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一番折騰,林風和那小姑娘到城東徐家村菜窖的時候,天已蒙蒙發亮。林風路上追問她何為太清浴時,那小姑娘只冷哼一聲,并不搭理他。她不說,林風也別無辦法,只是隱隱覺得當年無明用各種草藥、蛇蟲熏蒸他七日七夜并不是隨意地折磨他,而是無明另有打算,但此時林風心急柳煙凝的下落,哪有心思去細想這些陳年舊事。
小姑娘逮住一個早起的莊稼漢,問明菜窖方向便急匆匆地趕了過去,林風心中也暗暗盼望柳煙凝也在那菜窖中,隨著她也來到菜窖。這菜窖并不起眼,只在平地里挖了個大坑,又在上面掩了些樹枝。林風見狀心中不由得一涼:“這哪里是藏人、關人的地方,分明是那二爺胡說來蒙人的。”小姑娘也是心頭有些懷疑,緊走幾步來到菜窖前,抬手就要去揭開那些樹枝,卻忽然從樹枝中射出一排暗箭,她陡然大驚,慌忙往后躲,可她所精所善者只有周身毒藥,拳腳上的功夫卻是差了許多,正自驚慌間,她身子已被人拎開數丈,有驚無險地避過了那一排暗箭。
林風將她放回地上,沉聲說道:
“這里只怕不那么簡單,你且退后,我來瞧瞧!”
卻在此時,由打村中來了許多莊戶,當前一個老者盯著林風問道:
“你們是什么人!?”
林風回身望著他,也問道:
“你們又是什么人?”
老者冷冷地掃了一眼林風身后的菜窖,旋即喝道:
“殺!”這一聲令下,所來的莊戶們都從身上掏出兵刃,只一瞬就將林風二人圍住。
林風微微往前邁出一步,望著這一眾人,喝道:
“哪個先來送死!?”他說話之際,玄陰內勁自他周身上下四散而出,衣衫無風而動。
那老者只覺由林風處散來陣陣寒風,又想起日前潤州城房歧之死,陡然驚喝道:
“此人就是林風,留他不得,殺!”
他口中殺字方落,忽覺周身上下沒辦分氣力,腿腳一軟登時栽倒在地上,驚駭地望著那小姑娘:
“是你……”
不僅是這老者,圍住林風二人的這些莊戶也都紛紛倒地,有的七竅流血、有的手腳抖顫、還有的臉色青紫,想必是那小姑娘在這一瞬之間使出了十數種毒藥,使得每個人的死狀都皆不相同。小姑娘望著尚未斷氣的老者,冷哼道:
“你們幾十人去抓白哥哥,卻只有幾人回來,難道還不記得姑奶奶的毒嗎?”
老者抬手指著小姑娘,卻已經說不出話來,毒藥早將他喉舌毒壞,只兇狠地瞪著小姑娘,突然一掙身子,死在地上。林風見她一出手就是十幾條人命,不由得微微皺眉,心中不頗不以為然。
小姑娘說道:
“姓林的,快來將這菜窖打開,里面定大有文章!”
林風雙掌運勁,猛然向那菜窖拍去,只見得一陣寒風平地而起,將菜窖上的樹枝、雜物刮了個干干凈凈。小姑娘看得直咂舌:
“哎呀呀,你這武功很了不起嘛!”
林風對她頗有微詞,也不愿理她的話,徑直走向菜窖一把掀開木板門,當先跳了進去。小姑娘見狀冷哼道:
“真是狂妄自大!”
菜窖之下竟是意想不到的寬大,林風剛落下身子,就覺一股勁風撲面而來,他不敢貿然去接,錯開一步疾退后數尺,躲過來人的偷襲,靠著墻壁站住。那小姑娘卻不知道下面仍埋伏有人,也跟著跳了下來,林風見狀大驚,連忙搶上前去扯住小姑娘旋身落回角落,又掩住她的口鼻,默察菜窖中所藏之人的所在。
此時菜窖之中一片漆黑,才蒙蒙發亮的天色根本照不到這里面來,林風渾身緊繃,他不曉得這躲在暗處的人武功如何,又會使些什么手段,只能以靜制動,待對方露出破綻了才好一招制敵。
他心中仔細盤算著,而被他鉗在手里的小姑娘卻不安分了,猛得一口要在他手上。林風手上吃疼,不自覺放開她,小姑娘得了自由登時叫道:
“你這人……”
她才開口,林風就覺一股勁風從她身后打來,當下也顧不得理會她,將她撥開一旁,與暗中那人對了一掌,那人只悶哼一聲便栽倒在地上。林風見狀微微驚訝,他覺出這人不是庸手,怎會被他一掌打死。他身旁的小姑娘從懷中取出火絨,暗室之中驟然而亮,林風借著火光看見倒臥在不遠處的一個人,那人雙目出血,面色赤紅,早已沒了氣息,他不由得怒道:
“又是你下的毒?”
小姑娘冷哼道:
“他要殺我,我為何不能毒死他?”
林風聞言一滯,小姑娘又說道:
“你這人總是假惺惺的,與人對敵好留三分情面,也不管人家是不是要取你性命,你假惺惺地做給誰看!?”
林風登時愣住,他幼承父教,素來以謙讓仁厚為本,雖與無明相伴近十年,但禿筆峰上的那些佛經道籍他也讀了個遍,佛家慈悲、道家淡然更是深印心間,此時聽了這小姑娘一番胡話,又加上連日來的煩躁和擔憂,對一往所持竟有些微微動搖。
那小姑娘卻不理他,獨自一人在菜窖上下翻來找去,忽然找到一個拉環,驚喜道:
“啊!找到了!”
說著,她一拉鐵環,轟隆隆聲下,一個地洞出現在眼前,地洞里面竟傳來嗚咽的孩童哭聲。林風見小姑娘要下去,便伸手拉住她,沉聲說道:
“我先下去,你在后面跟著我!”
小姑娘一撇嘴,低聲哼道:
“小瞧我嗎?”
她嘴中雖如此說,人卻也乖乖地跟在林風后面。二人進了地洞,林風四面一瞧登時大怒,原來這地洞下面竟是一座地牢,地牢四下里有些昏暗的油燈,照著里面便如阿鼻地獄一般。那小姑娘不及林風眼力好,便高聲問道:
“白哥哥,你在哪里?我是小珠兒啊!”
她話聲落下時,由打地牢角落里傳來一個清朗的聲音:
“小珠兒,原來你也來了!”
小姑娘聽見聲音登時驚喜地叫道:
“白哥哥!白哥哥!”
林風順著聲音望去,只見燈火搖曳間,一個白衣少年坐在地牢一角,少年十五六歲的年紀,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正望向那小姑娘。
林風劈開牢門讓小姑娘進去,卻見到小小的地牢中竟鎖了十幾個孩子在里面,那白衣少年算是年紀最大的,尚有幾個孩子窩在他懷中睡著了,還有些聽見響聲的孩子哭叫了起來。白衣少年打量了一眼林風,問道:
“你不是他們的人?”
那叫小珠兒的小姑娘說道:
“不是,他是和我一起來救你的!”
白衣少年微微抱拳,向林風謝道:
“在下冷劍山莊白珣,多謝這位大哥出手相救!”
林風聞言不由得記起在洛陽城時遇見的白珂,心中暗忖:“這白珣莫不是那白珂的兄弟?”他心中如此想,但并未問出口,只抱拳說道:
“在下林風。”
小珠兒叫道:
“誰來管你叫什么!白哥哥,你受苦了!”
說著,她身手去撫白珣的臉頰,白珣臉色微紅,笑斥道:
“小珠兒凈說些胡話,白哥哥還不是好好的,你瞧他們誰敢給我苦吃!”
白珣本就生得面如冠玉,這一番又哄又斥頓時惹得小珠兒花枝亂顫,躲進白珣的懷里吃吃地低笑。林風四處打量,并沒看見柳煙凝的身影,心中沒來由的一陣慌亂,便向白珣問道:
“敢問閣下可曾見過一個年輕女子?”
白珣聞言說道:
“可是一位生得很美的白衣姐姐?”
林風猛然間一陣狂喜:
“她在什么地方?她可有什么傷?她可有病著?”
白珣被他嚇了一跳,說道:
“她只在這里待了一個晚上,就被人帶走了,我也不知道她被帶到什么地方去了,不過有一人肯定知道,就是那乾坤神箭童遠!”
林風忍住心頭失落,又問道:
“她幾時被帶走的,她身子可好?”
白珣道:
“她是昨日早間被帶走的,面色蒼白,可能身子上有些不適。”
林風聞言知道,定是他們帶著柳煙凝一路急奔,牽動了她的傷勢,才使得她面色蒼白,只怕她現在連走路都吃力,他想到此處,心中不由得大怒,啪一掌將地牢的木門打了個粉碎!那小珠兒見狀怒道:
“你去找童遠打啊,在這里顯擺什么威風!”
白珣伸出雙手捏著她的臉頰,笑道:
“陶絳珠,你好大的脾氣喲!”
林風暗暗壓住火氣,看見地牢中的那些孩子被他嚇得都畏縮在白珣身旁,不禁心生懊悔,上前問道:
“你們都是誰家的孩兒?怎么會到這里來?”
那群孩子被他一掌之威嚇得都不敢說話,白珣見狀說道:
“小娃娃們!這位是來救你們的林風林大俠!你們可都記好嘍!”
那些孩子仍是不肯靠前,白珣摸著其中一個孩子的頭嘆道:
“他們都是江湖人的孩兒,這個是萬劍門門主蘇和的兒子,那個是神針派長老屈元的孫子……”他一個個的將孩子都介紹完,林風的臉色也愈加的冷肅。
白珣自嘲一般地笑道:
“我貴為冷劍山莊三少爺,武功不比大哥那般高明,也沒二哥那般前呼后擁的隨從,他們自然也不肯放過我,嘿嘿!虧得我還有小珠兒!”陶絳珠聞言更是喜不自勝。
林風和白珣、陶絳珠三人將菜窖地牢中的孩子一一抱出,竟有十四五個之多。而就在他們剛要動身離開的時候,林風忽然聽見遠處又有急促的腳步聲傳來,來人不少,正往這邊趕來,他心中一驚,沉聲說道:
“白公子,你們帶著孩子先找一處地方躲起來,有人來了!”
白珣武功著實稀松平常,根本聽不見什么腳步聲,此時見林風一臉謹慎后,他倒也機靈,扯住陶絳珠和一堆孩子找了個茅屋的墻根下躲著。
白珣剛躲下不久,菜窖之前就來了幾十個漢子,都是手握兵刃的精壯漢子,當前有三個領頭的,見了菜窖前躺了一地的尸體和站在眼前的林風頓時大驚:
“你是什么人!?”
林風掃了這幾十人一眼,漠然問道:
“童遠在何處?”
其中一個領頭的又問道:
“你到底是什么人?為何會知道天市舵的地牢所在?”
林風仍舊冷冷地問道:
“童遠在何處?!”
那領頭人一揚手,沉聲喝道:
“殺!”所來這幾十人在他一聲令下時,都圍撲向林風。
林風見狀冷哼道:
“豈不是找死!?”
一時間,林風和這群人斗得塵土飛揚,菜窖之前人影上下翻飛,喊殺聲聲穿耳,外人卻看不清里面的真切。陶絳珠忍不住好奇揚起頭去瞧,白珣連忙將她扯回來,斥道:
“外面那般混亂,你也敢去瞧?!”
陶絳珠笑道:
“白哥哥,不打緊的,那林風是惡頭陀無明的弟子,若連這些嘍啰都打不過,豈不是丟大人了?”
白珣奇道:
“他就是近些日子里江湖上傳的那個林風?當初我二哥還要專門去捉他呢,難怪他方才看我的眼光有些古怪,原來是因為二哥的緣故。”
陶絳珠又伸出頭去瞧時,見和林風打斗的只有那領頭的三人,其余那些人都盡數倒在地上凍得瑟瑟發抖,卻并未斃命,她見狀不禁罵道:
“假惺惺的,不知除惡不盡,后患無窮嗎?”
她當即拿出一個小瓶,倒出許多藥丸,一一的遞給小孩子們,笑吟吟地說道:
“姐姐給你們糖豆吃,一人一顆,千萬莫搶哦。”
她分完藥丸,又給白珣塞了一粒,然后從腰間掏出一包粉末,揚手丟了出去,那包粉末被扔到半空時陡然間炸開,化成一片濃霧向林風那邊飄去。林風見了這片紅霧,心中暗罵道:“這賊丫頭又施毒!”他待要閃身跳開時,卻見地上還躺著許多人,都是方才被他點到在地的漢子,他若閃身跳開,自是能避過毒霧,而這一地的人卻會被盡數毒死。他輕嘆一聲,回身連出三掌將毒霧打散,而背后也生受了敵人一掌,他雖然有真氣護體,卻也忍不住向前趔趄兩步。
陶絳珠見毒霧盡皆散去,破口罵道:
“偽君子!假道學!”
白珣見狀笑道:
“人家林大哥慈悲為懷,哪有你這毒丫頭兇狠?”
陶絳珠不依不饒地抓住他的胳膊,嚷道:
“人家哪里兇狠了?”
白珣正值十五六歲的玩鬧年紀,見她撒嬌,隨即掐住她嬌小的耳垂,叫道:
“毒丫頭就是兇狠,毒丫頭就是兇狠!”不意外的又惹來陶絳珠一陣氣惱,白珣卻兀自哈哈大笑。
就在白珣二人打鬧之際,林風已將三個頭目打倒,他抓住其中一個冷冷地問道:
“童遠在什么地方?”
那頭目將脖頸一梗,叫道:
“要殺要剮悉聽尊便,咱天市舵兄弟豈是賣主茍活的鼠輩?!”
林風冷哼道:
“且隨了你的意!”
言罷,他一掌打在那人胸口之上,那人在他掌力下飛出幾丈遠才跌在地上,生死不知。他又抓起一個頭目,喝問道:
“童遠在何處?”
那頭目見了第一人的慘狀,有些戰戰兢兢地說道:
“要殺要刮……”他話未說完就被林風一掌打了出去,和先前那人一般也是落在幾丈外的地上沒了動靜。
林風又要去抓第三個頭目時,那人慌忙搖手叫道:
“童舵主去了洪州!去了洪州!”
林風單手抓起他,厲聲問道:
“他自己去的?還是帶著什么人去的?”
那人被他嚇得直哆嗦,結結巴巴地說道:
“帶……帶人去……的。”
林風又將他舉高一些,問道:
“可是一個年輕的白衣女子!?”
那人連連點頭說道:
“是有個白衣女子。”
林風又喝問道:
“他去洪州做什么?!”
那人說道:
“洪州有處童舵主的別院,小人……小人不知。”
他說完這話后見林風沉默不語,登時著了荒,連忙求饒道:
“大俠饒命!小人真不知啊!”
林風冷斥道:
“助紂為虐,死不足惜!”言罷,他化抓為掌,也將那人也打到數丈之外。
陶絳珠見狀冷笑道:
“假惺惺的,你以為你將他們打得遠了,我就毒不死他們了嗎?這地上的幾十人你怎么不一并打得遠遠的?”
林風聞言猛然間回身盯住她:
“小姑娘,他們的人命在你手里輕如草芥,而在別人眼中他們可能是父、可能是兄、可能是夫!你將他們殺了,那些以他們為天的人將如何度日?你一時的快意,可能就是別人一世的苦難!你于心何安?!如今我已廢去他們的武功,你若再敢對他們施毒,當心我手下無情!”
這一番言辭下來甚是嚴厲,小姑娘雖有些不服,但卻忍不住眼中淚珠亂轉。林風不再理她,而是轉身向白珣抱拳說道:
“白公子,這些娃娃本該一一送回他們爹娘那里,只是林風身有急事,一時脫身不得,還望白公子能將這些娃娃送回。”
白珣雖然年歲不是很大,倒是個爽快的人,聞言隨即說道:
“林大哥放心,這些孩子除非白珣死了,否則不會讓他們掉半根毫毛!”
林風欣賞他的脾性,說道:
“白公子,來日江湖上若再遇見,林風定交你這朋友!”
白珣聞言叫道:
“何必來日,今日就交了如何?!”
林風哈哈大笑:
“此話說得是,白老弟,咱們后會有期了!”言罷,林風轉身就走,他步子邁得極快,在白珣和陶絳珠看來,他就如平地飛走了一般,片刻便消失在眼前。
白珣看得直咂舌,陶絳珠卻將眼淚一擦,罵道:
“這人真個不識好歹!我好心好意施毒去幫他,他卻對我劈頭蓋臉一陣斥罵!活該他女人跑了!”
白珣素知她性子刁蠻,遂又伸出手去捏她的臉頰,笑道:
“毒丫頭哭花臉嘍!毒丫頭沒羞嘍!”陶絳珠被扯疼了,也伸手去抓他的耳朵,但白珣高過她許多,她跳著腳也夠不到,氣得她連連跺腳,卻又莫奈他何。
洪州滕王閣,一個錦衣中年人正緩緩踱步于其中,他不時抬頭觀賞閣中古跡,口中微微嘆道:
“閣中帝子今何在?檻外長江空自流!”
他反復低喃著這兩句詩,不知不覺竟怔然出神,忽然門口有人報:
“老爺,高大俠來了。”
那錦衣中年人這才回過神來,說道:
“高大俠非比一般人,可不必通報!”
他話聲落下時,由打門口走進來一個中年文士,中年文士見了他之后緩緩施禮:
“高子羽見過趙老爺。”
這被稱作趙老爺的錦衣人連忙將他扶住,說道:
“高大哥不必如此,你我兄弟何須在乎這些俗禮,且來品一品這云龍仙!”
趙老爺親自倒出一杯茶遞給高子羽,高子羽雙手接過,淺淺地嘗了一口,只覺入口溫軟,舌尖上纏繞著一絲甜香,再咂舌之時,這股甜香倏地鉆入腹中,在腹中打了數個轉才安安穩穩地停住,真個飄飄如仙,忘俗忘事一般。高子羽忍不住又嘗了一口,這回的滋味卻又不似方才那般,而是滿口的香氣,一呼一吸之間俱是清香,這股清香似要沖入腦際,讓人舒心靜氣,恬然自得。高子羽回味著嘴舌之上的清香,忍不住又喝了一口,這香氣竟又不似前兩回那般,只覺茶香入津或如芍藥、或如丁香、又或如山菊,種種芬芳盡藏在這小小的一杯茶水中。高子羽再要去喝第四口的時候,茶水卻已沒了。
那趙老爺瞧出他眼中的不舍,得意地笑道:
“這是我從懷陽那里討來的,她那里滿山滿野的盡是,卻不肯大方的送我,只送我七兩七錢,你說她是不是小家子氣?”
高子羽將茶杯放回桌上,贊嘆道:
“高某早有耳聞這云龍仙之名,但趙老爺的這杯云龍仙尤為上品,想必懷陽小姐那里也不多見。”
趙老爺聽得哈哈大笑:
“你高子羽幾時也學會戴高帽了!”
高子羽淡淡地回道:
“高子羽不敢。”
趙老爺笑罷,忽然嘆道:
“我這次來洪州順道去看了看賀青山的薛將軍和懷陽,想不到他們遠離朝廷之后竟是這般的舒心快活,可惜薛將軍一代帥才卻埋沒于山梁之中。”
高子羽聞言默然不語,而那趙老爺卻是瞧出他心中所想,笑道:
“高大俠不要多心,我并不是勸你去做官,你這樣的人物多大的官都嫌小!”
高子羽一徑的沉默不語,趙老爺自覺無趣,便又問道:
“前些日子,你要我撤了那些緝拿林風的告示,到底所為何事啊?”
高子羽微微嘆道:
“洛陽城宏武鏢局之事,明白人一眼便可看穿,那寇武洲不過是個替死鬼,而林風不計寇武洲冤枉之侮,反而前去法場救他,這份胸懷和仁厚,在一般江湖人身上并不多見。”
趙老爺冷冷地問道:
“這就是你最近幾個月來在江湖上故意宣揚林風名號的緣故?”
高子羽向他微微施禮,說道:
“趙老爺身在朝廷卻能對江湖之事了若指掌,高某佩服!”
趙老爺碰了個軟釘子,心中微微有氣,說道:
“他那日在洛陽城中的一番言辭頗有藐視朝堂之嫌,我若就此撤了那些告示,豈不顯得朝廷令出無章?”
高子羽又沉默不語,趙老爺拿他卻也沒法,緩緩地說道:
“那些個緝拿告示我命人撤了就是,但你須得答應我一件事。”
高子羽深深一揖,說道:
“前者您命我找鷹盒,此事高某費時已久卻絲毫無獲,實在有愧您的囑托,高某實不敢再作虛應。”
趙老爺冷哼一聲,說道:
“任你選吧,若要撤掉告示,你就得應我一件事,若不應,那么此事休要再說起。”
高子羽聞言稍稍頓住,隨即嘆道:
“高某但憑趙老爺吩咐。”
趙老爺見他應下,便微笑道:
“其實我要高大俠做的事也是利國利民的大事,絕非傷天害理之事。前些日子,綠林大會中青蓮幫幫主霍藏舟坐實了綠林總盟主的寶座,而我一直在懷疑那些丟失的糧草就是被他霍藏舟所劫,我要你去查實此事,若無其事便罷,若真有其事,那他霍藏舟野心可是不小啊!”
高子羽抱拳說道:
“既然趙老爺有所吩咐,高某定當盡力。”
趙老爺說道:
“你不妨先去常山子龍寨瞧瞧,那里有些不太對頭。”
高子羽微微點頭,說道:
“那高某告辭了。”
高子羽走后,趙老爺輕輕拍手,從門外走進來一個木訥的漢子。趙老爺問道:
“童遠那邊可有異常?”
那木訥漢子回道:
“并無什么異常。”
趙老爺聞言來回踱了幾步,忖道:“他從廬來這洪州到底所為何事?他到底打著什么主意?”他忽然一轉身,向那木訥的漢子問道:
“金甲,你可看出他的心思了?”
木訥漢子微微搖頭,趙老爺見他搖頭不語,遂笑道:
“我問你一個木頭做什么,真是糊涂了。”
說著,他邁開步子往閣外走去。二人來到洪州街市上,趙老爺閑庭信步一般隨意走進了一間酒家,只見到里面稀稀落落的坐著幾個食客,顯然是生意不好,趙老爺眉頭微微蹙起,轉身要走,眼光卻掃向靠窗坐著的一個年輕人,只見那年輕人桌上一壺酒一碟肉,正獨自噬飲。趙老爺身邊的木訥漢子貼近他耳側低聲說道:
“此人就是林風。”
趙老爺微微訝異:
“哦,他就是林風嗎?倒是個不錯的少年人。”
他提步走向那年輕人,朗聲笑道:
“獨飲無趣,何不呼朋對飲?”
林風早察覺到眼前之人,但他心中煩悶,只淡淡地說道:
“閣下請便。”
趙老爺哈哈大笑,徑自招來伙計又添了副碗碟,而后拿起酒杯淺嘗了一口,卻又噗的吐了出來,口中罵道:
“這是什么餿水?也來唬弄人!?店家!店家!”
那伙計忙不迭地跑來,問道:
“客官,何事?”
趙老爺將杯子往地上一摔,罵道:
“這是什么酒?這般嗆口?!”
那伙計是個慣看臉色的伶俐人,林風來的時候,他見林風一身粗布打扮,又一臉的風塵,像是個趕路的家奴,所以就給林風上了一壺劣酒,此時見有人摔杯,連忙說道:
“是小人疏忽了,小人這就給您上好酒!”
說著,他拿起桌上的酒壺匆匆的下去了,不多時又端來一壺。趙老爺拿起新換的酒,放在嘴邊咂了咂,說道:
“這味道雖還是差,但在這種地方也算得上不錯了,小哥何不也來嘗一杯?”
他示意木訥漢子給林風倒酒,那木訥漢子單手按住酒壺蓋,手掌運勁,只見從那酒壺嘴中疾射出一股酒箭射向林風,林風緩緩起身不動聲色的將酒箭收入袖口,而后用玄陰內勁化作冰片丟在地上,抱拳說道:
“多謝閣下饋贈,但在下身有要事不便相陪了。”說完,他大步離開酒家。
趙老爺直到林風走后才問道:
“金甲,此人武功如何?”
木訥漢子回道:
“此人武功比童遠略高,比高子羽略低。”
趙老爺轉身望著他,笑問道:
“那比你如何?”
木訥漢子道:
“武功相若,但他殺意不足,若生死相搏他必死。”
趙老爺沉聲說道:
“我看此人面露正氣,一如高子羽師徒,若有機緣可為我所用,此人行色怱怱怕是有什么要緊之事,你去追上他,可相機助他一助。”
木訥漢子聞言略有遲疑,趙老爺笑道:
“你是擔心我的安危?大可不必,去吧!”
木訥漢子出了酒家,尚能看得見林風的背影,遂縱步追了上去,誰知林風在他眼前五六丈時忽然變得飄忽起來,只幾個眨眼的功夫就從他眼前消失了,他眉頭一皺,轉身要回酒家時卻見林風赫然立在他身后。
林風漠然問道:
“前番酒家試探,此番又追蹤在下,閣下究竟有何居心?”
木訥漢子雖對他的突然出現有些驚訝,但旋即恢復木訥的神情,說道:
“家主人說你行色匆匆,吩咐我相機助你。”
林風問道:
“我與他素不相識,他為何要這般助我?”
木訥漢子道:
“你叫林風,是惡頭陀無明的弟子,我家主人對你青睞有加,如此而已。”
林風冷笑道:
“我林風的名聲倒是不小,隨便遇見個路人都知道!”
木訥漢子不理他譏笑,重又說道:
“家主人要我來助你,你有何難事?”
林風斜睨著他,問道:
“你們可是青蓮幫的人?”
木訥漢子搖頭,林風冷哼道:
“那就對我沒什么幫助。”說著,他轉身要走。
木訥漢子又問道:
“你是要找青蓮幫里什么人?”
林風寒聲說道:
“天市舵童遠!”
木訥漢子說道:
“他在城西落霞山莊。”
林風猛然間欺近丈余,來到木訥漢子身前,沉聲問道:
“你說的可屬實?”
木訥漢子道:
“千真萬確!”
林風聞言心頭頓時落了一塊大石,高聲說道:
“請閣下轉告尊主人,說林風今日多謝了,若有一日用到林風,林風必不推辭。”說完,人若脫弦之箭,匆匆往城西趕去。
林風走后,趙老爺從一側的墻壁間走出來,笑道:
“我正要去尋那童遠的晦氣,正苦于沒法子,這林風卻自己送來了,豈不美哉,快哉!”
木訥漢子向他垂首施禮,趙老爺又笑道:
“你這木頭,只顧擔憂我的安危,卻錯過了那落霞山莊一出好戲!”
木訥漢子道:
“小人眼中只有主人安危。”
趙老爺聞言笑罵道:
“早知道將云翎帶出來,將你這木頭丟在家中,省得這般無趣。”
木訥漢子道:
“她來也是一樣。”
趙老爺為之氣結:
“嘿,你們倆真是般配!”
木訥漢子垂首不語,趙老爺遠遠地望向城西,又問道:
“這林風此去落霞山莊有幾成把握?”
木訥漢子說道:
“先前在酒家中小人未曾留意他的步法,出了酒家才知道此人步法驚奇,輕功絕頂,先前小人說生死相搏時能殺他,是小人狂妄了,單就他這步法而言,他若不肯拼命,別人萬萬傷不了他。”
趙老爺聞言頓時來了興致:
“哦,此話當真?那他最后留下的那句話只怕就是要說給我聽的。”
木訥漢子點頭說道:
“是,他早就察覺到老爺來了。”
趙老爺不禁開懷大笑道:
“看來這林風是個可用之人。哈哈,周公吐輔,天下歸心!本王雖沒那份雄心,卻也能稍稍籠絡幾個江湖豪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