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其圖低聲哭道:“她還是恨我,她竟然如此恨我……”
“大汗……”
“巴音,我是不是真的很卑鄙,真的不是男人?”呼其圖轉過身,拽著巴音的胳膊問道。
“大汗,您說什么呢!”巴音說,“別人不知道,但是巴音知道,您這么做有多么無奈!塔爾部族的人也因為這次的聯盟給您施壓,您也是無奈之下,才會這么做的。”
呼其圖推開巴音,低吼道:“我不要別人知道,我……只想讓她知道。巴音,我真的……不是真的要傷害她!”
巴音也跟著流下淚來,道:“大汗,巴音信你。不論發生什么事情,巴音都信你。”
“可是,可是……”呼其圖不知道下面的話該如何說。
巴音會意,忙道:“大汗放心,我現在就去找云先生,向她解釋清楚。我把前后的事都告訴她!”
“不要!”呼其圖一把拽住巴音,苦笑著搖搖頭,說,“不必了,現在解釋什么,她也不會相信。”
“大汗,你不試試怎么知道?”巴音道。
呼其圖擺擺手,仰天長嘆一聲,說:“巴音,去給我拿酒來。”
“大汗!”
呼其圖喊道:“快去啊!”
巴音一跺腳,只好出去,讓女奴給呼其圖送酒進去。
玉如妍聽見呼其圖帳中的吵鬧聲,并沒有在意,收拾了一下東西,轉身就睡了。
次日,孩子們如約來到氈帳,等著玉如妍講課。看著他們一個個渴望的眼神,玉如妍心中感動。沒有哪一個先生,看見學生這樣渴望求學的目光時,會無動于衷。
“云先生好,請先生教誨。”孩子們對自己行禮道。
恍惚之間,玉如妍看到了多年前,自己在宮中為皇子們授課時的情景。那時政兒坐在后面,也用這樣期盼的眼神看著自己。
“你們好,多日不見,今天……今天我們要繼續學習《論語》。”玉如妍收回心神,道,“誰還記得,我們上次講過的內容?”
“子曰:‘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眾星共之。’”
呼其圖被孩子們朗朗的讀書聲吵醒,昨夜喝了許多酒,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時候睡著的。聽見孩子們讀書的聲音,呼其圖知道,玉如妍已經開始授課了。
“大汗,您醒了。”女奴端來面盆,伺候呼其圖梳洗。
呼其圖梳洗完后,向著玉如妍授課的氈帳走了過去。
站在門外,呼其圖看見玉如妍正在給孩子們講解經義:“剛才大家讀的這句話,意思是周君以道德教化來治理政事,就會像北極星那樣,自己居于一定的方位,而群星都會環繞在它的周圍。這也是孔子‘為政以德’的思想。為政強調道德對政治生活的決定作用,主張以道德教化為治國的原則,表明儒家治國的基本原則是德治,而非嚴刑峻法。”
呼其圖站在外面癡癡地看著玉如妍,玉如妍講解時抬頭到了呼其圖的身影,頓了一下,又將頭低下來說:“子曰:‘詩三百,一言以蔽之……’”
一直到快中午,呼其圖在帳外站了一上午,玉如妍從來沒有看過他一眼。
中午下學后,孩子們都回自己的氈帳吃飯休息,剛出來就碰見了呼其圖。“參見大汗。”孩子們行禮道。
呼其圖笑著說:“餓了吧?快回家吃飯吧。”
“謝大汗。”
玉如妍收拾了一下書本,也走出帳外,擦著呼其圖的肩膀過去。
“我在帳中備了一些薄酒吃食,感謝先生對孩子們的教養之恩。”呼其圖忍不住,終于說道,“不知先生可否賞光……”
玉如妍冷聲道:“不必了,蘇日娜已經準備好飯食了。”
“蘇日娜沒有準備,我沒有叫她準備。”呼其圖上前說道,“云若,我有話對你說……”
玉如妍看都沒有看呼其圖一眼,哼道:“可惜,我沒話跟你說。”
“云若……”呼其圖拉住玉如妍的袖子,用幾乎哀求的聲音說,“求求你,我真的……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有幾句話想對你說。”
玉如妍扯回袖子,淡淡地說了句:“我不想聽。”
呼其圖不是第一次被玉如妍這樣冷臉相待,這次的冷,卻讓感覺放佛進了冰天雪地,五臟六腑都被凍住了。
蘇日娜見玉如妍回到氈帳中,慌亂地說:“云先生,中午我想幫你準備飯食來著,可是大汗他說……”
“我都知道了。”玉如妍笑著說,“你再去隨便準備一些就好,我不是很餓。”
“是。”蘇日娜答應著,剛走到氈帳外,就看見兩個女奴用盤子端來飯食說:“云先生,大汗吩咐,這些是給您的。”
玉如妍淡淡地看了一眼,說:“拿出去!告訴你們大汗,予唯不食嗟來之食,以至于斯也!”
兩個女奴面面相覷,只好端著食物出去了。蘇日娜擔心地問道:“云先生,您這樣真的好嗎?如果大汗生氣了……”
“隨他好了,他愿意生氣就生氣,要殺要剮隨便他。”玉如妍道。
蘇日娜看玉如妍臉色陰沉,也不敢說話。接下來的十余日,玉如妍對呼其圖的態度幾乎降到了冰點。而呼其圖出了每日會在氈帳外看玉如妍講課,其余的時間都沒有刻意打擾她。
這期間,第二批軍糧運送到了,楚揚也借著這個機會探望玉如妍。
“怎么這幾日不見,你又清瘦了?”楚揚見到玉如妍第一句話,就是擔心她的身體。
玉如妍笑著說:“哪里就清瘦了,你那邊還好嗎?”
“有什么好不好的,已經達成聯盟,邊關駐守軍自然就輕松多了。”楚揚道。
玉如妍點點頭,笑著說:“我們邊關的駐軍是輕松了,可是,齊國那邊可就鬧騰了。”
這些日子,玉如妍聽說呼其圖已經聯合了塔爾部,對齊國的邊境進行滋擾,讓齊國皇帝苦不堪言。
楚揚笑道:“這還是多虧了蕭大人呢,這個聯盟之計也是他提出來的。當時朝中一片反對之聲,只有皇上敢力排眾議,采納蕭大人的建議。”
玉如妍沒有接話,只是點了點頭。蕭飛卿知道,她不愿意再多議論朝堂之事,所以輕輕揭了過去,問道:“最近勞累嗎?”
“沒有覺得累,倒是覺得很開心。”玉如妍說,“每天和孩子們在一起,真的是少了許多煩惱。”
楚揚笑著問:“是不是讓你想起了當年在宮中做太傅的時候,也是每日和皇子們在一起。”
玉如妍開懷一笑,說:“楚將軍真是聰明,確實是想到了那個時候,不過現在的日子更加單純而已。這些孩子不牽扯奪位,不牽扯黨爭,只是讀書識字。”
楚揚長嘆一聲,說:“說的對,皇室子孫們生下來,就背負著與普通孩子不一樣的命運,就像皇上一樣。”
提到趙文政,玉如妍內心五味陳雜。
他手段毒辣,屢次在陳國大開殺戒;他行事狠毒,賜死了無辜的唐云落;他絕情寡恩,將玉如妍發配邊疆受苦受累。
單就唐云落一事,玉如妍就應該恨他。可是,從頭至尾,玉如妍恨的人,卻只有自己。
“皇上……”玉如妍喃喃地說,“早就不再是我的小學生了。”
楚揚知道趙文政的所作所為,朝中民間也難免會有“暴君”的聲音吹入耳中。平心而論,楚揚也認為趙文政對玉如妍過于狠絕。
無論如何,她都曾為陳國穩定立下汗馬功勞,都曾為百姓做出不少惠民舉動,都曾為陳國選拔良才夙興夜寐。楚揚不禁勸慰道:“如妍姑娘,皇上他……”
玉如妍笑著說:“沒事,我不恨皇上,就是看在先帝的大恩上,我也不敢有怨懟之言。”
“將軍,軍糧已經點收完畢。”
“那就好,等下一批軍糧運來,我再來看你。”楚揚道,“你保重身子。”
呼其圖看著玉如妍毫無壓力地和楚揚談天說地,不禁黯然神傷。這一切的錯,呼其圖都歸結與自己。是自己將心愛之人作為人質,并且卑劣地用傷害她的方式換取利益。
這一切,只能是自己的錯。
呼其圖雙拳緊握,什么時候,自己也變得這么卑鄙呢?難道坐上了大汗這個位置,就真的如此身不由己,要用心愛之人換取部族利益嗎?
酒,是呼其圖現在最好的寄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