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聞言乍然一驚，身形猛地頓住，即將撥開紗帷的手便這樣停留在半空中。我亦是一個錯愕，怔愣地立在當下，腦中一片空白，竟忘記了該如何思考。

方才喊話的那名內侍趁此空當，又緊接著開口，語氣里帶了抹隱憂：“只是瑤貴人此前不知是吃錯了什么東西，好像有滑胎的危險，太醫院的諸位太醫都趕過去了，不知皇上……”

皇上停在半空中的手漸漸垂了下去，他不及多想，便轉頭向外面高聲吩咐道：“來人，擺駕千禧宮。”說罷也不再看我，徑自轉身走出寢殿。

我怔忡地望著皇上離去的背影，只覺這一切變化實在是讓人猝不及防，令我有些回不過神來。

不知何時，尚香跟在清吟身后走進來，一臉遺憾在我耳畔輕輕道：“小姐，皇上已經走了。”

我淡淡地“嗯”了一聲道：“我知道。”

尚香皺著眉，不甘道：“小姐怎么不盡力留住皇上呢，今日這可是難得的機會啊！”

“不要說了。”我止住尚香，頓一頓，又吩咐清吟，“我累了，想歇息了，打盆水來替我卸妝罷。”

清吟沉吟著，面露難色：“這可怎么是好，萬一等一會兒皇上又過來了……”

我終是輕輕笑了，笑得有些寒涼：“你放心罷，我想皇上今夜是不會過來了。至少，她們是不會讓皇上過來的。”

越窗而望，皇上的御駕已經起行，明黃的華蓋傘在幽暗的夜色里依舊耀目。隱隱中感覺哪里有些不妥，猛然一個驚駭，心底涌現出一道異樣的思慮。

憫瑤，這個人竟然是憫瑤！

即使是早有預感，我今夜侍寢的消息一旦傳出，后宮諸人絕不會都僅在暗處旁觀，說不定有人還會在暗里有所行動。所有的設想都做足了，卻怎么也想不到，這個人竟然是憫瑤。人心總是易變的吧，一年的宮闈傾軋，明爭暗奪，足以將人心磨得面目全非，而憫瑤自然也不會例外。

但是，皇上未留宿便走了，這對我來說不正是最好的結果嗎？

那么此時此刻，我究竟是該歡喜慶幸，還是無奈低嘆？

我猛地搖搖頭，極力將腦海中的這個想法驅走。不會的，憫瑤與我一直情同姐妹，不可能會做這樣的事！況且那內侍也說了，太醫院的諸位太醫都趕去千禧宮了，若是造假很難瞞得過去。她有身孕的消息都是真的吧，或許只是碰巧趕上了這特殊的時間，我才會起疑心而已。

屏退了眾人，獨自一人躺在錦帳中，望著頭頂遍繡灑金滾珠銀線海棠花的圖樣兀自出神，大殿里鮫綃紗帷曳地飄搖，惘如隔世一夢。四下里寂靜無聲，靜得能聽到銅漏的聲音，一滴又一滴，昭示著長夜漫漫，竟夕難寐。

紫銅鎏金香爐中還焚著香，青煙徐徐，繚繞淡薄，如線消散在茫然虛空里。燭臺之上一雙紅燭熾烈地燃燒著，蠟淚兀自淌著，參差垂如珊瑚。

寂寥而嘆，唯有長窗之外宮宇深深，萬籟俱寂。

只是不知還要挨多久，才能挨到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