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利克手指間藏著一支鋼絲發卡。那是艾絲美拉達在法庭上偷偷扔給他的。她甚至煞費苦心地給發卡弄上了磁性,這樣它就吸附在他的腳鐐上,直到他找到機會拾起它。
這孩子聰明得像女巫一樣,只可惜,他的鐐銬是被焊死弄不開的,否則他不會在監獄中待到今日。
但他依然把這支發卡視為至寶,在夜里千萬遍地吻它,感受那上面殘存的體溫和橙花香。
他從未如此渴望活下去,然而生存的希望卻也從未如此渺茫。
維克多對他采取的防范措施比波斯國王還嚴密,達洛加也不可能再來救他。
至于她……他希望她會聽他的話乖乖等著,可是他知道她不會。他平生第一次祈禱上帝,不要讓她遇到什么不測。
按慣例,判決三天后行刑,已經過了兩天了,他只剩下一天時間。
這時,柵欄外傳來幾聲敲擊。一根用報紙卷成的管子從三層柵欄之間的縫隙伸進來,管里倒出一條黑面包和一小壺涼水,今天還多了一塊發臭的黃油。
為了避免他趁機逃跑,牢門緊鎖絕不打開,連食物都是這么送進來的,吃完他還要把水壺送出去。
他笑了笑:“今天還真是豐盛啊。”
“最后的晚餐。”那個五大三粗滿臉橫肉,名叫皮埃爾的獄警毫不客氣地說,“上頭有令,非常時期,所有死刑犯一律明晨槍決。你有什么要交代的,趁早說。”
倒計時只剩一夜。
他還要愛她守護她一輩子,即使到最后一秒也絕不能放棄!
埃利克指了指地上那一疊厚厚的樂譜手稿。
“麻煩把這些送給我妻子。”
另一個有著一張奸滑的白鼬臉,名叫羅伯特的獄警說:“丑八怪艷福不淺,我們都聽說那美人兒為你大鬧法庭了。你是怎么泡到她的?”
大概是對垂死之人的優越感使然,兩名看守都愿意跟他講話。
“我還是個魔術師。”埃利克說,掰開黑面包作勢要把黃油夾進去,手指一動黃油滑到身后。
材料齊備了。
“哈,魔術師不是可以解開所有鐐銬,從特別不可思議的地方逃出去嗎?像羅貝爾?烏丹那樣。”皮埃爾說。
“所有的魔術都是騙人的,揭穿了其實很簡單。比方說,烏丹出名的穿墻術,其實就是在舞臺下方有一個小小的機關,讓墻體之下露出一道縫隙,他從縫隙里鉆過去。”
“那么,沒有機關就演不了魔術了嗎?”羅伯特問。
“不然我怎么還會待在這里?”他淡定地反問。
兩名看守都快活地笑了起來。
“江湖騙子這下也得認栽啰!”
埃利克不慌不忙地說:“在變魔術上,烏丹只夠格給我做學生。如果他被關在這里,一定穿不過這堵墻。我倒想挑戰一下,在這沒有任何機關,戒備森嚴的牢房里,還能不能重演他的穿墻術?”
他說著舉起被銬住的雙手,叩了叩那堵與隔壁牢房相連的墻,似乎骨節被撞疼,嘶地吸了口氣。
兩名看守笑得更快活了。
“哈哈……拉倒吧,這堵墻是石砌的,有一米厚。”
凌晨,兩名看守在熟睡中被一陣狂妄的笑聲驚醒。
“醒醒吧,親愛的觀眾們!動起全部腦筋來破解我的秘密,穿墻術表演現在開始!”
牢房內,寫滿血色音符的樂譜被不知怎么連接起來形成一道嚴嚴實實的透光簾幕,簾幕上映出枯瘦詭異的人影。他正伸手撫摸著那堵墻,好像在對它施加什么魔法。而后,他上身一探,頭部便消失在墻體之中。
再一下,肩部也沒入墻體。
兩個獄警大驚失色,但三道鐵柵欄阻礙了他們的行動。皮埃爾操起步槍,朝人影還留在墻體這邊的下半身開槍,羅伯特也反應過來,拔出手槍,樂譜簾幕瞬間被打出好幾個洞眼。
人影消失了。
“你守著這邊,我去那邊!”皮埃爾喊道,轉身向隔壁牢房跑去。
羅伯特總算打開了三道柵欄門,樂譜簾幕瞬間散落紛飛,牢房內只有一支點燃的蠟燭,墻壁完好無損,只是空無一人!
他目瞪口呆,突然腦后被硬物一下重擊,昏了過去,又在撲通倒地之前被非常適時地撈住。
槍聲驚動了監獄內的其他獄警。
皮埃爾在隔壁牢房也沒有發現人影,正在懷疑犯人像幽靈一樣藏進了石墻內部。
“罪犯逃走了?”他看到羅伯特從牢房內出來,問。
“逃跑了。趕緊去報告!”羅伯特說著走過來。
突然皮埃爾發現同僚的樣子不對勁。他垂著頭和雙臂,走路姿態像一個斷線木偶。
“羅伯特?”
羅伯特像一個沉重的沙袋翻倒在地。皮埃爾迎面遭到一下重擊,翻著白眼也昏倒了。
走廊那頭,雜沓的腳步聲傳來。
留給他的時間不多了。埃利克用被銬住的雙手迅速撿起皮埃爾的步槍,對腳鐐的鏈環開了兩槍。鏈環被打斷,子彈跳起來穿入天花板。
然后他雙拳頂在墻壁上,用腳把步槍靠著墻豎立起來,用腳趾扣動了扳機。
砰的一聲,手銬也被打斷,反跳的子彈在他手臂上留下一道血痕。
就在此刻,維克多警督出現在他身后。他本來就是要來押解死刑犯去刑場的,剛到監獄大門口就聽到了槍聲。
半分鐘后,其他獄警也趕到了。他們看犯人已被擊倒,雙手被反剪著銬住,維克多警督正在給他套上行刑的黑布頭套。
“罪犯企圖越獄。”他冷冷地說,“押赴刑場!”
當天深夜,在吉普賽人營地里的艾絲美拉達收到一張神秘字條,上面寫著:“今晚將提前槍決犯人。”沒有落款。
她顧不上琢磨這是誰寫來的,也不愿連累族人,誰也沒有告訴就獨自一人直奔西岱島。
如果消息是真的,她就失去最后的機會了。
通往監獄的新橋上空無一人,萬籟俱寂,只有秋風蕭瑟,落月斜照。也許她已經來遲了,一切都結束了。
就算她來得正好,除了與他一起赴死,又能做什么?
她的眼眶火辣辣地疼痛,眼淚卻掉不下來。
突然,一只胳膊從身后悄悄伸過來,死死勒住了她的脖子。
艾絲美拉達驚恐地叫了一聲,拼命掙扎,努力回頭看到一張刻薄的面孔。
“波塔爾伯爵?”他不是已經死了嗎?
他尖利地哈哈大笑,眼珠像鬼火般閃著幽幽綠光:
“沒錯,我還活著,死的那個是我的替身!你那個魔鬼情夫已經上路,我是來送你去地獄和他重逢的!”
他勒住她脖子的力度加大了,她呼吸困難,意識開始模糊。
不,她至少要為他復仇!
一道閃電劃過她的腦海,她垂下手,摸到裙褶中的象牙柄。
砰的一聲槍響。
波塔爾渾身一震,她拼命掙脫開來,對準他的眉心又補了一槍。
硝煙散去,一切重歸寂靜。
她把尸體拖到橋欄邊,用力扔了下去,撲通一聲,塞納河水花四濺。
然后她才慢慢靠著橋欄坐倒在地上,氣喘吁吁,渾身止不住地戰栗發抖。
遠處有馬賽曲的歌聲傳來,越來越近。
“這幫國王和賣國賊,
都懷著什么鬼胎?
試問這些該死的鐐銬,
究竟準備給誰戴?”
人聲鼎沸,火把閃耀。
在外敵和內賊的壓迫下,巴黎人民的怒火終于爆發。
艾絲美拉達仿佛自絕望中看到一點亮光,咬牙支撐起身體,匯入起義民眾的洪流。
她覺得接下來的事好像在做夢或者歷史回放,沒有想象中炮火橫飛的場面,沖進監獄的過程順利得不可思議。起義軍們忙著去釋放他們的同志,而艾絲美拉達緊握槍柄直奔重刑犯牢房。
陰森壓抑的長廊,兩邊是鐵柵欄和厚墻,燈光昏暗,空氣污濁。
空無一人,一片死寂,只有她的腳步聲在回響。
突然,她看到長廊最深處有一間牢房敞著門,里面滿地散落著帶有字跡的紙張。
一種恐怖的預感從心底升起,她膽戰心驚地走進牢房,看清了紙上寫滿的血色音符,不由自主地雙膝一軟,脫力地跪倒在地,失聲痛哭。
注:羅貝爾?烏丹是原著提及的同時代法國著名魔術師。