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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先生傳

第十四章(下)驚雷驟至陷囹圄

大先生傳 禿筆山人 11150 2012-09-09 23:43:25

    雷娘子依著寇武州所說一路尋來,果然出了洛陽城不遠便見一處茅屋正炊煙裊裊,她心中一喜,急步趕去,忽然心中閃過一個念頭,又突然將腳步停下。

  后面的青衣少女見她停住,便問道:

  “姑姑,怎么了?”

  雷娘子恨聲說道:

  “你我若這么就進去,那天殺的趙一橫聽見聲音肯定立馬就跑個沒影。”

  青衣少女聞言淺淺地笑了起來,雷娘子望著那間茅屋小院問道:

  “你可記得你爹那套‘風鳴月息’的步法?”

  青衣少女輕輕點頭,雷娘子拍手笑道:

  “你我就這么輕手輕腳的進去,讓他趙一橫也來不及跑掉。”她此時年紀已然不小,卻還時常做出這些女孩兒家才有的神情,但卻不顯得做作討嫌,只是讓她更添一分情趣,青衣少女早知她脾性便笑著點頭。

  二人計定,便慢慢向茅屋走去,遠遠望去二人身形卻是恍惚不定,似有還無,不多時她們便到了茅屋近前,卻見一個瘦弱的小和尚靜坐屋前雙掌合十,若枯木一般動也不動,待雷娘子二人走來時,這小和尚忽然緩緩睜開兩只無神的眼睛,將臉轉向雷娘子二人之處。

  此時雷娘子已然走到近前,見了小和尚驀然大喜,一把將小和尚抱起,笑道:

  “小無塵,你也在啊!”

  那小和尚雖被她抱起卻仍是面如秋水,淡淡地說道:

  “無塵見過雷施主。”

  雷娘子聞言一臉不悅,伸手捏著無塵的臉頰,擰著秀眉嗔道:

  “小無塵,你真是天生的和尚!”

  說著,她抱著無塵就往茅屋里面走,卻見一個灰影迅速地往外沖來,雷娘子早料到他有此一著,搶步立在門前,手中抱著無塵將茅屋的門堵了個結實,那灰影沒得逞,遂又退了回去,正是聽見動靜的趙一橫。

  雷娘子斜睨了他一眼,冷哼道:

  “趙一橫,你再跑啊。”

  趙一橫嘿嘿一笑,搓著手說道:

  “呃……師妹,你怎么來了?”

  雷娘子聞言登時大怒,叫道:

  “我怎么來了?我怎么來了?趙一橫你……”

  她話未說完就見柳煙凝扶著林風的手臂從里面出來,雷娘子定定地瞧著林風,將手中無塵交給趙一橫,怒道:

  “趙一橫,你若再敢跑,我就將趙半亨送給靜云當小和尚,去跟無塵作伴!”

  趙一橫想起尚在風雷山莊隨風涵雪讀書的兒子,心中一急,連忙搖手說道:

  “不跑了,不跑了,老和尚有無塵一個小和尚就好了。”

  雷娘子聞言便沒再理他,而是神色激動地問林風:

  “你可是泰兒?”

  林風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哽咽道:

  “姑姑……”

  他與雷娘子親情非同一般,在山上時時常想起她的種種關愛,思念非常,此時見了面卻說不出話來。雷娘子上前將他扶起來,細細打量著他,左看看右瞧瞧,嘴里一直含著笑,心中更是說不出的歡喜,忽然她眼神一頓,擰眉想起事情來了。

  林風見她面色沉凝不語,便問道:

  “姑姑……?”

  雷娘子忽然轉身向趙一橫問道:

  “死鬼,你看泰兒是不是像個人?”

  趙一橫聽見她如此叫自己,登時老臉一紅,嚷道:

  “老子哪里知道他像誰,他是泰兒沒錯就是了。”

  雷娘子柳眉微豎瞪了他一眼,趙一橫氣勢頓時矮了半截,低聲說道:

  “我哪里知道。”

  雷娘子拉住林風上下打量,口中輕聲說道:

  “蕭謙。”

  趙一橫聞言一愣,也瞧著林風呆呆出神,半晌才嘆道:

  “果然像那呆子。”

  雷娘子緩緩說道:

  “當年我雖只與他們夫婦一面之緣,那般郎才女貌的人物,卻已深深記住。”她卻不說當年因為常常她自己苦尋趙一橫不得,見蕭謙夫婦琴瑟和諧心中羨慕不已,所以時時想念二人,久而久之他們夫婦的容貌便記于心間了。

  林風卻是云里霧里聽不明白,問道:

  “姑姑說什么?”

  雷娘子撫額一笑,說道:

  “瞧,我在想些什么,你就是我抱回來的,我卻在胡思亂想些什么。”

  趙一橫眼中的希冀也黯然而滅,他自然知道是他親手葬了蕭謙夫婦并尚在襁褓的蕭鳳,林風怎么可能與他們夫婦有什么牽連。

  雷娘子又拉著林風看來看去,笑道:

  “看泰兒小時候就是個俊俏的孩兒,長大了果然玉樹臨風,風采翩翩。”

  林風面色微紅,赧然不語。雷娘子忽然瞧見林風身后的柳煙凝,便問道:

  “你便是鳳翔谷的鳳巧兒?怎么有些不一樣,多了幾分端靜,這可不像何白露說的那個瘋丫頭。”

  柳煙凝神色平靜,施施然行禮,說道:

  “晚輩莫信見過雷娘子。”

  趙一橫聞言哼了一聲,雷娘子熟知趙一橫的脾性,見他如此,心中不由得起疑,她心性直爽,想到便做,右手駢指點向柳煙凝,柳煙凝見她突然出招心中一驚,急忙以指作劍連削雷娘子手指三回,誰知雷娘子的手指彷如靈蛇一般,虛而進實則退,待柳煙凝指劍到,她手腕輕振又戳向柳煙凝,似幻還真,柳煙凝駭然退后半步,右手一招貴妃醉酒,倏然一晃,竟閃了出去。

  雷娘子輕“咦”一聲,遂向前邁進一步,她指勢不變,循勢而上,卻是比方才又快了三分,柳煙凝指劍變幻,忽爾宛若西子臨湖,忽爾宛若飛燕輕舞,卻始終不脫雷娘子指前半尺,再后退時已抵住墻壁退無可退了,只得雙劍齊出,這一招喚作銅雀二喬,一指若云一指若水,翩然而至。

  誰知雷娘子忽的化指為掌,往前輕推一記,而她身子卻跳后三步站住,笑道:

  “想不到世間竟有這等美的劍法。”

  柳煙凝見她不再緊逼,便松了口氣,低聲說道:

  “讓雷娘子見笑了。”

  雷娘子笑著轉向趙一橫,問道:

  “死鬼,可知道這丫頭用的什么功夫?”

  趙一橫嚷道:

  “老……我怎么知道。”

  雷娘子笑道:

  “我卻知道,這是當年莫女俠名動江湖的仕女劍法。”

  柳煙凝聞言不由得訝異不已,她自出江湖以來,除了當日衡山上紫玄老道能瞧出些眉目,從沒人認得,她滿臉驚訝地看著雷娘子。

  雷娘子又說道:

  “當年我纏住師父學劍法,師父卻沒什么像樣的劍法可教我,就將當年莫女俠的幾招仕女劍拿來唬我,不想今日遇見正主了。這位姑娘,你是莫女俠的親傳弟子還是再傳弟子?”

  柳煙凝如實說道:

  “是家師親授。”

  雷娘子又道:

  “莫女俠可好?她老人家現在該近百歲高齡了吧。”

  柳煙凝道:

  “家師安好。”

  雷娘子喟然嘆道:

  “當年莫女俠與游龍劍之爭,天下間誰人不知誰人不曉,她才一出劍就搏得了仕女劍的名號,與游龍劍并稱江湖雙劍,端的是女中豪杰!世人都道她爭強好勝,卻不知其用情至深。”

  柳煙凝訝然,抬頭望著雷娘子,雷娘子又道:

  “你師父的事自然不該我們后輩來多嘴,此事你師父沒與你說自然有她的道理。小姑娘,我知道你隱姓藏名,你不愿說,我自然不多問,方才出手試你也不過想探知你的身份。你既是莫女俠的弟子,自然不是奸邪之人。”

  柳煙凝嘆道:

  “前輩是明眼之人,晚輩自有深仇在身,不便顯露身份,還請前輩見諒。”

  林風見她兩度隱瞞姓名,又聽她說有深仇在身,不由得滿含疑問地望著她,柳煙凝則報以嫣然微笑,林風見她如此心頭頓時一沉,黯然轉過頭去,卻見到門前站著一個青衣少女,那少女雙目含淚,貝齒緊咬著上唇,目不轉瞬地望著他,又見她手腕上拴著一根紅繩,紅繩上一邊是枚杏核哨子另邊卻系著一個別致的鈴鐺。

  林風心中一動,喜道:

  “鈴兒,你是鈴兒!”

  那青衣少女正是風涵雪掌上明珠風鈴,她平素少入江湖,這次卻聽雷娘子要來找林風,她便硬是跟著來了,此刻見了林風喜悅不已,卻見柳煙凝扶著林風,與他頗為親密,心里登時涼了一半。

  林風見她模樣安靜羞怯,便笑道:

  “小鈴兒也長大了啊,也端靜了許多,當年可是飛墻上樹無所不能呢。”

  風鈴低聲喚道:

  “哥哥……”

  林風走到跟前,拉住她的手來回瞧著,笑道:

  “真是不一樣了。”

  風鈴被他拉住手來回瞧來瞧去登時羞窘不已,嗔道:

  “哥哥,放手啦。”

  林風驀然一愣,隨即放開手笑道:

  “是啦,大姑娘了,可不能像以前一樣沒規矩了。”

  風鈴臉上飛紅,低頭不語。林風瞧著她如花容貌不由得嘆道:

  “鈴兒生得這樣美,這些年風雷山莊的門檻怕是換了許多次了吧?”

  風鈴一愣,訝然問道:

  “門檻?”

  雷娘子卻是哈哈大笑:

  “他是說提親的。”

  風鈴聞言臉色微變,低頭說道:

  “從來沒有!”

  林風奇道:

  “從來沒有?!天下男子都瞎了嗎?”

  雷娘子笑道:

  “我大哥早就定下女婿了……”

  風鈴急忙攔下雷娘子的話,低聲說道:

  “姑姑,哪有的事!”

  林風則聽雷娘子提起風涵雪,心中頓時一陣慚愧,卻沒留意風鈴的神色,只輕聲問道:

  “姑姑,父親和母親可還好?”

  雷娘子聽他問的是父母親卻不叫爹娘,知他心傷身世,便道:

  “好的很,都等著你回去呢。你且跟我說說這些年是怎么過來的,又怎么成了無明的弟子,又怎么惹上洛陽這些事的?”

  林風便將這近十年的點滴都說與雷娘子聽。柳煙凝立于一旁卻發現風鈴總是瞧她,自己望過去她又迅速轉過臉去,于是柳煙凝等風鈴再瞧來的時候沖她微微一笑,風鈴急忙又轉過頭去,不想林風正瞧向這邊,她頓時面色大窘,將頭低著不肯再抬起來。

  是夜,夜如秋水,月懸中天,柳煙凝感于景色不知不覺走了出去,只見矮叢翠樹間霧影藹藹,些許蟲聲鳴聲不斷,她心中一動,手中長劍抽出,將師門劍法緩緩使來,只見劍影搖搖,姿容婀娜,娥眉微斂,發若輕云,人如嬌龍,游曳影動,蹤攝微毫,一時間月下林中霧動葉分,猶如仙境。

  柳煙凝正忘神間,忽然聽見不遠處有人輕聲驚嘆,她默查聲音來處,腳下風動,手中劍起,忽若投林之鳥刺向聲音之處,那來人鏘一聲將劍架住,身形竟然慢慢淡入霧靄之中,不見了蹤影,片刻之后,卻豁然出現在柳煙凝身后,口中說道:

  “莫姑娘見諒,是小妹無理了。”

  柳煙凝聽聲音是風鈴,便收住劍,淡淡地說道:

  “原來是風小姐,好高明的移形換位。”

  風鈴羞澀一笑,說道:

  “莫姑娘見笑了,放才小妹不經意瞧見姑娘舞劍,那才是真正高明,還那么美……”

  柳煙凝道:

  “風小姐為何不與林風多待一會,你與他十年未見,想必想念的緊。”

  風鈴臉色飛紅,低聲說道:

  “姑姑一直拉著他說話,他哪里看得見我?莫姑娘是……是怎么認識我哥哥的?”

  柳煙凝聞言想起初遇林風時的尷尬情形,臉也不由得紅了起來,風鈴瞧她神態羞澀,心中沒來由的一沉,手緊緊攥住衣角,靜靜地聽著。

  柳煙凝將長劍回鞘,輕輕撫著劍鞘,說道:

  “呃……那時我剛拜別我師父下山沒多久,路過衡山的時候一時好奇去了那個七七鷹盒大會,不想中間有人使毒,我不小心中了毒,若不是林風出手救了我,我只怕早就死了,后來聽說他在洛陽有難,我便趕來了。”她說著說著想起衡山時,林風裝鬼嚇她的事,不由得莞爾一笑。

  風鈴見她模樣,心中有些酸澀,問道:

  “那么那個鷹盒真在我哥哥手里?”

  柳煙凝笑道:

  “林風豈會看的上那些東西。”

  風鈴點頭說道:

  “是啊,哥哥自小便有主意,這些東西他肯定不會要的。”

  柳煙凝見她神情有些落寞,便說道:

  “風小姐跟我說說林風小時候的模樣吧。”

  風鈴笑道:

  “哥哥小時候可頑皮了,我娘親院子里本來種了許多湘妃竹,后來被哥哥折的七零八落,所剩無幾,娘親氣壞了,整天的罰他抄書。”

  柳煙凝隨即笑道:

  “難怪他有一手好字。”

  風鈴微微一愣:

  “莫姑娘見過他寫字?”

  柳煙凝想起兒時的事,臉色笑意盈盈,卻不好跟風鈴說起,便道:

  “不經意瞧見的,原來是有些緣故的啊,呵呵。”風鈴也隨著一笑。

  風鈴跟柳煙凝說起兒時他們兄妹和雷娘子的一些趣事,柳煙凝卻想起雷娘子的性情和武功,微微嘆道:

  “雷娘子果然是個了不得的人物,她早先的那幾指若不是她手下容情,我怕是早被她戳中了。”

  風鈴忙道:

  “姑姑是直爽的性子,并不是有意為難莫姑娘,還請莫姑娘不要怪她。”

  柳煙凝道:

  “我沒有要怪她的意思,只是驚嘆她的武功罷了,以前在山上的時候,我覺得自己的武功已經不錯了,已經可以……”

  她聲音漸漸傷感,及見到風鈴好奇地望著自己后,便又笑道:

  “誰知剛下山便遇見了林風,現在又見了趙大爺和雷娘子這樣的人物,自己再自欺欺人也不能不承認自己武功其實甚是低微。”

  風鈴聞言搖頭說道:

  “莫姑娘不要亂想,我雖不知道哥哥怎么會有這么好的武功,卻知道我姑姑和姑父的身份,他們是頑石老人僅收的兩個弟子,且各有所精,別說尋常江湖人了,就是當世三大高手也不見得能輕易打敗他們。”

  柳煙凝輕輕一嘆,說道:

  “果然是業有精則有所長啊。”

  忽然聽見林中有人輕哼一聲,柳煙凝和風鈴大驚,急忙四處張望,柳煙凝喝道:

  “什么人?出來!”

  她初時聽見風鈴聲音的時候,便能立即辨明風鈴的所在,此時這個聲音雖也似風鈴方才一般,卻杳杳無蹤,似在卻無,彷如響在她們腦際耳邊一樣,毫無跡象可尋。二人又細聽了片刻,那聲音卻再未響起,她們卻再也無心交談,相攜往住處走去,卻不知身后有一個黑影也緩緩跟在她們后面,步履輕穩,腳下無影。

  柳煙凝二人回去的時候,雷娘子還在與林風說話,不時有爽朗笑聲傳出。趙一橫則坐在屋前,悶頭喝酒,時或瞅一眼雷娘子,口中低聲抱怨道:

  “哪有點女子的樣子,真是的,都孩子媽了,都老婆子了,還這副摸樣。”

  雷娘子似是聽見了,斜瞥了他一眼,趙一橫趕忙灌一口酒,將余下的話也盡數灌進肚子里,等到他放下葫蘆的時候,忽然見茅屋不遠處站著一個黑影,影影綽綽,瞧不真切。趙一橫瞧了一眼屋中的雷娘子等人,見他們言笑晏晏,絲毫未覺,便將酒葫蘆往腰間一掛,起身向那黑影去了。那黑影也瞧見趙一橫了,卻沒有走開,而是立在當地,似是等趙一橫過來。

  趙一橫走到近前,才瞧清楚眼前人,只見他身著一件寬大的道袍,左手拿一個拂塵,右手執一串佛珠,卻是個頭陀摸樣。趙一橫瞧清來人摸樣心里頓時一震,驚叫道:

  “你是……”

  那人卻不容他說話,一步跨到近前,出手便是一掌,趙一橫見掌來只覺周身仿佛被凍住了一般,連內力也有滯怠之勢,心中暗叫不好,遂抖擻精神將一十二路奔雷拳使出,一時間拳聲隆隆如雷奔天際,勁力赫赫若驟雨驚至,內力行處頓時將周身寒氣稍減一二。那人對這威猛無鑄的拳勁彷如未見,只是掌出如雪飛,片刻間他周身便有細細雪花飛舞,不多時便成鵝毛大雪,趙一橫每打出一拳,周圍的雪勢便消融一分,內力便強一分,只是置身于那人的漫天雪舞之中,這一拳拳的打出若泥牛入海,片刻便不見了蹤影,著實不是好法子。

  趙一橫想到此處突地暴喝一聲,拳勁猛然一變,奔雷十二拳忽然變的無形無蹤,全然沒了初始的那般氣勢,只是拳勁所觸,如雷擊電閃,烜赫驚人,漫天雪舞便被一點點撕裂,猶如春雷驚冰,一融千里。那人仍是未在意,仍是掌隨雪舞,而趙一橫每溶一分雪便有一分徹骨之寒襲來,比之飛雪之寒更有凌骨割膚之痛,趙一橫只得將拳勁使到極致,雖無聲無息卻是隱含驚雷。那人自然瞧出這拳勁之猛,也不敢與之硬接,只待趙一橫收拳之時再以掌勢攜寒擊之,所幸趙一橫年幼時練拳到現在數十年的功力,他拳勁已能收放自如,那人一時卻也不能傷他半分,只是如此下去,不出百招,趙一橫定然力竭而敗。

  趙一橫正暗自焦急之時,卻見漫天雪中鉆進一個紅影,那紅影身形矯捷,指尖隱隱泛著淡淡的紫色,若閃電般連點那人腰間數處大穴,正是聽見動靜的雷娘子。那人見雷娘子指勁襲到,回身也是一指,兩指相觸,淡紫色電勁驟然沒入青藍色的寒氣中。

  趙一橫急叫道:

  “霜兒,收指!”

  其實不待趙一橫喊,雷娘子已然瞧出這其中的厲害,只是那人的指勁之中彷如有一股深潭般的吸勁,兩邊指尖相觸之際,自己的玄電指尖便沉入寒潭之中,了無蹤跡,她此時收指已然不及,心中暗暗叫苦。那人分神對付雷娘子,趙一橫身上壓力一輕便縱身而上,雙拳爆出,若游龍天際乍然而至,直撲那人胸前,那人不敢與趙一橫拳勁相接,微一側身讓了出去,雷娘子得了時機,另一指也攜電勁點至。那人見他們二人一前一后雷電齊鳴,倒也不敢迎起鋒芒,而他這一愣間雷娘子便脫了鉗制。她身形晃動落在趙一橫身側,與趙一橫同進退,一人奔雷拳勁如龍吟天地江河奔騰,一人玄電指勁若金矢射日電音穿心,他們二人自小一起,此時同施師門武功,雖勁力招式不同,卻彷如一人一般,武功威勢增了豈止一倍。那人眼見速勝無望,只得凝神施展掌法,此時他的掌法已然瞧不出任何端倪,仿若隨興趣而施,又仿若有意為之,忽爾凌空涼冰掠面而至,忽爾幽深似枯井寒潭,忽爾巍巍如山岳高哉,忽爾又寒雪飄飛無蹤無跡,端的是變化百般,目不暇接。趙一橫雖是師兄妹同斗一人卻仍是吃力不消,那人內力卻綿綿不絕,沒有絲毫斷竭之勢。

  正當此時,激斗的三人忽然聽見有人驚喊:

  “無明,不要傷他們!”

  正是林風快步走出來,而這與趙一橫雷娘子相斗的人正是惡頭陀無明。無明微微抬眸瞧了一眼林風,雙掌驟然一收,將天地間的寒氣猛然間集于他雙掌之上,雙掌登時晶瑩如冰,他又將掌隨意地向趙一橫二人打去,只見無聲無息的一掌輕飄飄地落在趙一橫二人身前。

  趙一橫瞧出其中厲害,遂一拳柔勁將雷娘子打飛,又縱身向前與無明對了一掌,轟隆聲下,趙一橫面色青紫的跌于一旁,雷娘子見狀心如刀割,急忙奔到趙一橫身側防無明再傷人。

  無明卻只是冷冷地瞧了他們一眼,輕輕哼了一聲,便不再理他們。站在林風身側的柳煙凝和風鈴聽見這哼聲登時頭皮發麻,知道無明便是方才在林中聽見她們說話的人。

  林風見到無明神色頗為復雜,口張了張,半天沒說出話來,最后終于問道:

  “你……你怎么來了?”

  他死不肯叫無明師父,卻又不想再用‘老禿驢雜毛’罵他,一時間不知道該怎么稱呼他。無明遠遠地望著他,幽晦的眼中瞧不出任何東西,林風被他瞧得心里陣陣發虛。

  無明臉色忽然一變,一晃身來到林風面前,伸手要抓林風手腕,林風與他拆招十年,對他早已成了習慣,不待他手抓到,手自然而然的攀沿而上,化指點向無明手腕,無明也不說話,手下與林風不停拆招,他二人招數一般無二,只是無明手法若行云流水一般無半分拘泥,不出半刻,他便抓住了林風的手腕。

  林風下意識地伸手護住臀部,無明卻只是細細地探查他的脈相,倒沒有像在山上一般抓住他就是一頓打,他不禁有些錯愕地瞧著無明。

  無明終于放下林風的手腕,雙目如炬般望著他,神色略有些激動地問道:

  “你體內的九幽寒勁哪里來的?”林風一愣,不明白無明在說什么,無明又道:

  “你最近跟什么掌力陰寒的人交過手?”

  林風怔怔然:

  “厲二娘……”

  無明急切地問道:

  “她在哪里?”

  林風搖搖頭說道:

  “我不知道。”

  無明聞言默然良久,忽的又出手連點林風數處大穴,眾人均是一驚,柳煙凝和風鈴就要沖上前來阻止他,卻被無明袍袖所阻,只聽無明漠然說道:

  “不用理他!”

  柳煙凝和風鈴雖心內焦急,但無明僅一只袍袖就能將二人擋住,她們二人只能眼睜睜看著無明在林風身上或點或戳,又有盞茶功夫,無明才收住掌力。林風痛呼一聲栽倒在地,而無明將袍袖一展在林風身側徐徐坐下,閉目養神。

  約莫一炷香的功夫過去,林風呻吟一聲,緩緩坐起,他睜開眼的時候看見無明就坐在一旁閉目不語,不由得問道:

  “你……方才做了什么?”

  無明緩緩說道:

  “九幽寒勁。”

  林風聞言訝然:

  “九幽寒勁不是百年前就遺失了嗎?”

  無明抬頭望著夜空,眼眸中寒光乍現:

  “是被盜走的!”

  林風道:

  “盜走的?”

  無明茫然說道:

  “一百多年前,祖師景差曾收了兩位弟子,景差祖師臨終之時,便想將七寒心訣交于大弟子,誰知七寒心訣竟少了后三寒,祖師憂心不已,但當此之時景差祖師已然是油盡燈枯,再無心力重新撰寫,只得垂首嗟嘆,不久之后便郁郁而終。事后,大弟子懷疑是二弟子盜走了后三寒,便詰問二弟子,二弟子矢口否認,兩人一言不合便打了起來。他二人同門學藝,武功相若,這一打便是三天三夜,最后二人一同跌落山崖,就此消失于江湖。”

  林風自與無明相識以來從未聽他說過這么多話,此時見他一臉落寞,眼神凄愴,這些話仿佛不是從無明口中說出的,似是來自另一個遙遠的聲音。

  林風心中不免得有些嘅嘆,問道:

  “難道我體內的就是九幽寒勁?”

  無明道:

  “還不是,只是一道微弱的寒氣,本來被游龍劍的內功壓制住,方才我將它制住,日后覓得良機再與四寒并入一脈,雖個人秉性不同,內勁也不同,但這股九幽寒勁氣息微弱,尚可鍛煉為己用。”

  林風這才明白方才無明的舉動,竟是為自己疏通脈絡,將那一日為穆延療傷時鉆入自己經脈的寒氣導入正途,一時間怔然無語。

  無明又問道:

  “那厲二娘現在何處?”

  林風道:

  “不清楚,自那一日在宏武鏢局見過之后便沒再見過她了。”

  無明聞言微微點頭,驀地起身,寬大的道袍輕甩而出,身子陡然飄出數丈,不片刻便沒了蹤跡。

  雷娘子眼見無明走了才松了口氣,高聲喊道:

  “靜云大師!靜云大師,過來看看趙一橫!”

  其實靜云早已在身邊,只是雷娘子太過防備無明而沒有看見他,靜云緩緩放下趙一橫的手腕,微笑道:

  “雷娘子不要驚慌,趙居士只是寒氣塞于脈,以他的內功修為,靜養幾天便無妨了。”

  他頓了頓,又嘆道:

  “沒想到無明還是放不下當年的事。”

  雷娘子望著不遠處的林風也嘆道:

  “我師父也放不下,此時若非林風是我侄子,趙一橫和我怕是也要為難他。”靜云誦了一聲佛號便不再說話。

  雷娘子見趙一橫已然無大礙,便到林風面前探問,見林風雖然面色慘白卻也無甚異樣,這才放下心來。

  又過數日,林風、趙一橫的傷勢已然好轉,林風惦念鳳巧兒的下落,便想去城中看看,遂和柳煙凝商量著一同往城中去了。

  二人來到宏武鏢局前卻是吃了一驚,只見宏武鏢局大門被鎖,還貼了官府的封條,二人均納罕不已,他們只知道宏武鏢局出了些事端,卻不知道如此嚴重。林風尋了個路邊小販,仔細詢問,那小販只說宏武鏢局惹了官司,前幾天來了好多官兵將鏢局抄了,只是以為何事被抄,小販卻說不清楚。

  林風又問寇府中的人的去向,那小販笑了笑,說道:

  “自然是在府衙大獄里,難道在我家里不成?”說著搖搖頭走了。

  林風心中有些擔心傷勢未愈的穆延和寇瑛,柳煙凝見他神情失落,便勸道:

  “你也不必擔心,今夜去一趟府衙,找到他們問明一二便是了。”林風默默點頭。

  是夜,林風和柳煙凝將臉用布巾蒙住,來到洛陽府衙,只見府衙高逾數丈,頗有幾分威嚴,若是尋常人定然難以翻越,卻是難不住有一身輕身功夫的江湖人。柳煙凝提氣縱身,躍至墻頭時輕輕一拍瓦楞便輕巧巧地翻了過去,待她落身的時候,卻見林風早已立在當前,竟沒一絲聲響。

  柳煙凝心中不由得一陣氣苦,她習武時最在意的就是這輕身功夫,不想林風不僅內力必自己深厚,連這輕身功夫也比自己好太多,她卻不知道林風在禿筆峰時日夜想著下山,在輕功上用的功夫自然不少。她想到氣惱處,忽然一腳踩在林風腳跟上,林風不防她的小心機,只顧往前走,便聽撕拉一聲,林風的鞋子竟被生生的斯開了。

  林風愕然回首看她,柳煙凝卻似無事一般,越過林風繼續往前走。林風不明所以,卻也只能將破鞋扔到一旁,光著一只腳快步跟上。

  西京洛陽自古便是古都重鎮,府衙中的衙役自然也少不了,此時更有邊塞飛騎營的官兵在,府衙大牢便是著重看守之處。

  林風二人在府衙中轉了半夜,終于來到牢門口的時候,卻見牢門口看守眾多,更有一隊官兵四處巡邏,柳煙凝看了一會道:

  “看來此處是個重要所在,該是府衙大牢了,一會我引開他們,你速去速回,我在府衙門口的石獅后等你。”

  林風微微沉吟,讓他一路殺進去,他總是不愿的,眼下也只好由柳煙凝將看守引開,他再伺機進去。想到此處,他上前握住柳煙凝的手叮嚀道:

  “你千萬小心!”

  柳煙凝紅著抽回手,啐道:

  “不要小瞧我!”

  說完,她縱身從墻上躍下,那牢門守衛聽見腳步聲便叫道:

  “什么人?”其余衙役聽見喊聲也一同過來往柳煙凝的方向追去。

  林風趁機閃身進了牢中,他眼前這座牢獄也不知是哪朝哪代建的,牢內腐臭難聞,不時有呻吟聲入耳,他見此情狀心中的擔心又添了幾分。

  想必是牢中臭味難當,即使是獄卒也不愿進來,只在門禁處趴臥著一個醉得不人事的獄卒,桌子上擺著諸多美食,想是犯人的家屬送來的,卻被他自己拿來吃喝了。

  林風伸手將一絲寒氣打入這人的風池穴,那獄卒打了個激靈,一醒來便破口罵道:

  “誰打擾老子睡……”

  待見到林風站來眼前他登時將口中的話生生地咽了下去,噌的一聲拔出腰刀,顫聲說道:

  “……什么人!”

  林風夾手奪過他手中刀,雙手運勁啪的一聲將刀掰斷,那獄卒尚未反應過來的時候,手中刀已經易手,再見林風手掰鋼刀便如枯木一般,他后背霎時涼了一片,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連連磕頭道:

  “好漢饒命,好漢饒命!”

  他常聽同僚說起江洋大盜常常劫獄殺人,且個個都是武藝高強心狠手辣之輩,不想他自己竟遇上一個,因此不停磕頭只盼林風能饒他一命。

  林風見他如此倒有些意外,沉聲說道:

  “我不殺你,但你要給我帶路,若有半分遲疑,當心我……”

  那人連連點頭:

  “小人一定遵命!一定遵命!”

  林風問道:

  “你們這里可曾關押著宏武鏢局的人?”

  那獄卒微有些驚訝,卻不敢遲疑,連忙說道:

  “有的,有的,好幾百人呢!”

  林風聽得眉頭緊鎖,低聲喝道:

  “前面帶路!”

  那獄卒當前帶路,林風見路徑曲折,彎彎繞繞,心中不由得感嘆:“想不到這牢獄竟有這么大,只是不知道關了多少無辜之人!”

  他們又走了些時分,忽然轉過一個道口,那獄卒說道:

  “大爺,前面就是關宏武鏢局人的地方,若無小人事,小人就先回去了。”說罷,他轉身要走。

  林風一把拎住他的衣領將他提到眼前,寒聲道:

  “前面帶路!”

  那獄卒見他手里拎個人仿佛沒事一般,身上冷汗陣陣,急忙點頭稱是,老老實實在前面帶路。

  果然,林風走了沒多久,就見兩邊牢房里關著許多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足足有十余個牢房之多,他站在牢房之間,低聲問道:

  “寇總鏢頭在何處?”

  牢中眾人紛紛抬頭看林風,忽然有個洪亮的聲音應道:

  “不知是哪位要見老夫!”

  隨后便緊接著兩聲咳嗽,林風循聲走去,在一個牢房里見到了寇武州,只是此時的寇武州雙唇慘白,面色也不好,只余一雙虎目仍不掩威勢,旁邊寇瑛輕輕拍打著父親的背,他二人身后躺著兩個人,一個是穆延另一個被遮住了看不清面目。

  林風將那獄卒點倒,然后扯下面巾,寇武州眼見是他,眼中怒火乍現,恨聲說道:

  “是你!!”

  寇武州一直將林風當做宏武鏢局這一眾事端的始作俑者,此刻見了他心中不由得不怒,旁邊寇瑛卻是百味雜陳,輕聲驚呼道:

  “林少俠怎么會在這里?”

  林風道:

  “日間,我去鏢局卻見大門被封掉了,一打聽才知道原來你們被帶到這里來了。”

  寇武州冷只哼一聲便不再說話,寇瑛卻是垂泣道:

  “自那日你們走了后,那姓湯的便帶了許多人將鏢局圍住了。如此三日之后,又來了一隊官兵說是要抄鏢局,還要將鏢局的人全部斬首。爹爹不服,率鏢師們反抗,不想這些官兵都厲害非常,尤其是那個當頭的將官,爹爹也被他打傷了!”

  林風心中納罕,驚問道:

  “朝廷之中竟有這等人?”

  寇瑛卻是不住地搖頭,眼淚流個不斷,林風見她不說話,又問道:

  “穆兄和江二鏢頭怎么樣了?”

  寇瑛哭聲更大,斷斷續續地說道:

  “表哥還是昏睡不醒,可……可我二叔……被那些官兵弄破了傷口,致使血流不止……現在已經過世了……”

  林風微微望向穆延旁邊的那人,他臉上遮著一領破席,想必就是江興了,遂默然不語。

  寇武州忽然怒道:

  “都是你這小賊害的,若不是你,阿延也不會這般模樣,老二老三更不會喪命!”他神情激動之際牽動內傷又開始不住地咳嗽。

  寇瑛連忙一邊捶著他的背一邊勸道:

  “爹爹別急,別急,林少俠本是一番好意。若二叔不回來,也會被那些劫糧的人害死的。”寇武州將頭別到一旁,不再聽她說話。

  寇武州停下咳嗽后,沖林風說道:

  “我宏武鏢局已經如此了,你還來做什么?”

  林風道:

  “林某來此只是想打聽下,當時和我一同來宏武鏢局的小姑娘有沒有消息?也是來看看穆兄。”

  寇武州罵道:

  “來看看你這小賊害得我們夠不夠嗎?”

  寇瑛連忙拉住寇武州,說道:

  “鳳小姐并沒有再去過鏢局。”

  林風聞言有些失望,默然不語,寇武州忽然說道:

  “姓林的小賊,你若還有良心就將阿瑛和阿延帶出去,我寇武州還感念你幾分恩德!”

  寇瑛叫道:

  “不,女兒不走!若表哥清醒他也不會走的。”

  寇武州搖搖頭嘆道:

  “阿瑛,你娘死的早,若讓你和我這老頭子一起死了,爹對不起你娘!聽爹的話跟著他走,帶上阿延!”

  寇瑛哭道:

  “不,我不要!”

  寇武州按住寇瑛的肩膀,沉聲說道:

  “阿瑛,你仔細聽我的話,你要去九龍澤求一味叫做龍涎草的藥。此藥能治好阿延的傷,方子我藏在鏢局里了,就在……”

  就在此時忽然聽見牢中傳來紛沓的腳步聲,似有許多人正朝這邊來了。寇武州喟然嘆道:

  “罷了,罷了,想來你們也出不去了。”說完,他便坐在一旁寂然不語,面色頓時蒼老了許多。

  林風也聽見腳步聲,只得雙手抱拳,說道:

  “林某先走了,寇總鏢頭的囑托,林風定記在心上。”

  寇武州抬眼看了他一眼,便又將頭轉了回去。林風見了他的樣子,心中不由得揪緊,卻也無法,只得先避走再作打算。

  牢獄門口站了許多衙役,林風趁他們不備閃電般出手將幾人點倒,而后迅速離開。林風出得牢房后,見整個洛陽府衙燈火通明,不時有官兵穿行,都往府衙前院去了。林風心中一驚,暗道:“難道凝兒出事了?”他緊跟其中一隊官兵來到前院,卻見許多官兵圍住一對打斗的人,其中一人身披甲胄,手中長刀霍霍,另一人黑巾蒙面,手執長劍,林風仔細瞧看,那蒙面人赫然便是柳煙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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