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后世史官提及這一場改變了戰國格局的崇安宮變,皆要從這延熹二十四年的二月初三算起,結尾處還要裝模作樣地寫上一筆,“草蛇灰線,伏脈千里之外。”
滂沱大雨此時已是停了下來,蘇嵐身邊倒是聚了些人,一疊聲地恭喜她如今任了這副指揮使,更是旁敲側擊地想從她口中套些話來。蘇嵐已是不耐之至,瞧著那邊納蘭瑞似是有意在等她,便遞了個眼神給鄭彧,鄭彧徑直大喇喇地攬著她肩膀便走,朗聲道:“得,今兒升了我上官,還請侯爺擺酒。”竟是瞧也不瞧別人,就把蘇嵐拖了出去,剩了其他人在那面面相覷,再度刷新了對鄭彧的認識。
“王爺。”出了太和殿,便見得納蘭瑞在殿前石欄負手而立,身邊還跟著幾個內侍。蘇嵐只作不見,上前見了禮。
“原是要與你報個喜。”納蘭瑞也一派中正平和,神態依舊溫潤,“倒是賀你雙喜臨門了。昨兒得信,蘇側妃已有了二月余的身孕。我在宮中侍疾,還未去瞧,不過太醫回報,已是確診無誤。王妃得令,今兒便要遣人去你府里報喜了。”
蘇嵐倒真是一臉的喜氣洋洋,道:“當真是恭喜王爺了!”這邊鄭彧亦是笑意盈盈地向他二人道了喜。
“同喜。”納蘭瑞拍了拍蘇嵐的肩膀,眼里一瞬復雜情緒閃過,見得蘇嵐點頭,卻是又溫和一笑,回復了那中正平和樣子,笑了笑,便轉身往內宮走去。
蘇嵐臉上一直掛著璀璨的駭人的笑意,也不管腳下的積水,大步便向著崇安門而去,也不管身后的鄭彧,直到了崇安門東側的十三進院落才停了腳步,那院落前大字匾額,正是“殿前兵馬司”五字。
晌午的時候,蘇嵐才從殿前兵馬司中出來,卻留下酈遠在此為她整理班房。
“指揮使班房切不要動。”蘇嵐邊走邊囑托酈遠,“只怕要空上些時日。我晌午便在紅樓,且為我叫上另幾位爺,吃上幾杯酒。”
蘇嵐這話說完,鄭彧卻是哈哈一笑,道:“嘖嘖,算來你也許久未去瞧你那紅顏知己了,按耐不住了可是?”
蘇嵐只瞟了他一眼,卻是接過馬鞭,出了院門,便徑直上馬。
打馬過了崇安門,鄭彧與她并轡而行,笑著揮著鞭向后一掃,道:“瞧瞧,這才升了副指揮使幾個時辰,出入便是禁軍隨扈,你也算是水漲船高了。”
“風雨飄搖之際,水漲船高,才最容易被浪頭拍翻。”蘇嵐笑了笑,“說翻就翻。
傍晚酒罷,歸家時,天色已暗。
室內此刻只有蘇嵐一人,她站在半人高的鏡臺前,緩緩將身上的外衣一件件地退了下來。因這時代所限,國風務實,此時的貴族衣裝,倒不像是前朝那“十二唐衣”般繁重華貴。可話雖如此,蘇嵐這一身家居服倒也有五重之多。只著一件白綾中衣在身,蘇嵐從書架上取出來個錦盒,將那里面的一團展開,卻是一件織的極為細密的金絲軟甲。蘇嵐將那軟甲穿在中衣之上,又將長襦穿上,又在外面套了件寬大的袍服,細細看了一圈,直到確定瞧不出那件軟甲的痕跡,將匕首藏在袖口中,披上褐色大氅,沿著院子的廊道往書房走去,手里仍捏著她那把從不離身的白玉扇子。
過了三更天,書房房門被人推開,正皺眉盯著眼前燭火的蘇嵐卻是猛地站起身來,一只手緊緊攥住白玉扇。
才進了門的蘇峻瞧見小妹妹這幅模樣,倒是好笑地嘆了口氣。蘇嵐見是他,一屁股就坐回了位置,卻是頗有些氣急敗壞地道:“阿哥!這般晚了,你就這么來了,存了心嚇人嗎?”
蘇峻也不惱,平日里蘇家大公子端方高華的模樣這時自然也不端了,倒是有些討好地給蘇嵐遞了個食盒,道:“我見你書房院子仍舊亮著燈,便叫小廚房做了點夜宵給你送來了。”
蘇嵐聞言接過食盒,見是杏仁糊并幾樣小點心,皆是清甜口味,好克化又味道極好,倒也笑了笑,下意識撫了撫自己的眉心。
“出什么事了?”蘇峻在她下首坐了,“今兒你可是走馬上任副指揮使,可有什么為難?”
“那邊倒還好。”蘇嵐搖了搖頭,“張澎這步棋,走活了。”
“且不說他。”蘇峻瞧著她那副模樣,便笑著說,“三爺遣使報喜,瞧著就這幾日了,你把握如何?”
“萬事俱備,只欠東風。”蘇嵐點了點頭,道,“如今東風也吹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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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二月初六深夜里的東宮。
納蘭瑜眼底一片通紅,在東宮正殿里,來回踱步。他走了幾步,又轉過身,指著地上跪著的人,狠狠地道:“你當初如何承諾于我?如今江源還活著,你自己也被拖下去了!”
“殿下。”地上跪著的人一臉悲憤,“這一回的事情真的不是我安排的。那康家人在上元之后,就失去了蹤跡,我哪里知道他,他會這般行事?”
“失去了蹤跡你為何不告知與我?”納蘭瑜氣得指尖都在顫抖,一下子便跌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也不去瞧地上跪著的李成浩,“如今重要的不是誰做的。你是我表兄,你所為世人皆會記在我身上。更何況,父皇已經認定是我指使了你。我被困在這東宮里,已是朝不保夕。老三如今在御前侍疾,我二人優劣之勢立現。“
“殿下,您不能束手就擒!”李成浩膝行著到了他身前,一臉的憔悴之中卻帶著破釜沉舟般的神情,“如今這般情勢,您若不動手便就是坐以待斃啊!”
“動手?”納蘭瑜眼睛微微瞇起,指了指自己身邊的椅子,道,“過來坐下吧。”
“殿下,如今我被禁足家中,進宮一次,已是擔了天大的風險。”李成浩一臉的誠懇,“李家見疑于今上,更連累了殿下。那邊背后站著蘇家,更是廣有盛譽。可殿下,這些都是表層上的東西。你雖然處在劣勢,卻并非失去力量啊。”
“太子妃與張澎同出一支,張澎如今手中也握住了京營。兼之玄汐的助力,控制京城并不虛妄。”李成浩見太子神色松動,便繼續道,“三王爺如今宮中侍疾,其實更適合咱動手。只要能控制住宮里,他便落入您的鼓掌之中了,縱是蘇家有心相救,也會被打個措手不及。父親料定,一旦塵埃落定,蘇家為首的幾家不會為了納蘭瑞硬抗的,世家人最會審時度勢。”
“父皇如今對我留了情,多半仍是母后的舊情,這點子情分怕也是要盡了。“納蘭瑜神色沉痛,靠在椅子上嘆了口氣,”只是這樣大的事情,我仍下不定決心。“
“殿下何不問問玄汐?”李成浩嘆了口氣,“玄郎之于您全盤,只怕是最重要的啊。”
夜已三更,東宮仍舊燈火通徹,玄汐全身皆裹在黑色之中,踏著夜色進了東宮殿。納蘭瑜本是一臉愁緒坐在椅中,見他入內,亦是展顏望他。
玄汐脫下披風,一張臉在黑色襯托之下愈發如玉。他見得納蘭瑜也只微微一笑,道:“已經將李公子送回去了,殿下且放心,并無人瞧見。”
“你看如何?”
“此事關鍵在于沈琦。”玄汐正了神色道,“沈琦不除,殿下不待起兵,就會被他這位提督困死在京城之中。”
“而且,此人,拉攏不得,只有殺了才干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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滄離
我知道這章短....但三爺要登基了,我還是很激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