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695年,春正月驚蟄,紀室依禮下葬紀武候。
武候者,姜無啟也,紀室三十二世君,為君十二載。
紀室立足鄭、齊、魯三者之間,歷經百年風霜侵蝕,至紀武候姜無啟接手紀室時,紀室軍弱民疲國庫虧空,加之四鄰列強壓迫蠶食,宗廟社稷搖搖欲墜。
為保宗室有續,紀武候姜無啟櫛風沐雨奔走四方,盟魯抗齊以保疆域安寧,富民強軍乍現中興之勢。
然則天妒英才,時至去歲初秋,武候姜無啟積勞成疾一命嗚呼,其子姜暨繼位為君。
新君姜暨生性和煦與世無爭,更無武候文治武功,以致紀室內外,乃至天下,一時間暗流涌動人心動蕩。
齊紀宿仇,更將不會失此良機,齊公姜諸兒計從宣姜舉兵伐紀,期全父輩未竟之志。
宣姜者,衛姬朔之母,去歲逃難于齊,舉兵伐紀如此大事,關乎國運邦交社稷安危,齊公姜諸兒不謀庭臣,何以竟從女子之言?
話說先君僖公一生得子三兒兩女,長女宣姜,次子諸兒,文姜行三,公子糾從四,公子小白為幼。齊公姜諸兒生性孤僻,少言多怒落落寡合,不若眾公子多謀善辯,時遭眾公子戲耍欺打。
兩姐妹看不慣眾人以多欺少,為其打抱不平,齊公姜諸兒十分感激,自此形影不離同戲同眠。姐弟三人相親相愛,直至少年長成,仍舊共榻而眠,眾人諫日:“嚴以律己,以身做則,勿惹流言蜚語!”
齊公姜諸兒淡然回日:“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依舊我行我素。
后因兩姐妹出稼衛地和魯地,齊公姜諸兒復歸一人,性格更加孤癖多怒,剛愎自用不與人謀,是以眾皆敬而遠之。
而得宣姜復歸齊室,齊公姜諸兒遂有了說話之人,由是心悅神怡于政大益。
聞得紀武候作古,齊公姜諸兒亦嗅到入主中原之機會,遂往征詢于宣姜日:“四海烽火連年,亂世風云爭霸,寡人亦想成就一番偉業,新聞紀候姜無啟逝去,新君姜暨少子無謀,我欲稱此伐紀,西出中原稱霸,阿姊認為可否?”
家姊宣姜回日:“大丈夫立世,理當建功立業,汝今為君,謀在社稷,于社稷有益之事,即當為之,伐紀,大益!”
得其此言,齊公姜諸兒遂堅定伐紀之心。
春初時節,齊公姜諸兒舉兵西出,兵臨紀境。
紀候姜暨驚慌失措,前朝重臣姜晟上言諫道:“危難當前,望君效仿武候之舉,誠請諸侯援我抗齊,猶是南鄙魯室,西鄙衛室,得之兩邦相助,社稷無憂矣!”
紀候姜晟臨危亂神,聞其所言可解齊軍臨境之危,當堂授命從策而行,著其出使魯衛請援。
大夫姜晟應命而往,先至衛地,上言衛公黔牟日:“賊子姜諸兒荒淫無道,先是包庇衛室叛君姬朔,縱欲宣公之妾宣姜,今又起兵伐紀,望公助我,共伐無道!”
為公黔牟初執君權,乍然遇到此等棘手之事,一時難以定奪遂轉首緊望右公子姬職。
右公子姬職會意,出而言日:“齊室罪衛,我自于齊候計較,紀與齊怨,衛人不便過問,還望紀使寬宥!”
一語婉拒,眾皆知其明哲保身之意,而見大夫姜晟面不改色,躬身禮謝隨言道:“老夫理解,齊室勢大,諸侯唯恐避之不及,無奈紀室鄰齊避無可避,亦知非能敵齊,待某還朝奉告我君,趨利避害投誠從齊也!”
說罷,拱手告辭,轉身即走。
眾人含愧目送,進而垂首不語,少頃但見大夫姜晟停步側首問日:“紀室無存,齊之獨大,順勢掠取中原,諸公將何以擋?”
突聞其言,眾人四目睽睽,衛公黔牟驟然起身,左公子姬即時泄應言道:“齊若危及中原,衛室自難袖手旁觀,但請紀使留步,我等從長計議!”
大夫姜晟聞言轉身,再行君臣大禮,進而托手不語。
左公子姬泄續言道:“齊褻衛室,兵加紀地,擾天下安寧,罪大惡極,天理難容,衛秉正道伐罪,意從紀候之請,出兵抗齊!”
此言一出,為衛公黔牟撫掌大喜道:“此舉甚合我意!”
大夫姜晟隨之再拜致謝,頌日:“衛君英明!”
達成共識,皆大歡喜,大夫姜晟如愿以償,隨即請辭前往魯地。
不數日,大夫姜晟臨抵曲阜,面君陳言道:“齊軍突起伐紀,我之社稷危在旦夕,念在紀魯茵親血盟,望公伸以援手,助我聯軍抗齊,紀必感恩戴德,萬世敬魯!”
要與強齊針鋒做對,任誰都得掂量幾分,魯公姬允正襟危坐,問日:“使君先往衛室,衛人若何?”
大夫姜晟拱手回日:“幸得衛公黔牟乃有識之士,已應助我抗齊之請,若得魯公聯軍而往,定可力保中原無虞,紀室亦可幸免于難!”
魯公姬允面無表情,接言道:“戰火驟然,累及士卒死傷無數,百姓流離失所苦不堪言,秉行仁德之意,能不戰,則不戰!”
大夫姜晟奉承道:“魯公仁心德行,天地可表,望君可憐紀室數萬生靈性命,為我主持公道!”
魯公姬允揮手謙言道:“勿要恭維,紀魯盟邦,寡人亦不會坐視不理,我可遣軍隨同紀衛卒伍陳兵紀境,安民守境暫御齊軍,而后試圖以邦交之法說齊退兵,如得兵不血刃化解紛爭,是為上策!”
大夫姜晟躬身拜謝,隨言道:“甚善!”
政事謀定,魯公姬允拂袖退朝,大夫姜晟進駐驛館,留魯暫歇。
數日后,魯公姬允親領大軍赴紀,大夫姜晟隨行。
春正月清明時節,紀、魯、衛三軍會師黃地,與之齊營冠蓋相望。
兩軍勢均力敵,各自按兵不動,以待時變。
僵持半月有余,一眾后生為君,魯公姬允自詡諸眾長輩,以此致信齊公姜諸兒,邀其黃地洽商。
魯衛援紀,齊室并紀已成泡影,與其對峙空耗糧餉,不若前往一探究竟。
打定主意,齊公姜諸兒欣然應約入黃。
四君共聚一屋,盡皆緊鎖眉頭,各思己事,魯公姬允打破僵局,開口言道:“紀有何罪,齊公竟自加兵欺壓?”
齊公姜諸兒直視其面,不加思索接言回道:“數世宿怨,難以盡數,寡人尋紀清債,還需要與魯請示耶?”
紀候姜暨神色惶恐不安,緊言辯駁道:“前朝之事,并非寡人之過,亦非寡人可以左右,及至寡人晉位紀君,亦無薄禮于齊,但望齊公寬宏大量,前塵舊事,既往不咎!”
聞言,齊公姜諸兒轉首厲目而視,責日:“臨齊而居,即是罪!懦而懼齊,即是罪!而今忝言先君,更是罪上加罪!膽敢自言無罪?”
見其如此囂張跋扈,衛公黔牟怒而斥日:“齊紀之事暫且不論,齊君蔭蔽衛逆姬朔,欺辱衛婦宣姜,今若不見二人,衛齊終難善了!”
聞其此言,齊公姜諸兒面色兇煞,轉首罵日:“晉老皮膚,強占家姊,豎子謀逆,驅除吾侄!衛無良人,還敢至此興師問罪,寡人下得紀地,及后定將蕩平衛地,以還家姊公道!”
見其越加口無遮攔,魯公姬允拍案禁言,沉聲吼道:“大膽!”
眾皆默言,魯公姬允快語續言道:“成周分封諸侯,著世百年,豈是汝言伐之,便可伐之耶?多行不義必自斃,汝欲違逆天下,寡人不管!汝若欺紀,寡人不答應,汝要不服,引軍來戰!”
齊公姜諸兒聞言大笑數聲,隨之緩緩其身謂眾言日:“寡人誓取紀地,看誰命長!”說罷,轉身大步離去。
聞其紀候姜暨心有不安,起身征請魯公姬允日:“今日敘言,不歡而散,齊必揮師掠紀,望公主事,整軍備戰!”
魯公姬允伸手止言,慰道:“此子性傲,但卻不傻,以一敵三,絕無勝算,彼必不為!”
謹受此言,三君還營拭目以待。
及至次日,三君登城查視,謹見齊軍起營退兵,果如魯公姬允所言。
危機解除,紀候姜暨犒勞三軍,奉金千數敬謝魯衛援紀之情。
席開三日,及后各自起營還邦,不在話下。回說齊公姜諸兒還都臨淄,對之衛、魯懷恨在心,亟待報復,遂與家姊宣姜合謀,連邾伐魯,略施小懲。
春二月丙午,魯公姬允訪邾,勒令邾候儀父,自今秋而始,加倍敬繳年終糧賦。魯室倚強豪奪貪得無厭,邾候儀父對其深惡痛絕,時刻尋機拜托魯室束縛。
魯邾生隙,亦給了齊室釁魯可乘之機,齊公姜諸兒當下便致書邾候儀父,信中對其威逼利誘,邀其聯軍伐魯。
得之強齊做為后盾,邾候儀父欣然應邀起事,及后數月厲兵秣馬,以應時變。
至夏五月丙午,齊公姜諸兒帥軍突襲魯境奚地,奚城守軍不敵,城令急報曲阜請援。
魯公姬允匆忙引軍迎戰,因無事前謀劃,處處受制于齊,費盡心思亦只得抑齊前行,雖是可保悉城無虞,但也無力退齊。
邾候儀父隨之而起,舉兵襲擊魯后平地,因之魯軍大舉北上援奚抗齊,后方毫無防備,邾軍輕松奪取鄒城。
魯失鄒城,釁魯事成,齊軍隨之而退,魯公姬允大怒,責日群臣:“平日教諸爾等,疆界之事,慎守其一而備其不虞,姑盡所備焉!事至而戰,又何謁焉?”
齊者擁強犯境暫且不說,弱小如邾者亦敢掠地欺魯,魯公姬允自是忍無可忍,當下即決議聯軍伐邾,以泄心頭之恨。
秋初,魯使四出游說,蔡候新亡,陳候病重,弱邦自顧不暇婉言謝絕,強邦隔岸觀火好不熱鬧,還報唯獨宋人附議伐邾。
即是如此,魯宋聯軍,伐邾足矣。
秋七月中旬,魯公姬允攜得聯軍南下,直撲邾占鄒城。
而得齊公姜諸兒引軍援助,聯軍又是大敗而歸,自此齊魯之怨更甚。
既已生隙,必當尋仇,然而兩邦勢均力敵,勢必各自找尋盟友幫襯。
更有湊巧,兩邦均將目光投向鄭室,同期遣使抵達新鄭。
鄭公姬忽與朝征意,問日:“齊魯同至請盟,眾卿以為我當擇誰?”
聞上所言,滿堂文武爭論不休,親齊近魯者各居其半,人聲鼎沸言不入耳。
鄭公姬忽輕掩口鼻,佯恙劇咳一陣,眾人止言,回首靜立。
鄭公姬忽環顧眾卿,止目文者之首大夫祭足,問日:“祭子高見若何?”
見君有問,大夫祭足禮言上奏道:“齊魯之比,一柔一剛!柔者似魯,請言可聞,使行可從,予我之意,謂我之求!剛者如齊,彼為其主,我為其從,言無可進,謂我何求?寧選柔者,勿取剛者,臣意盟魯!”
聞言,鄭公姬忽頻頻點頭,轉首瞥見武者之首上卿高渠彌,續又問日:“上卿高見若何?”
聞言,上卿高渠彌緊言諫道:“臣意盟齊!魯者,君庸臣碌,盟之無大益,近又與我數生戰端,擇魯而盟恐惹軍民震怒,更于社稷不利!齊者,鋒銳勢豐,盟之利勝弊,新君仇魯與我同志,擇齊而盟使鄭如虎添翼,助我開疆拓土!”
大夫祭足接言駁道:“君者,問德!齊君無德,不可盟!”
上卿高渠彌回言道:“著世,問強!魯公懦弱,何以盟?”
鄭公姬忽性高好勝,本就不欲攀強附大,聞罷二卿之言,心中實則早有定論,遂喝止二人爭執,詔令道:“盟者,平等互利,可洽可商,進可無私同心,退可肱股相助!齊君獨斷專行,一無可具,魯候善交諸侯,兼具所有!寡人決議盟魯,眾卿謹當從詔而行!”
待其說罷,大夫高渠彌違詔上言:“舍強取弱,臣謹為君所不欲,但望君上三思!”
前者,上卿高渠彌傾心扶持公子姬突,鄭公姬忽已是不悅,念其戰功赫赫,不予問責。
今又違詔謾言,鄭公姬忽更是不悅,遂降言道:“我意已決,擅通齊使者,殺無赦!”
君上嚴令,上卿高渠彌亦不得不從,隨之憤慨離宮閉關府邸。余之眾卿授命而行,自不必說。
話說上卿高渠彌還至府中悶悶不樂,府中門客賈琛看出端倪,上前試問道:“大人今日朝議不順乎?”
上卿高渠彌掌擊椅背,怒言道:“豎子愚鈍,不可與謀!沉浸當下不思進取,僅期無爭安穩度日,不說也罷!”
門客賈琛聞言會意,回言道:“大人何不另擇賢主事之!”
上卿高渠彌厲目而視,喝言道:“放肆!吾乃鄭人,終生事鄭,決無另事他邦之心!”
門客賈琛嘻笑賠罪道:“大人誤解舍人矣!謀言換君而事,并非換事他邦之君,乃是改換我邦之君,另立賢主而事之!”
聞得此言,上卿高渠彌急而起身,斥日:“大膽!竟敢起意刺君,罪大惡極,當誅!”
門客賈琛躬身接言道:“衛州吁、宋子馮、陳媯陀、魯姬允,擇主而立者比比皆是,為公所謀,舍人死不足惜!”
上卿高渠彌為其言語觸動,語氣緩和許多,拂袖回道:“一邦之主,社稷所系,好關乎邦國安危,豈是說換便可換哉!”
門客賈琛察言觀色知其心有所動,遂大膽獻言道:“承蒙大人不棄,舍人愿為大人設謀,君上行野禮見魯使商洽,即是我等舉事之時!”
上卿高渠彌負手轉身冷言道:“事敗若何?”
門客賈琛聞言笑道:“君上寬心,無論事成與否,某等皆無活命之念,更與大人無干!”
上卿高渠彌聞言垂首,進而一聲嘆息,拂袖默許賈琛行事。
門客賈琛拱手受命而退,出而尋人斂物,密謀行刺以換新天。
秋去冬來,鄭室盟魯更改天下格局,諸侯蟄伏少有爭端,鄭公姬忽更是深居簡出潛心理政,刺客賈琛伺服數月之久,皆未尋到行刺良機。
直至冬十月朔日,天現日食之相,一時間月隱星現大地無光,日御姬封上言道:“日隱天黑,意指世道暗然,君上謹當尋才納賢,治世救道重整山河,長日復明東南,必有大才將世,但請君上前往尋之,莫叫他邦搶得先機!”
為君治世,誰不愛才!聞得東南隱有大才,鄭公姬忽當即下詔擺架前行。
殊不知,日御姬封已為刺客賈琛買通,前翻所說皆為其所教,只有引得鄭公姬突出城,方有刺殺之機。
簡短結說,鄭公姬突一行來至東南鄢陵,大才未能尋得,到是一路欣賞美景,其心美哉!行得時久,不覺肚腹空餓,忽煎烤野味香飄于野,聞之餓得更甚。
眾人尋得一路邊小攤,原是此處飄出香味,各自尋案落座,點上十余味山珍,亦顧不得吃相文雅,大口撕咬果腹。
觀之眾人吃相,鄭公姬忽笑而起身,因之久未出宮,望之空曠原野,心緒寬廣舒暢,遂昂首閉目靜享天地。
不多時,身后傳來陣陣痛苦呻吟,鄭公姬忽轉身觀之,眾皆倒地捧腹不起,隨之七竅流血斃命。鄭公姬忽轉望桌案,立知飯中有毒,因未貪嘴而逃過一劫,進而取劍在手,望向攤主責問道:“閣下何人,為何行刺于我!”
攤主掀下頭上斗笠,回日:“小卒賈琛,不值一提,為君失賢,即為行刺之由!”
鄭公姬忽知其不會輕易透露指使之人,方覺先前所問乃是多余,隨之橫劍于胸,厲言道:“欲取我命,但看汝等有無如此能耐!”
鄭公姬忽自小投身行伍,技擊騎射無一不精,如無十分能耐,真拿其無可奈何。
刺客賈琛冷笑一聲,回日:“我想試試!”
說罷飛擲斗笠襲其面,進而轉入路旁茅屋之中。鄭公姬忽揮劍擋落斗笠,緊隨其后追入茅屋之中,只見刺客賈琛手持油燈立于廳中,再觀四壁皆為乃為童臂粗細鐵棍,頭尾相連鑄就囚籠一座,滿屋盡是薪草干柴。
鄭公姬忽心道不妙轉身欲退,不料唯一出口旋即關閉從外落鎖,回頭又見刺客賈琛擲燈柴上,進而挺身上前,任其長劍貫穿胸膛,隨即將其緊緊抱住,顫聲于其耳邊低語道:“責任在身,不得不為,取君之命,還報我命,今世恩怨今世了,黃泉路上相伴行!”
鄭公姬忽感慨萬千,如此忠勇之人,竟不能為己所用,遂嘆言道:“義士走好!”
說罷,奮力拔出利劍,觀之熊熊烈火,欣然閉目就死。
火燼灰冷,上卿高渠彌駐馬百米之外,嘆日:“今世之孽,來世還報,莫要怨我!”說罷,引眾行去。
還觀莊公三子,唯有姬忽行事與其最像,若非經年早逝,鄭室更勝從前亦未可知。
然則事已至此無從猜測,及后高渠彌遂與大夫祭祭足迎立莊公三子姬亹嗣位鄭君,謚之姬忽日昭公。
公元前694年,春正月,諸侯明爭暫歇,然則暗斗不止。
鄭魯成盟于齊不利,齊公姜諸兒問計于宣姜日:“鄭魯之害,家姐可有良策教我?”
宣姜回道:“婦人久居于衛,但問衛事幾何,或能答及一二,然則鄭魯之事實不知曉,但有小妹文姜在魯,何不施謀予面相問?”
齊公姜諸兒聞言稱是,思之東海春潮將近,不若假意示好于魯,邀其夫婦同往即墨觀潮,期間尋機獨會文姜咨魯。
不數日,請柬下至魯地,魯公姬允本非好爭之人,見得與齊有握手言和之機,當即應邀而往。
憑誰撼得海門開,疑是神兵著力推。
霎地起來銀一線,駕山卷起雪千堆。
列江畫舫浮天去,幾片紅旗逐浪回。
畢竟神京鐘王氣,海神豈為子胥來。
兩公并立即墨城上,風雨欺身巍然不動,各自憑欄遠眺,互不答言。
觀畢海潮,隨之又轉至濼水觀捕春漁,文姜告病不便同往,齊公姜諸兒借由巡視海防,亦未與之同行。
兄妹二人滯留即墨,各循暗號找道密室相會。
闊別數年情深不減,一時相見分外感慨,兩人相擁而泣。
待之情緒稍緩,齊公姜諸兒直言問日:“舍妹久居魯地,敢問魯可謀否?”
文姜離身拭淚,輕言回道:“兄長欲霸中原之心,舍妹甚是明了,時下晉室內亂纏身,楚室止步漢東,中原諸侯割據,此時或是兄長稱霸中原唯一時機,而魯室則是兄長入主中原唯一障礙!”
聞此一說,齊公姜諸兒甚為興奮,接言問道:“除卻魯室,寡人便可稱霸中原,舍妹可愿助我!”
文姜回日:“齊魯勢均,強行一戰,恐是兩敗俱傷,且魯候姬允現為舍妹夫君,吾亦不忍蓄謀加害,肯請兄長暫勿與魯為難,待其死后,魯室任憑兄長做主!”
齊公姜諸兒垂首嘆言:“此言有理,待寡人從長計議!”
說罷,二人再次短暫相擁抱,以敘兄妹之情,進而先后行出密室各行己事,如無今日之事。
濼水漁事正緊,魯公姬允觀之興起撫掌大贊,大夫申繻隱其耳下輕言道:“女有家,男有室,無相瀆也,謂之有禮!公今出游濼水,將之夫人滯留即墨,是為褻瀆,易此必敗!齊室兄妹情深,臣恐二人合謀害君,祈請君上即時回歸即墨,攜手夫人文姜還邦,早日離此是非之地!”
魯公姬允細思極恐,當即從言而行。回歸即墨,見之夫人文姜自鎖閨房紡紗,齊公姜諸兒巡海未歸,魯公姬允長吁一氣心中稍寬。
轉念一想,別離數日,不定二人業已合謀談定,魯公姬允厲言問日:“婦人可有害我之想?”
突聞此問,文姜先是心驚梭落,而后怒起罵日:“妾惹風寒在身,汝不關心便了,還歸便欲問罪,汝心遇狼叼走乎?”
見之愛妾遭受委屈,盡顯凄楚模樣,魯公姬允連連賠罪。
文姜仍是不依不饒,續言斥道:“妾自入魯,無事不為夫君著想,不期夫君無故疑我,活著為人詬罵,不如一死了之!”
兩人爭吵不休,至最后文姜怒而出走,魯公姬允只好不告而別,攜夫人文姜架車離齊。
數日之后,齊公姜諸兒巡視海防歸來,聞報魯公姬允與之夫人文姜爭吵離齊。
事發突然,齊公姜諸兒恐密室會商之事泄露于文姜不利,遂起謀弒魯君之意,以護舍妹周全。謀劃數月,至夏四月初十日,齊公姜諸兒以重修舊好之名,邀請魯公姬允赴會臨淄和晏。
憶及即墨不歡經歷,魯公姬允遂決議此次獨自前往,觀之滿堂賓朋鶯鶯歌舞,由是心情大好。
宴席伊始,齊公姜諸兒起身致祭酒辭,舉樽邀日:“亂世當道,謹求一時安寧,齊魯歇戰和盟,共享盛世太平,今日會君共聚一堂,幸甚!”
說罷,舉樽一飲而盡,繼又滿樽續言道:“寡人立世唯一傾佩之人,即是魯公允伯,疆場交手堪為勁敵,無戰少聚直如摯友,寡人獨敬允伯一樽!”說罷,又是一飲而盡。
魯公姬允附言共飲,隨之滿樽回禮敬言道:“齊公謬贊,寡人愧不敢當,然則止戈歇戰,我與齊公同志,僅以此酒,謹祝萬事太平!”說罷,邀眾同飲。
一樽酒罷,堂中百官盡皆移步魯公案前,述表阿諛奉承之語,舉杯齊眉相敬。
魯公姬允來者不拒,無不依禮還敬,齊公姜諸兒高坐君位面漏冷笑。
宴至三更,魯公早已酒醉不醒人事,齊公姜諸兒著侍者彭生將其護送回驛館休歇。
待其別車架消隱于黑夜,候府樂止舞停,眾卿默言而退,齊公姜諸兒退去華服,顯漏一身戎裝,門后隨之涌出百余甲士。
不多時,夜空升起一只耀眼號箭,齊公姜諸兒默言提劍而出,翻身上馬頭前而行,百數甲士緊隨其后。
之前還見歌舞升平,此時即現戰時氛圍,齊公姜諸兒引眾追出數里趕上魯公車架,只見侍從彭生手持血刃跪倒車前,見眾喊道:“昏君姬允,為我所刺,公道大明,天下承平!”
齊公姜諸兒兒按劍落馬,默言瞥視彭生,從其身前走過,徑直來至車前,挑簾直視車內,只見魯公姬允捧腹倒臥血泊之中。
觀之少頃,齊公姜諸兒陡然落簾,轉身急步行去,隨言道:“傳訊魯室,彭生收監!”
諸眾受命行事,一部收斂魯公姬允遺體,一部押解彭生上路。
刻余之后,臨淄城中火把齊明,街道車馬橫行,似是大戰將臨。
噩耗傳至魯地,臣民哀慟,其子姬同出而主事,即著大夫申繻領軍迫臨齊境,文姜親往臨淄迎取先主靈柩。
再見兄長姜諸兒,沒了前般情意深長,文姜惡目視之,責問道:“兄長應我不會加害夫君,而今悔言失信,兄長做何解釋?”
齊公姜諸兒誠然釋日:“即墨聽聞舍妹不歡而走,定是姬允疑汝不忠,寡人恐其于汝不利,迫不得已而出此下策,只為守護舍妹周全,謹求舍妹原諒!”
文姜淚眼婆娑撫胸接言道:“夫妻床頭爭吵床尾和,吾之家事,自由我等釋解,何勞兄長插手!”
齊公姜諸兒橫臂胸前,正色言道:“寡人至親,莫過宣姜家姐,以及文姜舍妹,見之受欺何能冷眼旁觀?”
文姜拭淚止泣,緊言道:“也罷,事已至此,多說無益,夫君因我而死,我亦無顏再還曲阜,但請兄長歸還夫君遺體,待我葬之禚地,塋旁結廬守孝余生,自此再不過問齊魯之事!”
聞其決絕之言,齊公姜諸兒急步上前開口欲語,不料文姜伸手攔阻,續言道:“終是兄妹一場,吾亦不忍與汝尋仇,再者魯軍臨境討要公道,僅求兄長斬殺彭生,以慰婦人失夫之痛,以平魯室臣民公憤,免得戰火陡生兩敗俱傷,使之他人漁翁得利!”說罷,轉身即走。
齊公姜諸兒愣立當場,亦不知此舉是對是錯,后循文姜之意斬殺彭生,獻祭頭顱于魯公姬允靈前。
夏四月丁酉,魯公靈柩還歸曲阜,謹依公候之禮操持后事,謚號桓公。
文姜一如所言,于桓公陵前結起草庵一座,自此獨居于此不問世事。
齊公姜諸兒數次攜禮前往探視,均為所拒而不得見,由是郁郁寡歡疏于政事。
及后三月無事,至秋后轉涼,齊公姜諸兒心緒稍緩方與人談。
一日巧遇公子姬朔,只見其獨座涼庭戒酒消愁,時而哀聲嘆氣,時而暢言怒罵。
數月來,齊公姜諸兒因之心緒不佳,與家姐宣姜亦少有往來,今日適得閑暇,又見子侄姬朔醉酒撒瘋,遂起意往見家姐宣姜,看其有何所需。
不多時,兩人相見于內苑廳堂,執手善言寒暄刻余,及后齊公姜諸兒直言問道:“前廳得見侄兒姬朔,酗酒庭中怨天尤人,可是寡人招待不周,致使姐侄受得委屈乎?”
宣姜撤手行開尋椅落座,進而嘆言道:“一邦之君,遭至驅逐,任誰受之亦難平息怨念,朔兒不過憤慨難平借酒澆愁罷了,與君弗關!”
待其說罷,齊公姜諸兒緊言道:“若是如此,倒也好辦,只需家姐一言,寡人即刻領軍伐衛,誅殺黔牟小兒,以助朔兒還邦復位!”
宣姜驚而起身,急言到:“不可!”
齊公姜諸兒復問道:“不過一戰耳,有何不可?”
宣姜回日:“兩軍交戰,必有死傷,于齊于衛,皆為不利,婦人不愿累及齊室,更不愿朔兒接手殘衛,此時還當靜觀其變,從長計議!”
如是而言,齊公姜諸兒亦不好強言伐衛。
兩人默言對座片刻,齊公姜諸兒靈光閃過思得一法,隨即言道:“強取不可行,不若以勢相迫,衛之所倚者,不過魯也,而今魯室為國喪所絆,無暇他顧,我可聯名諸侯,聲討衛君黔牟,逼其退位與侄!若其不從,我再聯軍迫境,危其社稷,令其不得不從!”
宣姜欠身致謝,言日:“此法或可一行!”見其應準,齊公姜諸兒告辭離去,著手行事。
時過數日,齊室聯名簡至達各諸侯,顧及齊衛皆為世之強邦,諸侯各自盤算,一時竟無人復言。
鄭公姬亹初涉政事,手持信簡亦不知如何處理,遂召眾臣朝議。
眾臣齊聚,鄭公將之信簡傳閱眾人,問日:“齊請聯名討衛,眾卿以為應豆?”
上卿高渠彌隨即出而進言道:“臣意當應!魯室黯然,齊室獨大,若得以此連齊,順得與衛言和,進而三邦成盟,中原再無諸侯可堪與敵,既得諸侯仰慕,則霸業可成矣!”
待其說罷,大夫祭足出而獻言道:“臣意不應!齊君狼子野心,志在天下,若得齊衛成盟,天下安有寧乎?再有衛之棄君姬朔,領政三載,三戰于鄭,若其復位為君,必將尋釁伐鄭,兼得齊室相助,鄭室危矣!”
一語言罷,眾臣皆然。
鄭公姬亹因之年少涉世不深,猶懼齊衛聯伐己,遂決議拒齊聯名之請,著大夫祭足致辭回應。
眾臣受命而退,大夫祭足還府閉門謝客,自鎖書房篆刻檄文:“承天所愿,代工刀筆,囑從齊復衛者!僖公逝卻,諸兒承世,摒棄先君遺愿,狐狼之心志取中原而霸,凡不甘為奴者,并余連橫制齊!宣公無教,衛棄子朔,貍狽之心倚強起爭亂世,凡不為魚肉這,并余合縱御衛!若得齊衛狼狽為奸,天下無得善存,戰火不滅永無寧時!謹祈沒齊之請,阻衛如君,深躬揖拜!”
此書所至,諸侯無不辭齊之請,齊公姜諸兒所謀盡皆落空。
得知諸侯辭受聯名之請,齊公姜諸兒艴然大怒,糾其原因不過鄭之檄文一冊,由是決議伐鄭施罰。
秋七月起始日,齊公姜諸兒領軍數萬屯聚首止,企圖侵境破虎牢、掠新鄭,一解心中憤懣。
戰報傳至新鄭,鄭公姬亹拒齊本欲避戰,不期引戰燒身,除卻埋怨大夫祭足,一時不知如何應對。
大夫祭足獻策道:“齊勢雖大,然其孤軍深入,而我占盡地利,據險而守,齊軍奈我不何!另請王師相助,以多擊寡,齊人必敗!”
鄭公姬亹聞知齊軍大舉入侵,恐懼充斥心間了無戰意,聞言欲與齊軍決戰城下,不由得心悸無以復言。上卿高渠彌看出端倪,出而言日:“退齊非在決戰一途,和議退兵方為上策,齊鄭本無深仇大恨,好言相勸定可不戰退敵!”
大夫祭足欲待辯駁,而鄭公姬亹卻未給其說話之機,緊言詔令道:“上卿之策甚善,從快施行!”
上卿高渠彌欣喜受命,當即著下議和書簡,遣使帶往齊營。
大夫祭足躬身拜辭,獨自行出宮門,謂天嘆日:“君昧臣昏,命不久矣!”
即知說齊無用,為免鄭室淪亡,大夫祭足著快騎持相府手瑜,敕令各處城隘密切注視齊軍動向,加強戒備以防齊軍突襲。
為求萬無一失,大夫祭足進而自命為使,駕車出使洛邑,以期說得周室王師馳援。
且說齊公姜諸兒閱罷議和書簡,心想鄭君姬亹忤逆己志,不若將計就計誘殺之,免得爭戰徒增傷亡,亦算出得心中一口惡氣。
想定即行,齊公姜諸兒隨即復信,邀請鄭公姬亹親赴首止洽商。
鄭公姬亹獲信猶豫不決,上卿高渠彌勸道:“齊公許言,議和有望,此乃千載良機,君有所疑不敢獨往,臣請隨同赴會,以護君上周全!”
聞其此言,鄭公姬亹信心稍增,然卻仍舊心有余悸,本待征詢大夫祭足之意,卻被告知大夫祭足出使洛邑未歸,加之上卿高渠彌一再催勸,遂同意赴會首止。
有望盟齊止戰,君臣二人心情愉悅,架車同行竟無絲毫防備。
來至首止城前,只見城門大開,城上城下未見一名兵卒,二人竟未生疑,徑直行入城中。
二人正自幻想盟齊盛景,忽聞身后城門關閉,不知何處涌出數百齊兵,將其團團圍住。
齊公姜諸兒絳忽顯身城上,上卿高渠彌縱聲喊道:“我之君臣入此議和,公之此舉又是何意耶?”
齊公姜諸兒回日:“汝有何資格于我議和?寡人不過一時興起,意圖誘殺爾等,不料爾等君臣真就送上門來,愚蠢至極,死有余辜!”
至此,上卿高渠彌方知中計,急言速退引眾奔向城門。
然卻事已遲矣,齊公公姜諸兒一聲令下,弦聲四起箭雨避日,鄭公姬亹卒于亂箭之下,上卿高渠彌更甚,跌落馬下,遭至車馬碾壓,尸首分離未能留得全尸。
誘殺鄭公姬亹得手,齊公姜諸兒再無顧忌,隨即揮師南下,數萬大軍猶如洪水鐵流,猛撲鄭北制邑虎牢關,鄭室社稷危在旦夕。
幸得大夫祭足臨行前,囑咐各城加強戒備,遇之齊軍來襲,方能從容應戰。
見之關口守軍不過千余,齊公姜諸兒斥軍猛攻。
鄭軍據險扼守,拼死血戰,致使齊軍死傷無數,猛攻數日竟未攻破。
趁此間隙,大夫祭足領得王師來援,一舉將之齊室疲兵擊潰。
還至新鄭,聞得鄭公姬亹君臣遇害,大夫祭足痛心疾首,收之君臣二人尸身歸葬祖陵,冊立其弟姬櫻為君。
任期內已換至第五位君主,鄭室命途多舛禍福難測,大夫祭足心緒萬千,是功是過謹待后人評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