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出意料之外的事接連發生,狂濤一時也變得迷茫起來,只是有一點可以肯定,這人確實與本派的關系非同一般。
自稱天山派祖師的杜永存接著說道:“我是南海一派第八代弟子,師父是第七代掌門馮不平,第八代掌門人任天豪是我師兄。”
狂濤問道:“那您何以要離開南海另創立天山一派呢?”
杜永存似被刺到痛處,表情極為悲傷,長嘆說道:“師門不幸哪,若非無奈,我又怎能背棄師門遠走天山,離開生我養我的南海?我和眾師兄情深意重,和師兄任天豪更如親生兄弟一般,怎奈禍事橫出,我們至死都難再見一面。”說到傷情處不禁流下淚來。
狂濤不知如何安慰他才好,心中只有替他難道。許久,杜永存心情才平靜下來道:“當時我們師兄習武練劍、學字寫詩,日子過得很是快樂,師父待人極好,也很受弟子敬仰。任師兄有個小妹叫碧萍,我們自小長大感情很好,二十歲那年我求師父賜婚,師父欣然答應,正在我滿心歡喜地籌辦婚事之際,碧萍卻忽然跳海自盡了,我悲痛欲絕,卻又茫然不知為何。這時任師兄來了,他說要殺師父為妹妹報仇,我一時不明白,他便取出了碧萍親手寫的血書。原來,她竟是受了師父的凌辱,羞愧難當自殺的。我激憤之下提了劍便去質問師父,師父竟然供認不悔,問他為什么這樣做,他只說一時糊涂求我能夠原諒他。一想到師父的養育教誨之恩,我便猶豫不決起來。豈知師父忽然發難向我襲來,若非任師兄在旁搭救,我當時定然死于他掌下。一怒之下,我再顧不得許多,抽出了長劍。當時我和任師兄都已得到了南海一派的真傳,師父武功雖然高出我們許多,但我二人聯手,經過一場激戰,還是殺了師父。”
這樣的一段經歷也著實讓人痛苦,狂濤萬沒想到,南海一派之前竟然發生過這樣齷蹉的事情。但作為晚輩,是是非非也實難評論。
杜永存道:“看著師父的尸體,我們心中都害怕了起來,弒師乃是大逆不道之罪,我們一時不知該怎么辦才好。正當此時,外面呼喊聲起,任師兄二話不說拉起我就往外逃,我們躲進了附近的一坐山里。我那是一心想隨碧萍而去,要任師兄提了我的人頭去見諸位師門中人,算是對此事有個交待,任師兄卻堅決不許,苦勸我要好好活著。不久師門中人已追到了山中,任師兄一劍劃傷自己的手臂說聲‘你多保重’,便沖了出去,將追來的人引開了。我不知去路何在,結果在山中一躲就是三個月。這天,任師兄忽然回來,說自己已經做了南海一派的掌門,告訴我眾門人仍在四處找我,要為師父報仇。他感到很對不起我,讓我一個人承擔罪名。可我根本就不在乎這些,在我的心目中,他就是我的親哥哥,我愿意為他去死。那山里不能再留,他便傳了我‘五傷劍’讓我向北去,闖出自己的一片天下,并說‘五傷劍’從此不為南海所有。自那一別,七十六年來我再沒機會與他相見。之后的十多年里,我一直四處流浪居無定所,南海一派曾出動了許多弟子來找我都被我一一躲過,但外人根本不知道,江湖中也只風傳師父是突發疾病而亡,四五年后便不再有人提及此事。我知道任師兄將這件事壓下了,連《南海遺經》也未載入。”
狂濤道:“原來如此,難怪《遺經》中對第七代掌門人的死一筆代過,讓人有些不明白。”心中已確信,杜永存所言不假。
杜永存道:“我是師門的罪人啊!我背棄了師門,且建立了天山派,而最根本的武功仍來自于‘南海劍法’和‘五傷劍法’。很多年前,我便退位隱居了。我一直有個心愿,能將‘五傷劍’還于南海,也算是還了師門的一份恩情,但一直沒有機會。二十年前師門發生重大變故,任氏姐妹帶著南海一派的所有武學逃離南海,我當時正在山中隱居,直到五年后才知道,卻還是玉英那丫頭告訴我的。她找到了我,假意要我主持公道,幫她們姐妹重回南海,我念著他爺爺的恩情答應出山,結果卻被騙到了此處,在這地洞中一住就是十五年。”
狂濤道:“師叔做事極為謹慎,她是怕您知道后將武功還于南海,所以先下手為強。”
杜永存點頭道:“不錯,還有一點,就是她要學‘五傷劍法’。任師兄真的很守信,沒有將‘五傷劍’留傳下來,我見她已離開南海,便沒有答應,她則是得不到劍法就不放我。對于我而言,年紀一大把,只不過比死人多口氣罷了,在哪里不都是一樣,也就安然在此住下啦,只是擔心我死了也不能完成心愿。現在好了,你已成為南海一派的掌門,我便將一切都傳了給你吧。”
狂濤道:“那多謝前輩了。”雙膝跪地磕了三個響頭。
杜永存點點頭,熄了蠟燭開始傳授劍訣,講解劍意。
“五傷劍”只有五招,“七絕劍”也只有七招,但卻深奧異常。杜永存一招一式分解開來耐心講說,狂濤全心全意地仔細聽解,仍是不能完全領會,接連五天杜永存都只是在講解,并不演示一招半式。
狂濤卻似聽得一天比一天糊涂,到了最后頭腦發脹,再聽不進半個字,杜永存卻哈哈大笑說道:“大功告成。”一掌印在狂濤的天靈蓋上,狂濤眼前一黑昏死了過去。
再次醒來之時,狂濤只感覺體內一股暖流飛速游走,胸中如同充氣憋悶之極,忍不住放聲大喊,豈知體內暖流卻如火上澆油,頓時沸騰起來,直沖入腦中,只一剎那間五招劍訣在腦中一閃而過,手指起處一道真氣激射而出,化作氣劍哧的一聲撞在洞壁上,由此與ifa而不可收拾,身不由己地將五劍一氣使將出來。但聽得劍氣破空之聲密如急雨,同時巖壁紛紛破碎,石屑唰唰唰落個沒完。待得五劍使畢方才明白過來,狂喜之下不由地大喊:“我成功了。”聲音在洞中徘徊游轉良久不絕。
卻聽得一個極為虛弱的聲音道:“你剛受我真力,千萬要自控,莫要使力過渡而走火入魔。”
狂濤一頓之下才想起自己方才所使用的乃是氣劍,據師父所說,一個人苦練內力不到六十歲后絕不能使,頓時明白過來,叫道:“前輩。”朝著聲音處走去,摸著火燭點燃了,只見杜永存盤膝坐地,已然衰弱到了極點。狂濤心中悲痛,說道:“前輩,你傳我劍法已是大恩,又何必再損自己的真力,這樣你會活不成的。”
杜永存道:“我之所以活著,也只為了歸劍于南海一派,現在心愿已了,活著又有何意義,我自無憾了。我在天山苦修內力,以冰蠶和雪蓮為輔助,也只不過為追求武學之更高境界,但到了這個年紀還有何求。我自身就如同一座寶藏,習武之人苦練百年恐也難以企及我的一半,但若我死去,這寶藏也會隨之消失,豈不可惜?你接受了它不至使我一生苦修消于無形,我應感激你才是。”狂濤已然感動得說不話來。
杜永存歇了良久方才說道:“答應我一件事,不要找神劍了,師父曾說過,三劍是不能在一個人手里的。”
狂濤一時為難起來,低頭說道:“可是我師父他……若是沒有三劍,我就難以相救我師父。”
杜永存撫摸著他的頭嘆口氣道:“范無爭有你這樣的徒兒實在難得,也罷,后人自有后人福,我也不再難為你了。”頓了頓又道:“十五年不見天日了,真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樣子,我好想出去看看。”
狂濤急忙說道:“好,我這就帶您上去。”抱起杜永存,這才想起這地洞很深,自己根本無法上去。
杜永存笑道:“真是個傻孩子。”
正在這時,頭頂呼呼作響,那聾啞老人又送飯下來了,狂濤此時真氣充溢,隨心所欲,一手探出,真氣向上沖去,托住食物輕輕放下地來。杜永存喜道:“這時還有酒喝太好了。”抓過酒壇破封便飲,卻嗆得不住咳嗽,狂濤不由地感到難過。
一頓飯的時間,那聾啞老人又放下繩索來,狂濤將杜永存負在背上,說道:“我們上去吧。”一把抓住繩索使力一拉,腳下彈起直竄高兩丈有余。
那聾啞老人以為放了殘物,立時便收繩索。狂濤待上升之力已盡,又猛然一拉繩索,腳蹬石壁向上竄起,那聾啞老人似感不對,繩索收得更快。狂濤又自拉扯時卻無力可依,那聾啞老人已經放手。狂濤下落之間,急自懷中取出匕首釘在巖壁上,一時倒不知怎樣才能上去。
杜永存在他背上說道:“你有我的內力,飛天遁地亦非難事,何況這區區洞穴?一丈距離來去自如。”
狂濤頓時省悟,提一口氣一掌拍在巖壁上,借這掌之力彈向另一邊巖壁,一個轉身腳著巖壁疾上三步已提高了七尺,又一掌襲出反彈回去。如法炮制,接連竄躍眼看已到洞口,眼前忽然一黑呼呼風響,一塊巨石當頭砸到。狂濤急急一掌伸出貼住巖壁,整個人吸了過去貼在璧上,巨石擦著杜永存的衣服落下。
杜永存喊道:“我們上去。”狂濤使一個千斤墜的功夫落在石上,奮力彈起,呼地一聲竄出洞口。只見那聾啞人舉著一塊磨盤大的巨石正要投向洞里,心道:“落井下石莫過如此。”氣憤之下呼地劈出一掌打在他肩上,一個倒翻落下地來。
且聽轟的一聲,那聾啞人躺倒在地,巨石正壓在胸口,上前一看七竅出血,兩眼暴突已自死了。
杜永存嘆氣道:“他給我送飯十五年,從來沒見過一面,沒說過一句話,哪知一見面他仍是一句話沒有,就此死去了。”
狂濤道:“他是個聾啞老人,說不得話的,都怪我出手太重結果害了他性命。”心中頗感內疚。
杜永存道:“他要害我們性命,你殺了他也不為過。念他為我送飯十五年,你代我將他葬了吧。”
狂濤點點頭,掀開巨石,將尸體置一坑中起土掩了。
回來時,杜永存正目不轉睛地看著殘紅如血即將隱沒的夕陽,自語道:“夕陽無限好,只是到黃昏,但黃昏時仍能看到這么美麗的夕陽,難道不應感到高興嗎?”
狂濤深有感觸,輕聲說道:”是啊!只因世人太貪婪,永不滿足才會感到夕陽美景的短暫。”
杜永存點頭道:“不錯,老天對人是很公道的。”
狂濤道:“前輩,您還想去哪兒?我帶您去。”
杜永存搖頭道:“這里就很好,我哪兒也不想去了。”仍聚精會神地看著夕陽。
待天邊最后一抹紅霞隱沒時,狂濤只見杜永存的手指微微顫抖了一下伸展開來,走上前去,杜永存已閉上了眼前,方才那極為脆弱的心跳也消失了。狂濤嘆口氣說道:“前輩,您安息吧。”想起他最后說的一句話,便也理解了他生命消失前那種隨遇而安自有快樂的心境,于是就將他葬在了這座湖心島上,磕了三個頭,跳上船向岸邊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