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兒子都離開了此處，周王一聲嘆謂，頹然坐回氈墊，一邊的紅衣老內侍上前給他撫胸捶背，好一會兒，周王的喘息才漸漸停了下來。
殿中寂靜無聲，周王不說話，老內侍也不說話，主仆二人就這么一站一坐，在這殿中，像是變成了兩尊雕像。
“唉……”不知多久以后，周王發出一聲嘆息：“常伯，你覺得，這二子，孰優孰劣？”話剛出口，周王就有些后悔，那個此子竟然可以下毒謀害自己，自己竟然還將他與姬武相提并論，為的那般啊？
老內侍稍稍欠身：“王啊，難道您還看不出來嗎？王長子壯志豪情，大丈夫何人能及，王仲子自然是小心謹慎，但卻銳氣盡散，根本難以成事，王上準備了那么久，千萬不能被小小表象所迷惑！”
周王搖搖頭：“我并非被迷惑，姬武自然是銳氣難當，但是他銳氣過盛，若是不加以限制，往后必然成為禍端，并非我有意偏袒，在這方面，姬驕做的確實比他好。”
老內侍不說話，只是搖頭，不知道他想表達的意思，周王與他相處數十年，卻是看出來了，微笑詢問道：“常伯若是有什么見解，不妨說說，你我相交數十年，不至于不敢在我面前說實話吧？”
“吾王為周室之中興準備了那么多年，難道就想著要龜縮在這洛邑之地嗎？”老內侍不開口則已，一開口，就連護衛在屏風后面的虎伯和龍弋都有些震驚：“現今的周室，已經與楚國，秦國，韓國邦交，還有宋國，魯國等小邦的歲貢。”
“就算是燕國，實際上對周室也分外尊重，這種時候，周室只需銳意進取，瑟瑟縮縮，反倒是容易每每錯失時機！”老內侍似乎是經過非常多的事情，現如今很是激動：“銳意進取，諸子之中只有王長子能做到，若是如同姬驕那般，連自己父親都能下手，周室失地亡國也就在不遠處了！”
周王聽了最后一句話，神色為之一振，突然站起來：“走，回去歇息。”
老內侍表情從恣意轉為恭敬：“王上是回后宮，還是去王長子府上？”
周王指指正前方：“去姬武府上。”
老內侍蒼老的臉上露出一絲笑意：“唯！”龍弋急忙從后面鉆出來，前去宮外準備車駕。
姬武知道周王對他的態度已經產生變化，從朝儀散去時的態度，他已經敏銳察覺，這是一種懷疑，對他自己來說，無論任何事，只要是有辱國體，他都不會去做，作為尖兵，他只知道用手中的武器去捍衛尊嚴，雖說不太合適現在的周室，但他不會后悔。
姬驕的作為他不在意，他知道姬驕一定會有所動作，但是只要他在軍中，那么任何人都無法動他，即便是周王想要動他，都得費一番力氣，況且，這事情發生的概率，低到不能再低。
顏醒去了驛館，他要接待那四位諸侯，若是加上已經來了的魏侯和躲在不遠處的鄧公，現在洛邑已經集齊了六位諸侯，很是熱鬧，姬武對這些閑得無聊的諸侯沒興趣，回了府中之后，還沒等周王駕臨，他就帶著虎嵐直接去了城外建起來的釀酒造紙作坊。
場地在洛河邊上，便于取水，現今用的材料都不是什么化工品，所以姬武也沒有要求必須遠離水源，三個場地被一圈圍墻包圍起來，外面還有顏家的家隸持拿著兵刃把守，一般人根本進不去。
比如，虎嵐就進不去，除了顏醒之外，唯一能進入此處的人就是姬武，顏家家隸們自然是認識姬武的，只放了他進去，而將虎嵐攔在了外面，看著虎嵐那郁悶的模樣，姬武承諾帶一個好東西出來給他，虎嵐才悶悶往大河邊一坐，決定不進去了。
姬武覺得很新奇，自己只是說了一些理念，顏醒就能把事情做到這個程度，實在是出乎他的意料，那個用來搗碎樹皮草枝的沖錘，竟然是水力驅動，著實讓姬武欣慰了一把。
造紙坊一百余人，一天能做出兩百張左右的紙，都是用來賣給大商的紙，很干凈，很白，還很厚，經過簡單的裁剪之后，基本符合姬武的要求，現如今，想要這紙再輕薄些，可能是做不到了，姬武也不想強求，等以后紙多了，還會有更多的用途。
很讓姬武不可思議的是，他最想要的，不是這些賣錢的紙，而是上廁所用的手紙……
若是上廁所用葛布解決問題，隨后有奴隸將之洗凈，又掛在那里，下次你再去的時候再次拿起來用，如此反復，你就會知道那又多別扭……
想到這個問題，看著那些猶如鋼板一樣的紙從晾曬的架子上取下來，姬武就覺得有些蛋疼，匆匆鼓勵了幾句，就離開了這里，帶著一大張白紙，去了釀酒的作坊，剛進了房間里，酒味兒就迎面飄來，姬武陶醉的嗅了嗅，弄了個小陶罐，裝了些新酒，又去了洗鹽的地方。
洗鹽的地方好大一塊場地，這里的地面經過數百奴隸的千錘百煉，上面有嵌了石子，就算是被水泡很長時間，都不會有太明顯的污染，姬武將一些“作料”都告訴了顏醒，這樣清洗過一遍的鹽，比之以往，干凈了很多倍。
而姬武進了作坊里面，就有人認出了他。這是個燒火工，好像是顏家的家隸，見姬武進來，連忙向他跪下行禮：“小人見過殿下。”然后姬武就見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他，隨即作坊之內就跪下了一大片：“謝殿下救命之恩！”
姬武一頭霧水：“你們是……”
“我們是楚國大江邊上的災民，幸得殿下相救，才得以保全性命。”說話的人看起來文縐縐，看樣子讀過幾年書，姬武疑惑，他看得清清楚楚，于是解釋道：“殿下招收了一些人成為周卒，我等不合格，就被太宰放到了這里，也算是償還殿下的恩情。”
姬武看向燒火工：“他們沒有工資嗎？”
燒火工搖搖頭：“有，但是他們不要，之前預發的一部分，已經被他們退了回去，太宰準備下次再發給他們，并且不會再收回。”
“那你們就收著罷，”姬武看向這個略有文化的人，笑道：“這也算是幫你們一把，至于什么報答的事情，以后再說也不遲，好了，我走了！”姬武說著就走了出去，直到大門口，連頭都沒有回，里面的人面面相覷，很快又開始忙碌起來。
虎嵐歡天喜地抱著一卷紙和一壺酒舍不得放手，這可是姬武從里面帶出來的啊，平時在軍中不得飲酒，現如今難得姬武發善心，他不高興才怪，結果姬武一盆涼水潑過來：“酒是你的，紙，是父王的，你可好好拿著。”
虎嵐：“……”
姬武在這里巡查事務的時候，王城中的某座府邸中，聚集著幾個臉色陰鷙的人，正在討論著什么。
曾經的太師現在滿臉焦慮之色，他身子坐得筆直，雙手呈揖禮狀：“殿下，此事已經不能再拖了，王上的意志越來越堅定，若是再這么下去，怕是要糟糕啊！”
三公向來是穿同一條褲子，聽見太師這么說，都是紛紛響應，還有那些實際上無關緊要的朝臣，也都是人云亦云開始吹捧，坐在上方的姬驕臉色變幻無常，而成則也加入了澆油陣營：“殿下，姬武可是掌握著兵權，若是不能逼迫王上，我們根本無從下手！”
姬驕總算是有了些驚疑，看看姬灶，這老梟只是埋著頭不說花，姬驕掩蓋住心中不快，站起身來，低著聲音道：“那我們現在就動手，本君查得姬武有一處封地，多年未曾繳納貢糧，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