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之深髓,傷之切骨。
不管是吳若對于衛靜姝,還是蘇陳對于小若。或許也可以算上我跟白情。
是愛,就有傷害,誰先動情,誰先痛。
我不知道那天夜里蘇陳是哭的何等的傷心,也許她真的覺得衛靜姝的話是對的:“他能可憐你一陣子,卻不能可憐你一輩子。”
我也不知道她在吳若送她回去以后,又是懷著怎樣的心情回到了花店里。打量著這一切。原來這確實只是個頂溫柔的夢,如今,該是夢醒的時候了。
我不知道她寫這短短的幾行字用了多久的時間,但我確實知道的是她是怎么的悲痛和不舍。看著這張被眼淚打濕的白紙,字跡被浸成一團,但依稀可辨:
阿若:
我走了,不用找我。
我該怎樣對你說謝謝,才能表達這些日子以來你對我的照顧呢?我不知道怎么說,也知道說的再多,也是說不盡的。
遇見你是我這么多年來最開心的事情。你幫我跟過去說了再見,也幫我開始了心的生活。望著這我們的花店,我真的很不舍得。可是,就如同你說的,我會有我的生活,你有你的生活。不久的將來,我們還是要分別。
很抱歉因為我的到來,打擾了你的生活的平靜。雖然你不說,但我也能明白。看著你日日少的微笑和痛苦的皺著的眉頭,我很心疼,也很愧疚。
我真的很喜歡你,可是我知道你不過是可憐我而已。隨便換成任何一個人,你都會這么做的,對么?
我多么想自己是你的一件內衣,可以日日夜夜的伴著你,而不是衛生巾,只在你流血的那幾天里才能在你身邊。
可是我知道,這只是我的一廂情愿。我這樣的人,怎么配跟你在一起么?我恨自己的骯臟過去,如果不是這過去,你會愛上我的對么?
也許衛靜姝說的對,你能可憐我一陣子,卻不能可憐我一輩子。然而,就算這不過是憐憫,就算這只有一陣子,對我來說也足夠了。
阿若,對不起。我答應過你可是我沒有做到。不愛不恨,可是卻愛了;不離不棄,如今也要離開了。
與其等到以后分開的哪一天,你難以啟齒,不如現在,我自動的離開。
阿若,你放心,我不會再過以前的生活,因為我知道那樣,不僅不配再愛你,更不配心里還覺得自己是你的朋友。
只不過,阿若,請你答應我一件事好么?
如果我讓你的生活痛苦難過,請你一定把我忘了,但是,懇求你,祈求你,請你允許我,在以后的日子里能偶爾的想你。因為這將是我大半生里最幸福的事兒啊。
阿若,再見了。
佳想安善!
你永遠的朋友蘇陳
看著蘇陳這情真意切的信,我有些哭笑不得。我愿做你的一件內衣,而不是你的衛生巾,她這比喻倒是挺別致啊。
蘇陳雖然沒讀太多的書,連著結尾的“佳想安善”都是平日里她從小若哪兒學來的。可是她心里的那些坦誠熱烈的情感,卻讓我心里也著實的感動了一把。
不過,對于我們來說,走了也好。畢竟她本就不該出現在我們的世界里。
我們大家都盯著坐在花店里一直抽煙的小若,他渾身抖動的厲害。剛剛他像瘋了一樣,一直撥打電話,手重重的按上去,我擔心這慧兒本來就風燭殘年的手機,會不會就這么的慘死在他的手里。
多次未果,他安靜下來。默默地抽著煙,眼睛瞇著。我第一次居然從他的眼睛里看到了兇狠。他突然的站起:“你們留在這里,蘇陳一回來馬上給我打電話。”
說著就沖出去了。
“若,你去干什么?”
“衛靜姝。”他的聲音冰冷。
我們讓慧兒留在店子里,跟少輝趕緊的追了出去。從來沒有看到過他是這么的利落,風一樣的走著。
“他該不會打人吧?”輝擔心的問我。
“不會,他從來不會打女人。”走的太急,我都有些喘了:“但我感覺他像要殺人。”
“額?”
小若跑的太快了,我們怎么都追不上。實在不明白,他最近總是一副病懨懨的模樣,哪來了這么大的力氣。
等我們到了休閑草坪的時候看到了他時,也看到了衛靜姝跟她的報社的同事。那里面有些人是跟小若也是極熟的。
他站在這眾人圍坐的偌大圈子外,怒氣未平,衛靜姝坐著沒有起身,肩膀有些晃動。見我們來了,她無聲的眼淚開始清脆起來,小聲的、委屈的哭著:
“難道我不是為你好么?你怎么跟這樣的人在一起?”
“我跟什么樣的人在一起是我的事情,更何況你不也。。。。。。”他說到一半停住了。我們這幾個知道他指的是什么。
衛靜姝突然哭的更厲害了,她旁邊的人抱著她安慰著,嘴上卻斥責著小若:
“你這人怎么這樣子,對女孩子這么兇。虧了靜姝以前對你還那么好。”
“就是,天天跟一小姐在一起。你。。。。。。”說話的人被小若望著他的憤怒的兇光嚇到了。
其他人開始七嘴八舌的責怪小若,都去細聲軟語的安慰衛靜姝。
我跟少輝輕輕的拉著他:“若,我們回去吧。”
他呆呆的望著這群對他鄙夷、憤恨的人,望著那哭的可憐的她,轉而又望著我們。
突然,他哈哈大笑,瘋了一樣的笑,不禁嚇到了我們,整個草坪的人都被嚇到了。大家驚悚的望著這仰天長笑的人,雖然是笑著,可那笑聲卻是如此的悲傷、凄涼。
“你用女人管用的伎倆——眼淚,把我推出眾人和道德之外。于是大家圍著你,哄著你,卻怒罵著我。我獨自一人站在這圈子的外頭,不知所措。倘若我也哭了,便失了男人的骨氣,倘若我不哭,好像承認了自己的錯。索性,我還是哈哈大笑吧,只有這樣,人們才會認為我瘋了,可以被原諒了。”他心里這般想著。
我們都被嚇住了,不敢再去拉扯他。只是跟著他的身后,等他的笑慢慢小,
在花店里,我們想安慰他,可他擺了擺手,沒給我們說話的機會:“你們都回去吧,我想一個人靜一靜。”不是商量,不容置疑的語氣。
那幾天里,他一直沒有離開花店。晚上住在這里,不開燈,一個人睜著眼睛,不停的抽煙。白天,少輝忙著店子里的事情。他搬一把椅子,坐在“緣來如此”的門匾旁邊,看著天,看著云,看著蘇陳喂養的雀兒發呆。
還是沒有蘇陳的消息。
他老的很快,分分秒秒便是一年四季,手腳都不自覺的抖動,嘴唇也時時的打顫,下巴上的胡茬一日日的長了,密了。蓬亂的頭發遮蔽了紅腫的眼睛。
他不肯去醫院,只是坐著,坐著。
“蘇陳回來了么?”
“哦,還沒回來啊?”
“她的雀兒該喂了。”
“我的照片呢?”
他的意識混亂了。嘴中念念有詞。
不行。再這樣下去會出事兒的。我們決定趁著明天周六。趕緊送他去醫院。
然而,一切都晚了。當少輝開了花店的門,我們看到的是捂著胸口躺在地上,四肢不停抽搐的小若。天知道他這一晚上經歷了多少的悲歡離合的回憶,折磨的整個人都脫了相,臉都扭曲了。
他這一睡就是五天五夜。我跟少輝輪流的照看著他。
醫生給他做了幾次檢查,神色凝重。在她的辦公室,她給了我病危通知書。看著這上面的字,我不相信這一切都是真的。不會的,不會的。
然而,事實不會因為懷疑而改變。
慧兒已經哭過了很多次了。但我還是要她忍著,暫時不要把小若的情況說出去。我知道,小若是喜歡清靜的人。
人在離去前,還會在乎那些無關緊要的人的虛假的眼淚和同情么?
我知道此時此刻我應該做什么。
“喂,春兒,來長沙吧。”
“素云,我是盧瑟。”
“文靜,忙什么?有空沒空來一次長沙吧。”
......
在電話里,我只是說了小若住院了,想他們了。沒有提其他的。
他們在同一天到了。沒有立即帶他們去醫院。少輝跟慧兒在醫院照顧小若。我沒有理會春兒跟素云著急莽慌的吵鬧。跟他們一起到了紅辣椒,點了一桌子的菜。
文靜自來到長沙便一眼不發。眼睛紅腫著,相比昨夜在火車上哭了一夜。此時她不言不語。看來早已明白了。只是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讓她不能相信自己的多年未見的好朋友竟到了這般田地。眼巴巴的望著我,希望從我的嘴里證實自己是錯的。
難怪小若經常說,文靜冰雪聰明,是太聰明的女子。
我倒了五杯酒:“沒想到我們這些人再聚到一起,竟過了這么多年。小若現在躺在醫院。我們敬他一杯吧。吃完了這頓飯,我們”我再也說不下去了。眼淚噴涌而出。
文靜明白了。眼淚也跟著流出來。春兒的眼睛紅了,他仰頭把杯中的酒一飲而盡,喉嚨跟著咕嚕了幾下。素云在一旁抹著眼睛。
這頓飯大家都沒有動筷子,春兒只是在我講著小若這幾年的事情的時候,跟我一杯接一杯的碰被子。
我講完了:“大家都吃好了吧。那我們走吧。”其實一口也沒吃。
雖說大家都忍著悲愴,努力的掩飾自己心中的痛,但是,在醫院看到躺在床上,戴著氧氣面罩,胳膊上插滿了針頭的小若是,還是忍不住哭了出來。
這哭聲像瘟疫一樣的傳染了病房里的每個人。
也許是感受到了朋友的到來,他的心率線突然的變強了。在黃昏的時候,這個明媚的晚春黃昏里,他緩緩的睜開了眼睛。望著站在身邊的這些多年未見的老朋友,他費勁千辛萬苦的擠出了一絲微笑。
醫生又檢查了一番。她嘆息的搖了搖頭,讓我們明亮的眼睛又暗了下來。
“你們好好的聊一聊吧。”說完便去了。
我們把床搖上來,墊上兩個枕頭,讓他可一更舒服些。
“你們來了?實在抱歉,這樣子見你們了。”他的氣息很弱,但看的出來他很開心。
“蘇陳回來了么?”他望著我們,回答他的只是一屋的沉默,和窗外溫和的黃昏,天空堆滿了白色的云。
自小若昏迷的這幾日里,我做了三件事情。第一件事通知了春兒他們,第二件是去網上給小若淘他一直惦記的那兩本書。可惜的是,《槁木死灰集》還是沒有找到。第三件事便是每隔一個小時給蘇陳打一個電話,每兩小時給她發一條信息,只有四個字:“病危。速回。”
我拿出淘來的那本書,遞給小若,他顫顫巍巍的接過來,開心的笑了。我輕輕的翻開,書中夾著一張破舊的照片。照片上的人笑的燦爛。
他微弱的笑著撫摸著這張照片,臉上竟泛起了紅光,滿臉的幸福的回憶。
“謝謝。”
他說起話來很吃力,我們都只說一些簡單的,好讓他聽起來輕松些。
日頭慢慢的挪移著,他的顏色也慢慢的變白。
“春兒,上次在麗江還說過,咱們啥時候還要痛痛快快的喝一頓酒,看來是不能如愿了。”春兒哽咽的拍了拍他的手:“以后有的是機會,等你好了。我們喝上它三天三夜。”
他看了我跟慧兒一眼,我們懂他的意思,過來坐到他身邊。
“瑟,慧兒,你們要,好好的。”
慧兒又開始哭泣了,只是忍著不發出聲音。
他側過頭,望著窗外的云朵,那云邊,鑲上了金色。
“我這樣的人怕是回不去了。”
“素云,讓咱家里的人把我跟爺爺奶奶放在一起吧。我都沒有好好的孝敬過他們一天。”
“少輝,雀兒喂了么?”看著少輝點點頭,他笑了。
“喂了就好,喂了就好。不然蘇陳回來該罵你了。”
儀器上的線慢慢的少了起伏。他的眼睛也在慢慢的閉著了。
突然,我的電話響了,一看是蘇陳。我馬上跑出去:“蘇陳,快。404”
這幾日蘇陳其實一直沒有離開長沙,在長沙火車站前,她一直徘徊著。到了真的要離開的時候,又不舍得了。
她錯過了火車,這幾日里整天的游蕩在湘江邊,岳麓山。在愛晚亭里,她相遇著一個有一個的黃昏。
終究還是舍不得,管他呢,就算有一天他要離開自己,那么,現在就算是能多在她身邊待一天也是好的。茅塞頓開的她飛快的回到了香樟路,回到了他們的花店。
可是,花店的玻璃門緊緊的閉著。“緣來如此”的木匾周圍的吊蘭多日沒剪了,長得有些隨意。她開了門,進去了。開了手機,一陣的短信和來電提醒,她想看,可是被下一條打斷。干脆放著不管了。
她拿了剪刀修理吊蘭,完了又把雀兒掛了出去。這兩個小家伙,幾日沒見,竟長胖了這么多,毛色鮮亮。想事有些困乏了,把腦袋藏在羽毛里,瞇著眼睛依偎著,睡著了。
電話終于不響了。她看了一下,很多的未接電話和短信。打開,她呆住了。
蘇陳到的時候,他已經氣若游絲了。
“阿若,阿若。我是蘇陳,我是蘇陳。你看看我啊,看看我。”
看著攤在地上拼命搖晃瘋狂哭泣的她,我們也跟著嚶嚶凄凄。
“蘇陳?你回來了啊。”仿佛是聽到了她的呼喚,那快要閉合的眼睛又張開了。
“恩,我回來了。阿若,對不起,對不起。我答應你,不愛不恨,不離不棄。現在我回來了,你不能離開我。你起來啊,你打我,罵我都可以啊,你起來啊。。。。。。”她發瘋的搖著他的虛弱的溫涼的身子,我們輕輕的拉開了她。
她只是哭泣,哭泣。此時她才明白了,原來他從來沒有想要離開她,只是早就知道自己有這么一天,已是在生死告別啊。原來自己誤解了他的意思。自己怎么這么蠢呢?自己怎么可以懷疑他呢?
他緩緩的抬起了手,用盡了最后的力氣,擦拭著她的眼淚。微笑著,嘴唇一張一合。
蘇陳感覺到了他手上那細微的執著的力量,伏過身子去。
他微笑著,在她的耳邊說著什么?她拼命的點頭,臉上是笑容,眼角是淚水。
最后,他看了我們一眼,拿過那張破舊的粘合的照片,輕輕的壓在胸前。慢慢的,緩緩的,微笑著,閉上了眼睛。
窗外的云,很重,很近,很輕,很遠。它們是否帶了他一起的遠去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