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著農田炊煙的方向走去,發現視野之內并無半點熟悉,天上云層厚重,顏色漸漸變得深濃,似乎快要下雨了。青蓮一個人走在前面,尹修便牽著馬一直跟在她身后,這個愚弄拋棄了她的男人,竟然又裝起好人來,多么可笑,青蓮實在懶得理他,走走停停,竟然有些找不到路。
“喂,我要回孟家莊,朝哪邊走?”青蓮倒回來走到他面前,聲音冷硬地問他。
他似乎沒想到青蓮這么快就跟他說話了,神色瞧著倒有些愣住,青蓮心中更是感到可笑,這有什么好吃驚的,既已經說開了今后再無瓜葛,那么對她而言他便是個尋常人罷了,她何須為了賭氣害苦自己,找不到路,當然要問。
“前面沿著那座山走,山下有個小鎮,繞過去便是了。”他終于還是如此回應了她。
“走了這么遠?”青蓮驚訝地看他一眼,一想到之前騎馬時自己走神未曾注意,又瞬間明白了些許。
他沒有吱聲,青蓮便興致缺缺地走開了,尋了一處離他較遠的地方捧水喝,從昨夜到今早,她都處在一種極為不正常的情緒中,可現在冷靜下來,青蓮意識到自己不能放縱自己的情緒,就這么直接地去疏遠他,反而必須在到達孟家莊之前,向他問清楚關于她身世的事情。
否則,今后無論遇見誰,她都只能處于被動之中,就像與孟詩詩相遇一樣,一不小心就著了別人的道而不自知,這實在非常危險。
所謂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如今記憶不全,為了今后不至于事事被旁人壓制戲弄,該知道的還是應該設法去知曉,而眼前便有最為知情的人,她不該意氣用事。
“我以前武功很厲害是不是?”青蓮轉過身沖著他喊,盡量不讓自己帶著情緒。
記得孟詩詩話語之間,似乎有這個意思,譬如她曾說,“這是我唯一的一次機會,如果你武功恢復了,我便再也無法殺死你了。”
其實還未聽到尹修的答案,青蓮心中已然有了兩分計較,只是想要同他在確認一番。
尹修原本正閉目養神,聽見了聲音后睜開眼睛看向她,遲疑了很久才點點頭回道:“是?!甭曇糁幸廊徊粔蚩隙ā_@讓青蓮很是不解,是就是,不是就不是,這又有什么可猶豫的?再見他遠遠坐在樹下抱著劍,一副生人勿進的模樣,更是讓青蓮氣悶了。
我是什么蒼蠅蚊子么,離我近些會死嗎?昨天晚上又是誰……算了,不能想,不能再想,越想只會越憋悶。
青蓮深深吸了一口氣,拼命告訴自己,還是理智些為好,感情既然不順,那么小命必須保住,將來的一切比什么都重要,正事要緊。
“那我有什么仇家嗎?一見面便會設法置我于死地的那種?!鼻嗌徍鋈婚g想到了什么,立馬又補充道:“當然,像孟詩詩那樣的情敵也算。”說完后,又恨自己嘴賤,一嘴快就忘了注意措辭,分明才跟他撇清關系,現在便上趕著稱孟詩詩為情敵,這不是自打嘴巴嗎?
想要開口解釋,又覺得更是多此一舉,此地無銀,便只能當即不言了。
他沉默了許久,又像是在思考,青蓮還以為是她仇家太多,一下子說不完,正打算走上前聽他慢慢說來,他最后居然言簡意賅地道:“沒有?!?p> “沒有?”青蓮的聲音都近乎扭曲了,“難道昨日我差點兒被孟詩詩毀了臉,還不算嗎?”這都能叫沒有?那女人在她酒里又究竟加了什么東西,難道尹修真的不清楚嗎?
青蓮已經甩開手上的水珠,踩著岸邊的石頭站起身來,他倒好,不冷不淡地來了一句,“那只是個意外?!狈路甬敵跛贿^只是偶然出現,不小心救了她,然后帶走了她。
一切都那么輕描淡寫,分明對于她而言,是那么深切而難以忘卻的回憶,他的態度卻顯然如此尋常。
“好一個意外?!鼻嗌彋獾门瓨O反笑,站直了腰時腳下石子一滑,差點兒摔倒,好容易才站穩了身子,想必在他的視角看來,眼下的她定然十分滑稽,可青蓮已經不在乎他如何看她了,好容易冷靜下來的心情再次沸騰起來,真是難以忍受,難以忍受!
青蓮氣呼呼走到他面前,又連連兩次深呼吸,這才將咬牙切齒的語氣壓下,盡量不太帶有情緒地說道,“好,那我換個說法,為什么你一定要把我送到云邵甄甚至是賀蘭陵身邊?”
“你獨自一人實在太過危險,如此總會安全些?!彼K于抬起頭看著她,約莫意識到青蓮激動的情緒,開始斟酌著詞句。
“那你為什么不親自保護我,而是將我送到別處?”她的聲音變得有些顫抖。
果不其然,得來的又是無盡的沉默,那副欲言又止的模樣落在青蓮眼里,實在是刺眼。
“真是可笑?!鼻嗌徳俅慰刂撇蛔〉靥岣吡俗约旱穆暰€,甚至開始懷疑他從一開始,到底有沒有認真聽她說過一句話,還是說,他就是這么故意來氣她的,“我說了,賀蘭陵曾經將我踢下寒潭,差點兒要了我的命,這個理由不足以說服我?!碧热裟愎嬖诤跷业陌踩?,便應該將我帶在身邊,親自保護我,這后半句話,她還是沒有厚著臉皮說出口。
他搖搖頭,帶些認真地說道:“他沒有理由要殺你,應該不至于如此,興許里面有什么誤會——”
“他就是那么做了。”青蓮語氣不善地打斷他,帶上些賭氣的意味。
許是看出了青蓮的憤怒以及刻意的找茬,他閉上了眼睛,淡淡說道:“你若是定要如此認為,那我也無話可說了?!?p> 得了,人家都不愿意理你了,你還厚著臉皮在這兒干嘛?青蓮氣得咬牙切齒,轉身走了。
一路往回,眼見著孟家莊的紅楓一片已然近在眼前,如云似影,半山艷紅,似晚霞壓城,忍不住暗嘆一聲美景如此,然而想來自昨夜無故失蹤,云大哥他們該擔心了。真是不像話,需盡早回去報個平安才是。
昨夜不過是荒唐的一場夢,現實卻像硬生生一巴掌,煽得她臉生疼,瞥了一眼身后的人,真是難以言說的憋悶。
尹修是個話很少的人,一路牽著馬跟在她身后,青蓮若不主動開口,他便一句話都不說,又也許是知道她心中有氣,所以沒有擅自打擾她。眼下見她果真執意回去,他有些欲言又止,青蓮道:“你犯不著多管閑事,我會顧好自己的。”既然要別,她也不喜歡把事情做得太絕。
他似乎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說道:“她原本是個善良的姑娘,只是一時糊涂,你不要太怪罪她,今后……”
“哈——”青蓮冷笑一聲,“看來我會錯意了,你不是擔心我,是擔心別人?!?p> “我的意思是……”
“你什么意思我已經不想知道了?!鼻嗌徲X得自己已經快瘋了,再一次強勢地打算他的話,“昨天是昨天,今日是今日,而今日之后,更是一個新的開始,我每日的心情都不同,所以對待你的心情也不同?!彼豢跉鉀]說話,還打算繼續。
受到傷害的女人似乎總是想要在言語上找回一絲尊嚴,青蓮一說起這種看似硬氣的話來,就沒法停止,“至于孟詩詩,發生的事情已經過去了,今后如何與她相處,那得取決于她今后如何對待我,這與你說了什么都沒有絲毫的關系?!狈路鸩蝗绱耍悴蛔阋燥@示她不再在乎對方的決定。
“那么你……”
“那都是我和她的事,跟你已經沒有關系了?!鼻嗌忁D過頭最后看了他一眼,多次被強硬地打斷,他除了帶些無奈竟也沒有生氣,眉眼如墨,笑起來那眼睛多好看啊,可惜已經成為過去了。她終于放下尖銳而幼稚的聲線,不再那般硬聲硬氣,目光涼涼地輕聲說道:“再見吧,也許再也不會見了?!彼f完后轉身背對著他,徑直上前推開了門。
門扉緊閉,莊內有一簇紅楓的枝條從頭頂伸了出來,風恰好吹掉了一片殘紅楓葉,從眼前落到地面,她心中驀生哀傷。
一別兩寬,嘴上雖然說得那般容易,要做到又何其艱難,他若當真是刻意玩弄她還好,可偏偏……
“我還有最后一句話想要對你說?!币藓鋈怀雎?,似乎是一時之間才做出的決定,而非早早想好的話。
幽涼的河邊,他曾經深深凝視著她的眼睛,仿佛這世間除此之外再也看不到其他,便是那一眼,讓她深陷其中再無法自拔。
青蓮背對著他止住了腳步,猶豫半晌,終于閉上眼睛輕聲道:“你說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