撲火一般,雖九死其尤未悔,楊候乃一代英杰,磐磐大才,胸中自有豪情壯志,真舍得放棄這些到手的權利嗎?”王祥睜著老眼一眨不眨的盯著楊柯,似乎要看到他心里去。
楊柯淡淡道:“權利是什么?國之重器,如果不能造福社稷,造福百姓,僅僅當做自己的玩物,必將死無葬身之地。王老放心,晚輩沒那么虛榮。也不會將王老推進火坑,這天下是天下人的,晚輩總不能一輩子跟這些氏族和文臣對著干吧。時至今日,我們真的該坐下來好好找到一個平衡點了。朝局不寧,社稷動蕩,這天下可就危如累卵了。”
王祥嘆了口氣:“國之重器,非個人玩物,老夫活了一輩子,第一次聽到如此振聾發聵的聲音,是啊,楊候也該好好和太后、天子、滿朝大臣們好好解決這個問題了。”
當王祥突然出現在國子監的時候,不論是滿朝文武,包括太后和皇帝都吃了一驚,剛剛還沒有來得及從陸機戰敗的陰霾中走出來,王祥的這一記重拳不亞于釜底抽薪,將眾人統統打蒙了,好比兩軍對陣,突然之間發現主帥倒戈,群龍無首一般。
楊柯緊跟著又亮出了一招誰都意向不到的舉動,當幾口大大的箱子被張昌的手下吭哧吭哧抬上場的時候,楊柯下令當場打開了箱子:“這滿滿幾大箱的書信,不用本侯說,相信很多人都清楚是什么?我現在呈給天子,至于如何處置,自有天子與國家法度裁決,本侯不敢擅專。還有一言。。。。。。”
楊柯轉過頭來,對著皇帝和太后深深一躬:“啟稟太后、啟稟萬歲,自今日起,臣請辭所有政務,愿歸鄉奉養雙親,還請恩準。”
現場立刻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楊芷眼神中透露著無比的震驚和一絲歉疚。白癡皇帝司馬衷則著急的說道:“楊候是功臣,怎么能請辭呢?”
滿場的文武同僚則如開了鍋似得竊竊私語,有驚訝的,有得意的,有慶幸的,有惋惜的,有后悔的,不一而足。楊柯再次對太后與皇帝深施一禮:“臣請告退,請太后、萬歲恕罪。”
這一場滿朝矚目,熱鬧開場好戲,卻在無比詭異的結局中落下了帷幕,太后楊芷看著面前擺著滿滿幾大箱的書信,不用猜也知道,一定是別有用心的朝臣之間串聯藩王的證據,如此燙手的一個大山芋就砸在了自己的手里,還有滿座離心離德的文武大臣,她的心漸漸沉到了谷底,自己的親弟弟其實是用這種方式在表達對自己的不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