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院外邊僅剩的幾人,臉色不一。
那個作保的廩生也是頭疼,這幺蛾子出的,說道:“張師爺,這位林嵐林公子是巡鹽御史林大人的兒子,豈會是罪名之身,這縣試即將開始,還是先讓他們進去考。這查證一事,還是等到考完之后再去驗證吧?”
張師爺一頭的冷汗,這和官宦子弟對著干,也是純屬跟電干,然而縣太爺下的命令,他搞不好就得沒飯吃。
“這事情我也是按規矩辦,沒有確認林公子是否有罪身前,不能進,只是大京律中明文規定的。”
林嵐這事情也實在特殊,偏偏在揚州審理的案子,他的戶籍又在蘇州,這沒有互聯網的時代,信息的流通極為緩慢,真的去揚州查閱卷宗,考試早就完了。
眼看著進場的香快要燃盡,錯過了這一次,還得等一年。這林府另外的四個人有些著急了。
林嵐沒想到,會在這上邊出幺蛾子,來回就算快馬加鞭,也得兩三日,怎么來得及。
一邊的廩生也算是機靈,“張師爺,您費費心,這林家也是大戶人家,豈會想要瞞天過海,這種事若是被揭發,是要殺頭的。”
張師爺推開廩生手中的銀子,苦笑道:“這事情,真的,真的愛莫能助。”
身后的林文昌眼神黯淡,那幾個林家第三代也是有些心情低落,看來一年的辛苦算是白費了,這回去,要受到多少的白眼。
“張師爺,如果我現在就退出,其余四人能否進去?”這是林嵐想到最能夠挽回損失的辦法了。有人要搞自己,這調卷宗是定然來不及的,要調卷宗,那么其余四人因為結保的原因,也就得等著,自己退出不考,也許就能挽回損失了。
張師爺眉頭一挑,驚嘆這林嵐的行事果斷,說道:“如果林公子決定了,倒是能行。大不了算作缺考,其余四人自然可以進去考試了。”
林嵐拍了拍三個大侄子的肩,道:“還不進去準備?”
“哦,哦。”
“謝謝小叔。”
幾個已經驗明正身的林家娃娃跑進了考院。林文昌拍了拍林嵐的肩,說道:“明年努力吧。”說著,他也走進了考場。
張師爺擦了擦額頭的汗,說道:“林公子,實在不是小的為難您,這規矩……”
“我明白。”林嵐轉身就走。
早春的冷風吹在臉頰上,柳枝未發。
他第一次,深深地感受到了來自政治幕后的惡意。
……
……
林嵐還沒到林家老宅,便被一駕馬車接應走了。
正應了那句話,哪里都有王言老賊。
“太傅知曉必會有人擺局,所以讓屬下來接應嵐公子。”
林嵐手托著下巴,冷笑道:“那他料事如神,怎么不從揚州把卷宗給調過來?”
趙虎笑道:“您這么說,就把太傅當神仙了。”
馬車駛出平江縣城,往一處山莊駛去。
“他還真會挑地方,從這里望去,太湖盡收眼底,確實是個好地方。”林嵐在山莊前望著遠處白茫茫的太湖水,感慨道。
“嵐公子進去吧,太傅還在里邊等著您。”
王言坐在廳內,桌上慢慢的一桌子菜。
“今日的菜不錯啊。”林嵐笑了笑,絲毫沒有參加不了科舉的遺憾。
王言撫須道:“坐下吃點吧。知道你難受。”
“這是鹿肉吧。嘖嘖,一般人家可吃不起。”林嵐搓著手,“難受?我難受個錘子?”
“仕途受阻難免的,老夫早就說過,你的一首詩,很可能招惹來太多的忌諱,如今靈驗了吧。”
“好!這獅子頭燒得真是太好吃了!比三元樓里邊燒得好吃太多了。”林嵐拿著筷子將整個獅子頭戳起來,啃著吃。
王言翻了翻白眼,道:“你有沒有聽老夫說話?長點心眼!”
“又不是我大嘴巴,大父有閑心教育我,不如去打一頓陳之策。”
“你!”言公被氣得抽了抽嘴角,“不知道遇上你這個天生怪胎,是老夫的大幸還是不幸。”
林嵐放下筷子,問道:“這次誰做的?”
“真當我神仙?要是這都知曉,我也就不下野了,在圣上幕后當個老神棍也挺好的。”王言嘆道:“你這首涼州詞,恐怕要得罪京師不少貴人吶。”
“詩詞哪里會得罪人,怕的是居心叵測之人,借機造勢罷了。”林嵐冷笑一聲。
“這件事情,老夫不會替你出面。”王言顯然沒有把林嵐當成一個只會讀書寫詩的白癡,有一種人,天生有敏銳的政治嗅覺。
按照王言的話說,要做圣人,在一個人心不古的時代,你得先成為一只狐貍,所以在老王看來,眼前的小林儼然已經是一只合格的小狐貍。
“當今朝堂,宰輔楊為理年年削尖西北的軍費,本來就有些犯眾怒。如今因為你的一首詩,估計過不了多久就要徹底點燃西北二十萬悍卒的怒意了。人不可犯眾怒,即使他楊為理三朝元老。”
林嵐第一次聽到楊為理這個名字,說道:“聽說圣上召阮慈文回京,可是要重啟西北戰事?”
“非也,朝廷課稅年年虧空。明顯是有人從中撈了不少的國帑。朝廷不能成為某些人的一言堂,圣上重啟阮慈文,就是要打破這個格局。”
林嵐雖然不知道朝堂上如今的格局如何,但明白一點,玩政治就如同過家家,你得會生活。“恐怕一個阮慈文還不夠跟滿堂的親和派叫板吧?”
“聰明。老夫料想,阮慈文不過是圣上的一個引子,要重啟戰事,必然是要花大把銀子,稅收的漏洞填不上,那么戶部尚書以及宰輔的位置也就難保了。”
林嵐瞇縫著眼,拱手笑道:“那嵐兒就可得提前預祝大父高升宰輔大臣了。”
“呵呵。”
王言回以林嵐的只有一個呵呵,當中什么意思,也只有靠林嵐自己去猜了。不過林嵐能猜個十有八九,也是很不容易了。所有的癥結,都是在一個錢字上,大京朝并不缺乏能征善戰的勇將,但是弓弩、火藥打出去都是要錢的。
在這個火藥火器不發達的時代,大炮一響,那可真的是黃金萬兩。西北蠻子最怕的東西,也就是大京朝神秘面紗下的神武大炮,他們不知道,這玩意那都是靠錢砸才能砸出來的。
然而要解決錢的事情,那就又得說回到西北戰事上。
棋局中的困境,往往可以在局外找到方法。
王言站起身,說道:“嵐小子,童子試這事情,老夫不會出手幫你解決,把你送入國子監一事,你那有能耐的老爹自然會搞定。老夫若是動手,只會越搞越大。明年金秋的百叟宴,若老夫真能如你所說,東山再起,這屋子里的兩箱書,你想要隨時來取,就算是這回你大父不能幫你的賠罪禮了。”
“嘁,你這老頭當我傻,兩箱子書就想當報酬?這打破格局的,恐怕還是我的這首詩吧?走了走了。”林嵐揮了揮手,便下山去。
“書中自有黃金屋!”
“您老自個兒留著金屋藏嬌吧。”
……
……
等到林嵐回到林家老宅的時候,見到府里府外,上上下下的人都拿著火把,發瘋似地跑進跑出。
“大伯,你們這是......什么習俗?正月十四不是早過了嘛。”
林庸手中火把摔落在地,顫巍巍地跑過來,一把抱住林嵐,大哭道:“阿嵐啊,你可回來了。要是再不回來,我都要瘋了!你爹把你交給了我,若是你就這樣失蹤了,估計大伯死都不會瞑目。”
林嵐有些哭笑不得,“大伯說什么呢?我好好的,干什么玩失蹤?”
“縣試的事情文昌叔說了,你這一日沒回來,家里人都以為你想不開,要......回來就好,回來就好!”林庸喜極而泣,朝周圍呼喊道,“把出去的人都叫回來吧!找著了!”
“啊?嵐哥兒回來了嗎?太好了!”諸人吹了火把,紛紛聚攏過來。
“嵐小子,一次小小的縣試不能考算什么?老夫都考了三十多年了!你要是真要去尋死,老夫看不起你!”文昌叔祖考完試帶著一干林家后生,在試場外找了個遍,還是沒發現林嵐的蹤跡,這才感覺有些大事不妙,趕緊回來,讓全府的人都出動尋找。
林嵐道:“讓大家擔心了。我并沒有要去死,只是走走散心而已。”
眾人見到林家三爺的兒子平平安安的,也就送了口氣,安慰幾句之后也就散去了。
林庸嘆氣道:“你啊,這么不小心,怎么會惹上官司呢?唉,這縣試缺考了,四月的府試還有之后的院試就更不用說了。”
“阿嵐找到了啊,哎喲,急死我了。”林封父子跑過來,見到林嵐好好地站在面前,也是大松了一口氣,沉著臉道,“這個李縣令也真是的。之前交保單的時候什么問題都沒有,這要進考場了,半路殺出來。”
林庸說道:“已經去信給你父親了。估計他自有安排,阿嵐你別太在意,大不了就再等一年。”
“這真不能怪我吧。”林嵐心里暗自苦笑道。這夭蛾子傳回揚州,估計又是一頓罵。
林嵐撓著頭,感覺最近真是該上山拜拜佛了,諸事不順。
“文昌叔祖,這回能考出嗎?”
一被問到這個,林文昌仿佛就如同斗敗的公雞一般,“快了,快了......”
“那就恭祝文昌叔祖高升了。”一個個后輩拱手說道。
這一下,林文昌的臉變得更加慘白了。
林嵐只能嘆氣。
有同輩以為他是在自哀,也安慰道:“嵐哥兒還年輕,明年努力就是了。”
林嵐望向天空,呢喃自語道:“考場之外的戰場能勝,那就好,那就好……不過丫的,這事真不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